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声 | 最最：我在巴黎学化妆的日子
文/最最 整理/黄显
我大学的专业是财务管理，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公司，做了两年财务报表和PPT。一年多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也不喜欢这个行业。每天，我都是逼着自己去公司的。我觉得工作非常枯燥，找不到任何乐趣和价值，也看不到未来。工作了21个月，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人生不能再这样度过了。那段时间非常痛苦。
2009年年初的时候，我和一个在国外读书的朋友聊天。聊天里我听取了他的意见，萌生了辞职出国读书的念头。因为对时尚的喜欢，我一直都很向往巴黎，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法国。
其实，当时我决定辞职，包括我之后决定学化妆，都有很多人劝我。很多人跟我说，辞职风险很大啦，毕业之后年纪大啦，工作难找啦之类的，但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辞职之后，我在国内学习了一年法语，通过基础的法语语言考试之后，我便以留学生的身份去了法国。
我比开学时间提早了一个月到达巴黎。我像个游客一个样每天在大街小巷闲逛，把之前想要去的想要看的想要吃的都试了一遍。我还记得第一天出门，去了巴黎春天和老佛爷购物，接着去马德莲广场的laduree吃甜点，然后坐地铁去了卢森堡公园晒太阳，最后走去圣日耳曼大街的diptyque总店买我最喜欢的香薰蜡烛。
去法国之前，我就列好了要去的地方：去laduree吃甜点，去花神喝咖啡，去橘园美术馆看莫奈的睡莲，去玛海区逛古着店和一些设计师小店。橘园美术馆是最棒的一站，我很喜欢印象派的作品，莫奈的睡莲就藏在这个美术馆里。每天逛街，逛美术馆，逛古董店，逛跳蚤市场，每天都很开心，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刚出国的时候，我还没有确定专业。去法国的留学生，除了国内是法语专业或者去法国读英语授课课程的，到了法国都不能直接进入专业学习，都要先到语言学校学习法语，通过测试之后才能开始自己申请学校。当时，我只是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学习真正喜欢的专业，别的都不考虑。
一边学习语言时，我一边开始搜集学校和专业的资料。一开始，我是想申请奢侈品管理专业的，但是做过一番调查之后，我发现没有行业背景的人能申请到的学校其实含金量并不高，很多学校开这个专业只是为了赚钱。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化妆师朋友，从她那里我知道，原来make up forever这个隶属于LVMH集团的专业化妆品牌还有自己的学校，而且是品牌创始人自己创办的，可以说得上法国最好的化妆学校，但是一届只收70个学生，其中外国学生的比例不到10%。我当时非常激动，立刻打电话预约了面试时间。
那时是2010年年底，预约到的面试已经排到2011年5月份了。于是，我着手准备面试材料，还做了一本很大的剪报，里面集中了我比较喜欢的几位设计师各个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还有每一季时装周中我最喜欢的妆发作品。面试时，老师问了一些我对时尚和化妆的见解，最喜欢哪个化妆师或者设计师，为什么会选择学习化妆之类的问题。很幸运的是，我面试当场就录取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好像做梦一样。录取的原因，可能要归功于我对时尚的挚爱和个人的品味吧，带有些天赋的成份。
2011年9月，我开始在make up forever academy Paris学习。我们那一届有70人左右，绝大部分是法国人，另外还有美国、韩国和中国的留学生。中国人大约有五六个。
我们的课程是一个学年，但其实真正上课的时间并没有一年，除去寒暑假大约10个月。我们上了半年的时尚类妆容课程，此外还有特效妆和人体彩绘课。这些都是实操型的课程，老师上午上课现场演示，我们下午找同学互相做模特各自练习。每周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九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五点钟结束，每天都要练习。
