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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意义|宁理:你的幸福是培根还是西兰花

Esquire 时尚先生 2023-01-14

宁理是个和善的人,

说话还有点小幽默。

他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

理由是他觉得

“某些行业别人比我专业得多”。

他不喜欢被过度修图,

甚至要保持自己渐白的胡茬。

他说,这是岁月留给他的,

他喜欢保留这些痕迹。

以下是他为我们讲述的

自己的故事。

狗,兔子,小马

 ●黑色高领毛衣、黑色大衣 SANDRO HOMME 

乌木色羊毛长裤 Bally 

板鞋 FOOT INDUSTRY 

我家有一条狗,还有一只兔子。有一天,我做菜的时候掉了一块西兰花在地上,狗闻了闻就走了,兔子吃得可香。又有一天,我做菜的时候掉了一块培根,狗嘎嘎吃得特香,兔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它。这就像是我们的生活,没有标准答案。狗说,肉多好吃啊,傻兔子竟然不吃。人家就不吃,对兔子来说,幸福不是培根,幸福是西兰花。

有人爱吃草,有人爱吃肉,不要拿一个统一的标准去衡量所有人。有的人小富即安,我觉得特别特别好,人家有了一千万都不满足,他有二十块钱就满足了,他比人家幸福得多呀。只要找到了自己觉得合适的,不要管别人说三道四。咱就是爱吃西兰花,让人家去吃肉吧。同样,你要是爱吃肉,没肉吃就没有安全感,那你就去吃培根,你也别听人家说西兰花好就去吃西兰花,吃两天你就傻了。

尽早搞清楚你是食肉动物还是食草动物,你追求的是培根还是西兰花。你爱吃西兰花,赶紧别去抢肉了。冬天就要来了,假如你囤了一窝的培根,结果发现自己是兔子,吃肉闹肚子,不吃生生饿死,那多闹心。

我们总是把不了解的东西想象得很美好。90年代全中国掀起了一波出国潮,觉得国外多么美好,一切充满了可能性,充满了机会,充满了神奇。当时我在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当演员,没跑过龙套,一毕业就演主角。可我想出国,于是辞了职,去美国。我想象中的美国遍地都是高楼大厦,电视里的曼哈顿那样的世界大都市。我去的是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在美国西部,没什么高楼,人都很少。

你可以想到我有多失望,我从90年代中期的上海去了美国,眼前的美国比上海差老远了。我在北京出生长大,在合肥生活过几年,在上海上大学、工作,突然到了波特兰,我蒙圈了,这是美国吗?不要说上海,中国的任何一个大中型城市,哪里不比波特兰繁华?在波特兰,每到周末,我就去当地的大商场,什么都不买,也没钱,就坐在那儿看人,终于能看到那么多人了。人啊,真是群居动物,长时间看不到同类,会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生活真的就像小马过河,自己尝试过才知道是什么味道。出国前,我以为不管去哪儿、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是很浪漫的。因为我想象的全都是电影里的画面,哪怕是比较暴力的电影,比如《教父》,那都是浪漫的,哪怕桑尼最后被重机枪打成筛子了,我也觉得,至少他有过辉煌的曾经。实际上,到了美国之后,我送过报纸,做过翻译,做过房屋中介,我做的所有工作都像是一面镜子,让我看清楚我舍弃的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我,我曾经拥有多好的工作,我多想念过去的舞台。

“上帝时间”

 ●白色结构提花半拉链羊毛衫 CANALI 

红棕色夹克 BERLUTI 

灰色长裤 Emporio Armani 

板鞋 FOOT INDUSTRY 

其实我们做的很多选择是出于内心的焦虑,就像溺水者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可能是出国,可能是结婚,可能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正好赶上了出国潮,结果出国了一看,国外也不是天堂。不管在哪里,你所面对的困境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形式。我原以为国外的人都是罗伯特·德尼罗那个范儿的,其实不是的,国外也有碌碌无为一生的人。不管在哪个国家,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孤独的恐惧,对于爱、对于亲情的渴望,都跟咱一样。


每个人都有“土拨鼠心理”,总是幻想着明天会更好。当然,如果知道明天还不如今天,那还不如今天再过一遍,谁都不想过得更次嘛。我到了美国很失望,怎么办?回国吗?大家都知道你去美国了,又买张机票回去了,干吗呀?我心里有一种《北京人在纽约》的悲壮,先给自己一年,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好转。就像我买瓶啤酒,撅开瓶盖看看,没准能中奖,没准这一瓶是白喝的。一看,谢谢你。不行,再来一瓶吧。结果呢,两箱过去了,全都是“谢谢你”。但是,瓶盖打开之前你总觉得,这把肯定是,我都喝了一箱了,还不是吗?还真就不是。人生经常是这样的。


