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去网红地抱团旅居养老的中产老人,过得咋样?

赫一诺 三联生活周刊 2023-06-02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这些年,一些“50后”“60后”主动考虑新的养老方式:旅居养老。旅居过程中,有人独自上路,也有人“抱团”。旅居需要的条件除了理念超前,看起来主要是有钱有闲,但也有人在尝试其他的方式,让不同经济能力的人,可以取长补短,一起抱团养老。

实习记者|赫一诺
编辑|王海燕

不让孩子操心,也不为孩子操心

张承永已经有二十多年旅居经历了,旅居在他心中,意味着“走南闯北地过日子”。

“走南闯北”是说,围绕广西北海这个大本营,冬天逛逛附近的南方城市,到了夏天,就一路向北,逐凉爽而落脚。“过日子”则是说,不扎堆,不打卡,走街串巷,花当地价,吃当地菜,过当地日子。

老张已经72岁了,来自天津,有个颇令他自豪的旅居小团队。他觉得自己把团队一步步建立起来,是件挺了不起的事。

他50岁就响应单位号召,提前内退,同时开始思考如何养老。老张只有一个独子,想到年轻人也要打拼,他早就感到,“养儿防老”的观念不适用了,他得找个“不依赖孩子”的养老方式。

因为觉得中国的养老院、社区养老模式不够成熟,凭着工作时做开发策划的经验,他选择“另辟蹊径”:自己给自己建一个养老院。

老张为自己余下的人生制定了“三个10年计划”,第一个十年,他在天津市大平安村发展农家乐,同时在当地建立起一座知青大院,欢迎全国各地的老知青来此居住游玩。这是他抱团养老模式的雏形。

《人世间》剧照

到了2012年,老张年过60,他决定离开这个固定的大院,决定再建一个流动养老院:大伙一起吃住游玩,分摊食宿费。在老张的设想里,这个小团队不光能一起旅游,还能搀扶着一起度过晚年,算是一个“家庭式抱团养老院”。

考虑到抱团过程中,小到愿不愿意同碗吃饭,大到愿不愿意照顾生病的同伴,老张一开始想和熟悉的老朋友一起出发。但老朋友们虽然羡慕向往,却各有事情,比如要带孙子,比如有家事牵绊,都不能长久成行。

老张决定从网上寻找“情投意合”的旅友,他在网上写明自己的养老理念,引来感兴趣的同龄人联系他。根据报名情况,老张干脆给参与者分成了三个梯队,根据对方的特点,将其放进不同的梯队。

第一个梯队里是他的核心团队,标准是“善良、有趣、真实”,养老理念相符——不依赖儿女,而是和同龄人抱团走过剩下的生命,且能长期旅居;第二、三梯队里,则是理念相符、但只能偶尔一起旅游热闹热闹的人。

《奶奶强盗团》剧照

最终,老张招募的“核心团队”共有四人:其中老张是“总策划”,规划未来发展;69岁的祝阿姨是“主持人”,负责组织团队;60岁的信阿姨是“保姆队长”,如果有谁身体出现小毛病,她能从旁照应;66岁的陈阿姨是“管家”,管理团队账本。大多数时候,因为团队小,彼此有什么事,打个招呼就可以。

四个老人来自不同的城市,如今聚集在终年温暖的北海。也有其他尝试抱团养老的朋友跟老张诉苦,为什么自己的团就待不长?老张分析,几个人凑在一起玩玩可以,但他们缺少共同的生活目标,没有从心里将其他人当成未来要一直相处下去的家人,遇到矛盾了第一反应是彼此埋怨,而没有想着解决,“他们那叫抱团休闲,不叫抱团养老。”

“自私”一点,重拾梦想

在选择旅居的原因上,老张是怕孩子操心,54岁的红姐,则是不想过度操心孩子。

三年前,丈夫突然去世后,红姐就把吉林家乡的理发店盘了出去,来到27岁的女儿身边陪她“北漂”,每天忙里忙外。母女俩有代沟,红姐看不惯年轻人熬夜、吃外卖、衣服乱扔,总忍不住唠叨,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日子长了,她才意识到,女儿早就不是小孩了,自己需要放手。