我之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个行业，只是个人爱好，所以一开始会觉得很难。我们的老师非常严格，要求化妆时必须画到左右完全对称；可能只是偏差一毫米或是零点几毫米，老师都会让你重新改过。有时候光是眉毛，我们都能画一个小时，但现在想来，这些都算是基本功吧。
课程中，我们还需要拍摄自己的作品。老师建议我们是越早开始拍越好，因为到期末的时候非常忙乱，所以我们在平时巨大的上课压力之外，还要趁着周末的时间去找拍摄的地方，找可以拍摄用的服装和道具，自己联系摄影师，联系模特，定妆面和发型。那段时间非常忙，压力也很大。
毕业后，我参加了巴黎时装周、法国版the voice的录制，还有时尚芭莎在巴黎的高级定制专辑拍摄。一开始工作压力都很大，因为自己之前是学生身份，没有真正做过这一行，所以很担心中间出什么岔子。但其实，我们去参加这些活动，都会有一个类似主管的人物带着我们一起去。我每次跟的主管人都还蛮好的，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问他，他会教我们怎么做。所以，做过几次之后，慢慢压力就不会这么大，工作也慢慢上手了。
对我来说最大挑战，是时间的问题。我们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好几个模特的化妆工作，完成所有选手还有舞者乐手的妆面。之前在学校我们可能会非常精益求精，有个小地方没有做好就会不断地重复，直到画出最好的妆容，这样会花费很长时间。但到真正工作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分到的时间只有一点，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画出最好的效果，这个对我来说压力会非常大。
在电视台的工作最为辛苦，因为录影时间非常长。中午的时候，我们就要去电视台坐着，等演员或是歌手彩排完之后，四点钟陆陆续续开始化妆，化到六点钟，他们再去走个场，这中间我们每个人可能只有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吃完回去之后还要给演员补妆。开始录影的时候，我们要盯着，随时跟着你负责化妆的那几个人。候场的时候很长，期间有头发乱啦，妆花啦之类的情况，都要随时上去给他们补。等到录影结束，可能都已经晚上十二点多，或是凌晨了吧。基本上，当时我们都从中午一直工作到凌晨才回家。
时尚芭莎在巴黎的高级定制专辑拍摄，是我经历过的最大规模的大片拍摄。我很高兴可以和国内最优秀的团队一起工作。这份专辑的拍摄地点，除了铁塔、新桥、左岸咖啡馆、大皇宫这些无须多言的巴黎地标，连巴黎甜品百年老店Laduree、水晶宫Crystal Baccarat（就是Gossip Girl 第四季第一集Serena 和Blair和王子吃晚餐的地方）、巴黎顶级酒店Plaza Athenee，还有法国装饰艺术博物馆Musée Nissim de Camondo这些地方都愿意为这次拍摄出借场地，非常难得。这次拍摄动用了好几套高级订制，Dior、Chanel、Givenchy、Elie Saab等等，每套衣服都是由品牌工作人员护送过来的。Van Cleef & Arpels和Chanel的高级珠宝也有，由保安全程盯着。
这次拍摄让我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珠宝华富，还有一点是它让我真正理解到时尚行业并不是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光鲜。这次拍摄，4天的时间，所有的工作人员每天平均睡不到5小时。模特、发型师、化妆师每天5点都起来工作，8点开拍，常常忙到下午三四点才吃午饭。拍摄过程中，化妆师、发型师是在一旁紧盯着模特的，只要有一点脱妆或者发丝有一点乱了，就要立刻冲上去整理补妆。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服装编辑们又要整理堆得满满一房间的服装，把明天需要拍摄的服装、配饰、包包、鞋子搬去车上，把已经完成拍摄的归类送还给品牌，一直要忙到凌晨才能休息。
对我来说，在巴黎改变最大的是对美的理解。在国内，美的标准很单一：皮肤白得像瓷器、瘦到死、小脸(确切地说锥子脸)、长睫毛、大眼睛，这些好像成了大家对美的唯一标准。 在巴黎，对美的定义要宽泛得多。我见过身材丰腴的女人挽着发髻、涂红唇、着合身连衣裙做复古打扮的，见过平板身材男人脸、头发随意散开、穿着机车夹克铅笔裤配过膝长靴的，见过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顶着bobo头、画精致烟熏妆、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及膝铅笔裙配高跟鞋……美在她们眼里更多的是一种腔调和态度，即使有瑕疵，也很少有人会去随大流减肥或者整容。很多巴黎街上的普通女人，身上很少能看到带着logo的名牌，她们追求更多的是细节上的东西，比如干净的领口、剪裁精良的外套、整齐的指甲、某件没有品牌却很别致的首饰，头发随意挽个髻。整体搭配都精致协调有格调。
