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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婷婷: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与高等教育学何为

赵婷婷 高校教育管理
2024-09-24

▲ 赵婷婷(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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眭依凡,陈洪捷,赵婷婷,等.中国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J].高校教育管理,2023,17(4):1-11.


知识是人类的认识成果,知识体系则是这些认识成果相互联系而构成的系统。知识体系的具体内容依据其所指向范围的不同而不同。对于一门课、一个人等微观范围来说,知识体系体现为课程内容的体系结构、个体的知识结构等;对于一门学科、一个专业等中观维度来说,知识体系是在这一学科专业领域内的认识成果的理论化和系统化,体现着这一学科认识世界独有的视角和范式;对于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人类的宏观范围来说,知识体系则包含着这一国家或人类社会所有认识成果。近年来,我国提出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这一重大命题,这里的知识体系是在国家宏观层面展开的,包括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三个核心方面。学科体系所关注的主要是知识的组织形式问题。被誉为“百科全书式哲学家”的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建构了西方社会最早的知识体系框架,之后经历了17、18世纪的学科分化,到19世纪形成了我们今天学科体系的核心框架。但是应该看到,这一学科分化过程主要是基于西方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文化传统以及工业化文明。按照华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说法,社会科学体系中的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主要是对五个国家(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美国)的社会现实进行描述”,而人类学的产生是因为还需要有一门与这五个国家截然不同的民族和种族的学科。可见,当前的知识体系深深地打上了西方文明的烙印。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以及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这一知识体系面临巨大挑战。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学者也在反思这一知识体系对现代社会的适用性和解释力。对中国来说,除了上述挑战之外,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所经历的不同于西方的发展路径、所取得的伟大成就,更呼唤一种能够体现和解释中国当今社会发展的知识体系。这是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背景和出发点。

如果说学科体系规定了人类知识的整体框架,那么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则规定着这一知识框架中的具体内容。学术体系所关注的是知识的理论化和系统化问题。从特定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式出发,每一个知识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学术体系,对这一知识领域的研究对象给出理性解释,形成系统化理论。同时,在知识领域内部,由于人们所秉持的价值观和认识视角的不同,其还会形成不同的学术流派和思想学说。话语体系所关注的是知识的表达问题,如每个知识领域都有自己独有的概念、术语,每个国家、地区以及每种不同的语言在知识表达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这些共同构成了知识的话语体系。应该说,我国在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方面的自主建构任务更加艰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融入全球化的过程中,受西方思想、观念的影响越来越深,表现在学术领域,就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国外的理论、学说、概念等较为推崇,而较少产生中国自己的学术和话语。这导致了两种不良后果:一是中国学者用西方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来分析中国问题,常常出现不适用的错位现象;二是西方学者用他们的理论来解释中国,常常是“看着苹果(西方)来论述橘子(中国)”,导致对中国的误解。因此,中国学术界应承担起社会责任,“建立中国自己的知识体系”。这一方面是为了更准确地解释和表达中国,另一方面是为丰富和完善人类社会的知识体系贡献中国力量。因为作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中国的独特性并非中国所独有,它也是人类社会的宝贵财富,它的独特性需要反映在人类社会的普遍性知识当中。

高等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是中国知识体系的组成部分之一。在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重大命题之下,讨论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问题,其范围是限定在一个学科之内。高等教育学是一门土生土长的中国学科,是20世纪80年代由潘懋元先生创设的。那么,为什么一个本土学科也会面临自主知识体系建构问题呢?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基本框架仍深受苏联凯洛夫(N. A. Kairov)教育学框架的影响,还没有形成自身独有的学术体系。20世纪50年代,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在各行各业都掀起了学习苏联的热潮。在教育领域,大批苏联教育家来华交流合作,大大促进了凯洛夫教育学在中国的传播。凯洛夫教育学是在总结苏联20世纪30年代教学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是苏联教育理论体系和框架的典型代表,我国教育学人把凯洛夫教育学的结构概括为总论、教学论、教育论、学校管理论四大板块,并以此作为编写教育学教材的统一模式。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教育学有了很大的发展,但凯洛夫教育学仍深刻地影响着我国教育学的体系结构,“据统计,20世纪80年代中国正式出版了多达100多种教育学教材。然而,当时出版的教育学教材却都以凯洛夫教育学为蓝本,体系结构一致遵循‘四大板块’”。潘懋元先生撰写的《高等教育学》一书也是在这一时期出版的,其体系结构同样遵循四大板块的框架。应该说,直到今天,我国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仍然没有脱离这一基本结构,仍没有摆脱凯洛夫教育学的影响,完成建构本土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的任务。第二,我国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仍主要基于西方高等教育实践,基于本土高等教育实践的理论建构不足。现代高等教育体系形成于西方国家,我国自清末兴建新式学堂开始,就开启了学习西方高等教育的历程;民国时期,我国高等教育深受德国大学理念和模式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我国高等教育主要受苏联高等教育体系的影响,通过全国范围内的院系调整,建构了与计划经济体系相一致的专业教育体系;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我国高等教育深受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影响,学分制、通识教育、质量保障等西方高等教育的经验和模式开始在我国盛行。我国在一段时期内一直处在学习别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经验的过程之中。不可否认,通过这一过程,我国高等教育迅速地与国际接轨,并逐渐变强。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这一过程中,我国出现了对西方高等教育知识体系过分推崇的趋势,对本土高等教育实践进行理论建构的意识不强,且成果也不足。与我们经常使用的西方高等教育理论如大众化理论、三角协调理论、质量保障理论、大学生学习投入理论等相比,我国本土高等教育理论乏善可陈。尤其是近年来,我国高等教育已经逐渐走出了与西方高等教育不同的发展路径,开始形成自己的模式,超大规模的高等教育系统、新时期的举国体制、日趋完备的高等教育体系等这些现实成就更加映射出我国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的滞后性。如何建构基于本土高等教育实践的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已经成为摆在每一个高等教育学人面前的紧迫任务。第三,高等教育学具有非常明显的多学科研究特点,如何建构将多学科研究融为一体的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是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所面临的独特问题。对高等教育学来说,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不仅要处理好中国与西方国家高等教育实践的关系,还要处理好本学科与其他学科知识体系的关系。在其他学科中,介入高等教育研究最多的是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管理学、政治学等社会科学学科,当然也有脑科学和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数学等自然科学学科。多学科研究对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影响有积极的一面,如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等理论性较强的母学科极大地提升了高等教育学的理论性,借助母学科较为成熟的相关理论,对一些高等教育问题的研究可以更为深入;自然科学学科以及现代技术的介入,可以为高等教育学带来更多研究方法上的突破,如脑科学和神经科学对认识过程的探究将改变人们对教学过程的认识,再比如基于大数据的数据挖掘方法可以更精确地分析和预测教学行为。但多学科也给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带来了很多问题,因为成熟学科的基本立场大多是基于本学科的,高等教育学是其从本学科出发的一个研究领域,因此这些学科更倾向于用自己的学科视角来开展高等教育研究,这会在很大程度上破坏高等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完整性和系统性,是近年来高等教育学存在学科和领域之争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如何从高等教育学的立场出发,将多学科研究融于一体,是高等教育学在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中必须面对的独特问题。