最后她决定,一个人出门旅居。红姐年轻时就和丈夫有过一个梦想:两人一起,开辆房车,走走停停,游遍遍祖国大好河山。但直到丈夫去世,两人的梦想也没完成。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从变故里走出来,也感觉到女儿独立了,调整好状态后,红姐决定独自上路,“虽然是一个人,虽然没有房车,但我坐火车、坐飞机,也要把它完成。”

去年12月,红姐在广东惠州开启了旅居生活第一步。惠州背山临海,满眼绿植,气候温润,常年生活在北方的红姐格外喜欢。她在海边租了间房,心情不好,就下楼看看大海。

《了解的不多也无妨,是一家人》剧照

红姐没有选择抱团,因为觉得一个人时间安排更加自由。之前她总失眠,就想到用跑步、健身来改善身心健康,没想到坚持下来后,成了一项爱好,如今基本每天都要花时间运动。为了保证训练效果,她对饮食也有严格要求,自己开火吃得也更放心。同时还开了个短视频账号记录生活。

为了化解孤独,红姐在惠州的生活日程排得满满的:六点半起床晨跑,八点吃早餐,九点上健身课,十点半后做一顿营养均衡的午饭,下午思考短视频文案,晚上八点再上一场健身课。空闲时,就约新朋友喝茶、散步,去海边唱歌、敲非洲鼓。

在短视频账号下,偶尔有网友评论她“自私”,“不管孩子,等老了生病了,有你哭的。”但红姐看了并不生气,因为如今对她来说,“自私”不算贬义词。她说自己从18岁就开始工作养家,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她感觉“这辈子还没有像这样,以自己为中心,真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流金岁月》剧照

红姐甚至发现,开始旅居后,自己和女儿反而更能理解彼此。她越来越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女儿,都没必要按某种规定来生活。

四月下旬,红姐在惠州的旅居生活告一段落,回北京看看女儿,看到女儿偶尔忙工作都忙得吃不上饭,她问女儿,要不要再照顾她一段时间。但女儿对她说,什么事都管,因为照顾别人生活的,不叫老妈,叫老妈子。女儿更希望她独立,舒心,快乐。

女儿还准备给红姐买张世界地图,鼓励她像自己说的那样,将去过的地方全部标红。红姐说,她期待,到老了走不动那天,拿出这张珍藏的地图,上面已经都是红色。想到这,她又踏上旅程,四处游玩,寻找下一个旅居落脚点。

红姐还说,旅居后,她对女儿的未来也有了新的态度。她虽然嘴上不催女儿结婚,但心里是着急的,但现在,她打心眼里觉得,“她结不结婚都可以,只要一个人也开心快乐。”

银发市场的分化

老张和红姐可能代表了一种潮流,随着疫情后旅游业的复苏,目前旅居养老的市场也正蓬勃发展。袁先生在云南各地有5座客栈,还有两座客栈待落成,主要针对的就是旅居老人群体。

袁先生对自己客户的画像是,“刚退休,有钱有时间,想体验生活、为自己活一把的人”,而且“80%都是女性”。这些老年女性的旅居动力可以用红姐的话来概括,“我们这代人都是年轻时白手起家,就为了这个家活着,等我供完孩子,再抱孙子,这辈子就没有头了,所以还是要自私一点,我就要为我自己活着。”

袁先生也的确观察到,刚步入老年生活的这一代人,相比他们的上一代,养老观念的确发生了一定转变,就是在保障生存需求的基础上,逐渐开始关注自己的精神文化需。

《人世间》剧照

实际上,根据中国消费者协会《2022年养老消费调查项目研究报告》(下简称《养老消费报告》)中的访谈资料,目前我国低龄老人升级型消费需求明显,对文化娱乐、时尚服饰、电子产品、保健产品购买意愿更加强烈。而旅居对他们来说,正是一种时髦的消费方式。