另外，我发现在国内，即便是公司白领，每天会带妆出门的人都很少；即便是一些重要场合，很多人在衣着上花了时间精心搭配却素着一张脸出现，这非常突兀。很多人其实是很想化妆但是不会。有些女生我觉得五官长的很好，只要稍加修饰就会很出彩，但每当有重要约会或者场合的时候就犯愁，或者给自己画个很诡异的妆又或者就是素颜出门，久而久之就放弃了。
这可能是和国内的教育和观念有关系，我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是打扮很肤浅影响学习，以至于很多女孩是到大学之前都没接触过任何化妆品。但那些十几二十岁的法国女孩，个个都很会打扮自己，妆容也精致得和专业化妆师打造的一样。后来跟她们聊天才了解到，她们很早就开始接触化妆品，父母老师也从来不会去干涉，从最简单的眼线睫毛膏开始，慢慢摸索，日积月累下来对自己的五官十分了解，怎么画能突出自己五官的优点、怎么画能避开不足之处都摸得一清二楚。
能让你瞬间变美的最重要的工具是眼线和睫毛膏。这两样产品的使用技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完全靠练习，怎么把眼线画得精细连贯，自己适合的是粗眼线还是细眼线，或者前粗后细、前细后粗，是上翘的眼线还是平拉出去，睫毛膏怎么涂才会浓密纤长不匀染，这些都得在日常生活中摸索出来。甚至，法国很多奶奶外婆辈的老太太都非常在意自己的妆容和发型，画着熏涂唇膏才肯出门的比比皆是，我还碰到过两个奶奶级别的老太太，脸上的皮肤都皱得和纸一样，还互相掺扶着在化妆柜台试眼影。
2012年底，我就回国了。由于一些个人原因，我一开始就想好要回国发展。
回国之后，我尝试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但发现自己不太能够适应。我在法国的时候，就曾经接触到一些国内时尚圈的人，我觉得social在他们的工作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你能不能得到这个工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会不会交际。我不太适合那样子的工作。可能是个性的缘故吧，我不太喜欢频繁地参加各种聚会，认识新的朋友。我比较倾向于把工作重心放在化妆本身。
另外，我在巴黎的时候，参与过时尚芭莎的那次拍摄。在这种行内人士比较向往的经历中，我见了很多绚丽奢华的场景，见了几百万的高级定制服装和珠宝，见过之后我对它们的向往也就没那么强烈了。我开始思考的是怎么把我感兴趣的事情融入到生活中去，并且让它能够持续下去。
于是，我回到了杭州。我发现杭州其实有许许多多很好的服装公司和设计师品牌，虽然现在谈不上特别高端，但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很努力。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本身，不用分散精力去对付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现在，我主要的工作是给一些服装品牌和设计师品牌拍摄线下线上的广告目录。近来，我和巴黎的朋友开设了一家专门做欧洲婚纱旅拍和法国城堡婚礼的工作室，和一位英国的婚礼摄影师签了约。虽然工作很辛苦，但我每天都很快乐，因为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回国之后，我每年都会抽出一两周甚至一个月的时间回巴黎待着。之前是去度假，接下来应该会经常去那里出差。在那生活的两年虽然每天都很忙很累，但是心情总是很棒。有时候，我觉得国内的生活很浮躁。这时候，我就很怀念在巴黎的时光，希望每年都能抽出一段时间回去。
现在想来，放弃之前的生活，辞去工作，去巴黎学习重新开始，应该是我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虽然当时阻力很大，但我很庆幸当时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其实我满自我的，不太会在意那些社会主流价值观，也不会让这些因素影响到我。我认为正确的合适的我就会去做，只要预估失败了之后，后果我能承受就可以。现在的我，更加自由，也更有目标和方向。我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并且有能力得到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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