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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我想写下这些被命运推着走的女人 | 中国人写作日常

2017-07-26 Rere 三明治

China30s


中国人

写作日常

  7月

26日


“ 当我真正写起来,我愈发地发现,我们真的遗忘了这么多。”


 Rere《芳华录:她的故事》



rere简直可以说是这一期每日书里我遇见的惊喜,看到她记录的故事,我会想到王安忆,想到《桃之夭夭》、《天香》、《上种红菱下种藕》里面的那些温柔地坚强着的女性,那些富有力量的生活日常。今天选取的每日书,是rere本月每日书中两天的内容,第一篇属于“浪淘沙”系列,第二篇属于“望海潮”系列。


我想,也许rere本人的话能更好地介绍她的作品,就从她的每日书里摘取了下面几段:


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女性呢?当然,在群里分享过了,那个“消失在丈夫自传里”的乡里夫人,是一个原因,为了这些被遗忘的她。而当我真正写起来,我愈发地发现,我们真的遗忘了这么多。


我自己就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学校当个小学老师;后来,我以为我会在广东某个报社当记者,然后慢慢积累经验,加入《南风窗》;再后来,我以为我会在某个高校当个教授,带着学生出去实地调研⋯⋯我现在的生活,比我预想的安稳,也比我预想的挑战。而在这一遍又一遍改变的路径里,我深深地感受到,作为一名女性,对未来的掌控,比男性更无力,有社会的压力,也有内在的(或者应该叫做内化的)、以及生理上的压力。


基于这样子的感悟,我想写下一系列女性的故事,记录下她们在命运大手的推动下、如何继续往前走。我最初的计划,是写若干系列。第一个系列叫做“浪淘沙”,就是写49年前出生的、经历过战乱的那些女性,她们基本都走完了一生,所以我想写的也是她们的一生……最后一个系列,是“望海潮”,我最开始,是想叫做“他山之石”,写一些我认识的非国人女性。


(本月每日书班主任鸽子)



 芳华录:她的故事 

Rere


坐标:美国南部小镇

职业:研究咨询

每日书组别:七月


自我介绍


不知不觉中停止中文写作快十年了,高考短板英语的我,如今的工作日常之一就是写英文。然而,英语写作于我,依然不过是一场戴着手套的抚摸。希望通过参加每日书,重新找回写作的温度。


浪淘沙系列之一:惜芬 



闲笔:昨天带着弟弟去超市买菜,在超市停车场又看到那辆车。这是镇上一位无家可归者的车,经常停在图书馆以及各大超市外面。那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白人女性,她不乞讨,穿着正常(即使谈不上整洁),我数次看到她在图书馆的洗手间洗脸整理仪容。估计她不愿意去收容所,是因为不愿意离开她的车(收容所一般是不允许有车的)。她的车上长期披挂的家当,包括若干藤篮,色彩美丽的围巾,看起来颇有几分波西米亚的风格。弟弟问:为什么她没有家?我说:我不知道,她肯定有一些的故事,所以她现在住在车里,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这个月,我就想讲一讲,一些我知道的,她的故事。


 

乡里人都知道,惜芬命硬,五岁前克死了两个兄弟,十岁前克死了父母,十二岁时唯一的哥哥娶妻,嫂子不敢进门,直到惜芬搬到猪圈隔壁的柴房,这才算是压住她的煞气,让嫂子顺顺当当养了三个女儿下来。

 

“如果早知道要将小姑养到二十二岁,当时嫂子还会不会哭闹着不进门呢?”当惜芬被喜娘搀扶着缓缓跪下的时候,心里忍不住这样想。虽然隔着红盖头,她也知道,她跪的高堂,是一对牌位,而她手中红绸的另一端,是一只公鸡。

 

她嫁的人还活着,活得很好。他四岁克死了父母,比惜芬稍胜一筹,但他的一姐一兄都好好活着,算是惜芬扳回一城。不过他如今又超过惜芬一把,克死了妻子,留下一个三岁女儿。大姐听到远亲说起惜芬,顿时大腿一拍,两人这不是门当户对嘛!隔了好几个村地找来,替她在南洋的小弟提亲。

 

没错,惜芬的丈夫在南洋。不过不要紧,长姐如母,拜过了父母牌位,入了族谱,再过两个月水客就会来。水客是往返乡里和南洋的信使,传递信件物资,也包括人,像惜芬这样的人。惜芬躺在空无一人的新房里,没有猪粪味道,手上是大姐贴心偷偷压在枕头下的几张照片,上面的年轻人剑眉星目,站在一个小洋房前面。她的丈夫,她能干的丈夫,已经在南洋闯出名头,自己开了杂货店,碾米厂,是个头家。

 

这次不知道是谁的命更硬,死的虽不是亲人,却是周围的人,认识或者不认识。先是水客迟迟不至,后来乡里开始也听到飞机轰鸣声,轰隆一响,过后安静下来,就会听到尖利的哭叫声。日本人打到南洋,也打到了乡里。开始大姐说:“不怕,战打完了再过去,大家更加安心。”后来大姐说:“晚一点过去也没什么,前头女儿大上几岁,你就轻松了,孩子一生下来可以有人帮忙。”再后来大姐说:“你就安安心心的,拜过父母就是我家的人,这间房子就是你的,以后也不会让你少一口饭吃。等大弟再生,就直接抱到你房里去。”