要想建构中国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首先是要树立学科自信与自主建构意识。与那些成熟学科相比,东西方的高等教育研究历史都相对比较短。在西方,高等教育学是作为一个研究领域而不是作为一门学科存在,跟高等教育相关的学科建制最早出现在20世纪初。在我国,高等教育学在1983年被正式列入国家学科目录当中。因此,西方的高等教育研究比经济学、社会学等这些成熟学科晚了二三百年的时间,而我国的高等教育学学科才仅仅走过45年的历程。作为一个相对比较年轻的学科,我国高等教育学才刚刚走过青年时期,学科自信和自主建构意识才刚刚萌发。同时最重要的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国高等教育整体水平在世界上仍处于相对落后的地位,这也使得我们缺乏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信心。但是,今天的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国的高等教育发展迅猛,不仅规模庞大,而且具有从宏观到微观的完整体系结构,高等教育实践的丰富性为我国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提供了坚实的实践基础。同时在我国,高等教育学自产生就是一门学科,这为其赢得了巨大的发展空间,在高校教职、学位点、期刊、学会组织等方面都有比较有力的保障,这也在客观上为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了有力的制度保障。其次是要从我国高等教育实践出发,通过不断提升理论的解释力来推进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无论是从东西方的视角还是从多学科的视角,高等教育学都可以从强化理论的解释力入手来实现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突破和深入。要想提升理论的解释力,我们必须关注高等教育实践。所谓理论的解释力,实际上就是理论对实践的解释力,脱离实践的理论,其解释力不会强。在提升理论解释力的过程中,我国高等教育学既要紧密结合我国高等教育实践,只有这样才能强化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中的“中国”维度,解决本土性的问题;又要强化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中的“高等教育”维度,解决多学科融合的问题。当然,结合我国高等教育实践仅仅是强化理论解释力的第一步,我国高等教育学只有形成自己独有的概念范畴、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才能说它建构起了自主知识体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我们可从建构学科理论传承传统和学科知识谱系入手。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发展路径表明,学科理论之所以能够不断深入,主要在于学科对一些基本问题的持续深入研究,这些研究的内在联系构成学科的知识谱系,在此基础上,学科才可能产生概念范畴和理论体系。最后是要通过凝练学科核心问题和核心概念建构自主知识体系。作为一门有着多学科传统的学科,高等教育学要建构起自主知识体系,需要承受来自两方面的压力:一方面,强势学科倾向于不断扩张自己的学科边界,将研究主题延伸到高等教育领域,并以自身的学科规范、传统来规制高等教育研究;另一方面,作为比较年轻的学科,学术共同体在学科信念、研究范式等很多学科基本问题上尚未形成共识。因此,高等教育学在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过程中要以凝聚学科的核心向心力为突破口。经济学、社会学的发展历程表明,其核心向心力主要来源于代代学科人对学科核心问题的思考和争论。虽然社会学探讨的问题纷繁复杂,但是其中存在着一些“重要疑团”一直为历代社会学家所关注。正是这些问题吸引着代代社会学学人前赴后继,不断探索,并不断完善其知识体系。这就要求当今我国高等教育学要走出以热点研究为主要特征的研究惯性,围绕学科核心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和积累传承。在凝练核心问题的同时,我们还需要通过建构学科核心概念来夯实自主知识体系的基础。

总之,社会发展已经为我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出了重大命题,高等教育学应积极应对时代挑战,在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过程中贡献自己的力量,同时也为自身未来发展进一步赢得广阔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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