我这个人很矛盾,特别害怕变数,但是如果人生没有一点儿变数,我又会觉得很可怕。在美国那几年,邮局问我要不要转为正式职工的时候,我一开始很开心,也算是被人家认可了嘛,再一想,我大老远来美国是干吗来的?如果接受了这个工作,我的想象就从此终止了,因为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退休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和周围的Johnson、Jennifer一样,一眼望到头,未来没有任何变数,也没有其他可能。


人都是这样,这山看着那山高,总觉得别人碗里的东西更好吃,尤其是年轻的时候。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演的主要是一些生活中的普通人,比如我在电视剧《窍哥》里面演一个很机智、很贫穷的年轻人,有点像是广西壮族的阿凡提,还有《小浦东传奇》,我演的是一个热心、诙谐的上海小年轻。那个时候我在上海,文化氛围和北京不太一样。我看着《北京人在纽约》《阳光灿烂的日子》《霸王别姬》,总是觉得,哎呀,我要是能演这种片子多好。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演的那些戏,其实在当时也是挺不错的。


其实我们的焦虑来源于落差,你有一个想象中的生活的样子和工作的样子,它跟实际的情况永远是不匹配的。我们的想象是无止境的,但是我们在现实中总要面对无处不在的限制,这个时候就会产生焦虑。想象中的孩子是多么听话,想象中的自己处理事情是多么顺利,但是现实中的哪一天没有磕碰啊,于是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会面临焦虑。可能住在山洞里的人也有焦虑,任何人都有焦虑,焦虑是如影随形的、无处不在的。


记忆当中,我最早的年龄焦虑发生在9岁那年。因为马上就要10岁了,我就想,我此生,活到三位数就是一百岁的可能性非常渺茫,现在我的年龄的数字即将从一位数变成两位数了,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转折啊,同时也意味着我很快要小学毕业了。当时小学生看电影是五分钱,上初中就要买成人票了,一毛五。照这么下去,我很快就要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很快我就老了。当时我正好看了一部电影叫《平鹰坟》,说新中国解放以后,发现地主恶霸曾经杀害了很多劳苦大众,已经变成了枯骨。我一想,很快我也要变成一堆枯骨了,我的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我越想越伤心,在被窝里哭了好久,后来哭到睡着了。


我的第一次年龄焦虑的确是刻骨铭心的,但是,第二天因为一颗泡泡糖就过去了。第二天,其他小朋友叫你一块儿去粘知了,谁家给你一块泡泡糖,或者爸妈给你五分钱买根冰棍吃,什么年龄焦虑全没有了。你看,草原上的豹子追那些瞪羚啊、角马呀,跑了半天,豹子累了,追不动了,在那呼哧带喘,被追的瞪羚、角马也停下,就在豹子旁边,没有躲得远远的,它们抖一抖身上的鬃毛,低下头来吃草。人也是这样,总有焦虑,也总会过去。我小时候那个焦虑要是一直在,我能活到今天吗?我也要抖一抖我的鬃毛,接着吃我的草。

刻刀与木头

 ●松柏绿羊皮拉链式飞行员夹克、青铜色印花科技府绸扭花领衬衫 Hermès

我倒一直没有相貌焦虑。我上戏剧学院的时候也没有相貌焦虑,可能已经在这方面躺平了。现在,好多人看着我年轻时的照片说,你真的早生了几年,再晚生几年,你这形象是最时髦的,能演小生啊。当年,我这单眼皮、小眼睛确实成为很多人的谈资,那时候普遍认为浓眉大眼好看,但是我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因为我发现,像葛优这样的演员,《红高粱》里面的演员,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只要能够把人物塑造好,外形什么样都无所谓。不过,有的时候,我也会有一些对相貌的不满意,当我拿到了一个特别喜欢的角色,看看自己,哎呀,我要是再老一点儿,或者年轻一点儿,和角色再靠近一点儿,那多好。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面,有期待就会有焦虑,因为期待可能没有办法实现。但是,有期待,生活才有动力,心里才会有憧憬。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人可能就没有那么多的美好的想象和期待了,但这是我到目前的人生当中努力避免的状态。我仍然想让自己抱有梦想和憧憬,尽管会面临实现不了的焦虑,但是它能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肖申克的救赎》为什么成为经典?这部电影说的就是希望嘛。很多时候,生活中的这事那事就是一道无形的高墙,再没有想象的小鸟拍动着翅膀,给你带来希望和憧憬的话,那你就废了。


所有的经历都像一把雕刻刀,把好好的木头削掉这块、去掉那块,有点可惜,但最后雕刻出来的东西的价值可能超过原来那块木头。我在美国学了电影制作,并没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后来阴差阳错地又回国了,还是做演员。好像我兜兜转转了十年,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可我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不用太刻意地追求一定要做成什么事、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可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并不表示你浪费了时光。我们上海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里,也有人没有做演员,但是有人成为非常优秀的母亲,有人成为非常成功的制片人,有人成为非常成功的生意人,不能说人家半途而废就是失败的。人生的任何选择,只要不是违法的,不伤害自己和别人,都是正确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精彩,不需要羡慕别人。我也经常羡慕别人,看看人家多才多艺,是演员也是音乐人,乐器玩得特别好,还会说脱口秀。我会什么呀?我什么都不会,就会演戏。但我去了国外以后发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们过着自己的、不同的人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地区或者人种是优于其他的,没有什么是标准答案。假如你的人生轨迹碰巧跟主流合辙了,那就跟主流走吧;如果你不是那么主流,那也没关系,走自己的路吧。