红姐也说,她和同龄人“现在没有纯粹旅游的了”,因为旅游往往只是去一个地方走马观花地玩几天,而旅居可以去喜欢的城市住上几个月,深度体验当地的自然和人文景观。红姐在考察下一站时去了山东乳山,乳山是一个县级市,没有共享单车和出租,红姐一个人住的话,出行不太方便。但这里消费低,景色美,红姐在乳山拍了视频介绍了当地的环境后,粉丝群里有十个人组成了小团,在乳山租了三个月的房子,去体验抱团旅居了。

《父母爱情》剧照

不过相比旅游,旅居有个问题是,“过日子”的时间长了,需要精打细算。袁先生说,在云南,大部分基地都是每月3000元左右,最高不超过4000元,只包括食宿和服务,玩乐需要自费。他目前在云南各地的院子,双人房的价位从每人每月2680元到3580元不等;如果想住单间,每月价格至少4000元。

被问及什么人不适合旅居养老模式时,他直白地回答,“没有钱就体验不了,说得太直了,但确实是这样。”《养老消费报告》根据经济发展水平、老龄化水平、消费习惯等不同因素,抽取了10个城市不同年龄阶段的老人展开抽样调查,结果显示,样本中的老年群体月收入3001-5000元居多,近20%的老年人月收入不足2000元。

《2022年养老消费调查项目研究报告》样本个人月收入情况

上野千鹤子在对话集《高龄化社会——40岁开始探讨老年》中谈到,虽然“银发市场”很大,但老年人与老年人之间的消费能力存在相当大的差异。上野预言,今后也许会出现“具有同样生活经历、学历,或者经济条件相近的老人结成某种集体”的现象,来弥补市场的不足。

老张的旅居团队其实已经出现了这种现象,老张的抱团旅居理念是“AA制”,不提倡攀比,不追求享受,让团队里的人都负担得起,每人每月交1000块,剩下的钱自己分配。他们还办理了北海的暂住证,可以享受公交车优惠和当地的惠民食堂。

团队里并非每个人都来自城市中产阶级,比如“保姆队长”信阿姨就来自农村,一直靠做保姆生活,也没有退休金。她想加入旅居团队,但没有足够资金,老张于是决定,花钱“雇”她进团队,“你没工作不要紧,大家给你凑银子”,一来让没有退休金的农村老人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二来有个经验丰富的保姆,也给晚年生活添了份保障。

同时,老张还特别在北海租了间房改造成自己的“招待所”,方便各路朋友来过来旅居,一天收30块,不需要押金。虽然这个价格依旧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但至少展示了一种非商业化的旅居模式。

红姐选惠州作为第一站,也是因为看中了这里的物价。她租的一室开间虽然离市区远,但胜在临海,每月交1000块,再拿出1000块采买食材做饭,一个月花费可以控制在3000元以内。

《我爱你》剧照

当然,对上了年纪的旅居老人来说,疾病是另一个需要面对的话题。

如今是老张规划里的第三个十年,提起来有些悲凉,“这十年身体要添毛病了。”不过他看得开,说团队里加入了一位医学院的老教授,愿意无偿为大伙提供咨询服务,算是给健康添了份保障;遇到大病再看命,“天津北京那些个肿瘤医院,多有威望,救回来几个?”

前些日子,老张团队里的“管家”陈阿姨突然头晕,几个人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做检查、输液,所幸并无大碍。他认为这是团队能够真正做到养老二字的核心条件:如果有人生病了,身边这些旅友会像亲人一样在一旁照顾。哪怕真的到了“动不了的那天”,他们也能一起走到终点。

参考资料:
[1]上野千鹤子. (1991). 高龄化社会——40岁开始探讨老年 (公克, 晓华译). 辽宁出版社.
[2]中国统计年鉴编委会. (2022).中国统计年鉴2022. 中国统计出版社.
[3]中国消费者协会. (2022). 2022年养老消费调查项目研究报告.

排版:孙孙Boy / 审核:同同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