作为演员,我们的素材就在生活中,我们不知道哪一天会需要用哪个,那就做一个生活的好奇者吧。我爸看待事情永远是很好奇的,他经常说,这个有意思啊,为什么会这样?他总是告诫我,你别老觉得“这个我见过,就这么回事嘛”,这个跟那个真的是一回事吗?我有一次说,榴莲这么臭,怎么会有人爱吃榴莲。我爸就说,很多的植物没有人吃,人类曾经尝试吃过,确实不能吃或者不好吃,就不吃了;榴莲有那么大的受众群,说明它的存在有价值,不要因为你不爱吃就说它没有价值,这样会阻碍你的好奇心。


我爸让我建立了一种比较开放的价值观,对任何事物不要抱有刻板印象,不要带太多的主观偏见。但是我有时候跟我爸开玩笑,你没有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啊,对于我,你就没有产生太大的好奇,以前你老揍我,当时你不想理解我一下吗?为什么不问问我“你为什么要捣蛋?”


现在,我总是提醒女儿们,永远不要说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是奇怪的。有时候,她们看到不太理解的东西,就说,这好奇怪。我会说,这并不一定是奇怪的,只是你不习惯,你不理解,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你是奇怪的。怎么会有一个人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呢?如果一个人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她的所有行为、想法和习惯全部都让人理解,哪儿都不奇怪,那有啥意思?这个世界上没有“怪”,只有“不同”。

刺绣

 ●午夜蓝西装外套、长裤 Giorgio Armani

卡其色art deco风格高领毛衣 CANALI

很多人问我,你怎么能把反派演得这么坏、这么极致,让人过目不忘?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比较敏感,我很害怕这样的人,比如《无证之罪》中的李丰田,我就把我恐惧的那些样子呈现出来。每一个人都有很多潜能,可以挑战各种事情。但是,术业有专攻,你的性格适合干什么,多少有一种命中注定。


年轻的时候,我天天想着挑战自我,挑战新的角色、没演过的角色。今天我演了一个杀手,明天我就要演一个温柔的父亲,前段时间我演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接下来我就想演一个老头。当时我以为这就是挑战,好像我二十多岁演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我就是有演技。


长大了以后我才明白过来,那是角色的不同,是年轻人爱跟自己较劲。二十多岁的人去演老头,多么生涩。到现在为止,我见过唯一的二十多岁演老头非常棒的,就是姜文在中央戏剧学院的毕业大戏叫《家庭大事》中演一个老头,一个北京的退休老工人。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的,印象极深,演得太好了,我真的以为他是老头。后来才知道,姜文那时候才二十出头。


现在,我认为拿到的每一个角色都是一个挑战,我认为演技就是没有演技。哪怕将来拍《无证之罪2》,或者让我再演类似李丰田的角色,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创作历程,如何重新诠释,也是一个挑战。至于演技,如果你让观众忘了你在演戏,你就是大师;你让观众觉得,他的声音真好听,动作好优雅,完了,你失败了。


任何事情都取决于你怎样看待。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辆保时捷小跑车,有天他开着车去参加一个party,那天下大雨,一不注意打滑了,车撞在隔离墩上了,撞得相当严重。他打了一个电话让拖车公司来拖车,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继续去参加那个party。我说,你的心怎么这么大,你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人受了惊吓,车也快报废了,你还有心思去party?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去不去party,都改变不了结果,如果我回家,我的情绪就会完全陷入到这个事情当中;我去这个聚会呢,可能和朋友聊聊天,大家在一起笑一笑,这事情就不那么沉重了。


人生可能就像一幅刺绣,有美的正面,也有杂乱无章的反面,没有谁永远是正面。美国有个女演员叫朱迪·福斯特,她是个童星,后来是非常非常成功的演员和导演。有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你的Dreamjob(理想职业)是什么?她的回答是,星巴克的招待员。为什么呢?她说,因为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工作都跟影棚、通告有关。


但我们的人生不像刺绣那样泾渭分明地分为正面和反面,它像一根丝线,一会儿绣在正面,一会儿绣在反面,至于哪一段是正面、哪一段是反面,分不清楚的。

摄影:张亮

采访、撰文:Maggie

化妆、发型:Shailen

策划、编辑:暖小团

服装造型:傲寒 

场地提供:靠边走艺术空间

新媒体编辑:WHW+

视觉:W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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