惜芬没有等到小侄子的出生。忽然日本人就不见了,然后水客也来了,她的丈夫在南洋好着呢,生意做得大极了。大姐急急忙忙帮她收了几件衣服:“快去快去,别的不要管,赶紧先把孩子生了。记住,你是拜过父母、入了族谱的。”

 

那年,惜芬二十六岁。之后四十年,她一直住在南洋,直到闭上眼睛。

 

惜芬闭上眼睛的时候,躺在一个华美的公寓里面。是的,一个公寓。她听到佣人打着电话,菲律宾英语讲得颠三倒四,是在找她的儿子、女儿过来吧,也许还有那个人,那家人。那英语在惜芬耳边,仿佛变成了猪睡着时的哼哼声。惜芬忽然觉得放松,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那一年,水客带着惜芬到了一个洋房前面,比照片里的更大更美,开门的是一个好看得如观音像一般的娇小女人。惜芬还没从海船的眩晕中清醒,被水客一推,就进了门,她丈夫的家门。

 

断了音讯的那几年,惜芬丈夫的米粮生意做得极大,娶了前首富的外孙女,成为当地名流中的一员。

 

惜芬是拜过父母的,前首富外孙女是某公做媒某公证婚的,丈夫说:“家里不分大小,你是乡里夫人,她是南洋夫人,都一样。”生孩子也一样,各自一男一女,不偏不倚。按着乡里的习俗,孩子们唤父亲“阿叔”,唤惜芬“阿婶”,南洋夫人是“妈妈”,照着新式的叫法。

 

名流宴会是南洋夫人的主场,因为惜芬不会讲英文,应付不来。家庭宴会是乡里夫人的主场,因为南洋夫人搞不清楚家乡的种种节日、祭品、礼仪。生母早逝的大女儿和南洋夫人的大儿子早早结婚,生的孩子都是惜芬带着,学了一口地道的家乡话。中秋节时,一家人坐满大大的一桌,听惜芬安排如何拜月,如何分饼。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惜芬生的二儿子迟迟不婚,常年不在家,说是因为南洋的产业归大哥管,自己打理外国的工厂,没法回家。惜芬怨丈夫偏心,将二儿子放配边疆,又不替他张罗婚事。怨着怨着,二儿子和小女儿也替自己母亲不平起来。小女婿是有名的律师,非常能干,行动力强,立刻帮着操办起来。父亲的安排不合理,就干脆分家,各管各的产业。所有产业都在父亲名下,父亲不同意分家,那就母亲与父亲离婚,将产业分出来。离婚后母亲把财产赠予儿女后,可以继续从父亲那里领取高额赡养费,生活无忧。

 

后来官司打得极大,一直打到法庭上去,惜芬也去,站在台上。她听不懂那些英语,但她知道他们叫她站上去,她不得不站上去,于是她就把头偏到一边。忽然丈夫站起来问她:“这几十年,我哪点对不起你,好好地做你的乡里夫人,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惜芬缓缓地回过头,那人的剑眉星目还在,虽然双鬓染霜。她摇了摇头。丈夫转身就走,律师追出去,现场一片乱。也不知道是谁上去把她扶了下来。


官司虎头蛇尾地结束。她丈夫签字了,答应全部的要求,只说了一个“永不相见”。她写下名字的时候有点恍惚,拜过父母入族谱时也是写名字,现在也是写名字,那族谱上那个名字是否还算数呢?如果死了之后,她是否还可以吃这边的香火?不过儿子总算回来,等他结婚生子,也许可以单独给她烧香吧。


惜芬死于两年后,癌症。


二儿子一直未婚。小女儿后来离婚了。在大女儿的斡旋下,二儿子和小女儿与父亲重归于好,自然产业是已经分了,不过没有人提起,也就都忘了。惜芬也没人提起,也许忘了,也许没。


望海潮系列之一:康婵 


康婵是个体重超过200斤的印度美人。大家开玩笑时都管她叫“mata”,就是印度语的“妈妈”。她确实就是一个经典的妈妈形象,会温柔地照顾别人,也会严肃地讲道理。有一天,她把一个中国人同事拉到办公室外面,拿了一个杯子,认真地教他怎么安静地喝水,因为那同事喜欢喝热茶,常常一边喝一边发出“呼咝“、呼咝”的声音。对着她小鹿般的认真的眼睛,我那被无数女生倒追过的一米八几的大帅哥同事,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康婵娘家应该背景很好,因为她在印度上的大学有空调,毕业生留学不需要考托福GRE。她是家里安排相亲结婚的。“当然要家里安排结婚(Arranged marriage, for sure)!”康婵斩钉截铁地说,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圆圆。


康婵的丈夫是锡克人,我很好奇他在新加坡的大热天里如何能够淡定地顶着那包头巾自如活动,脑门也不见一滴汗。康婵来新加坡读博士,她丈夫,据说是大学老师,也跟着过来进修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提前回印度去了。


康婵一个人的时候,还是租着一套两室一厅,有时组织大家到她家玩,有无数的印度点心,还有印度音乐。康婵给大家跳舞,十指翻动,香躯轻挪,双眼顾盼,美得不得了。


“这是姑娘看到美丽的花朵。”康婵露出惊喜的微笑。


“这是姑娘把花朵摘下。”康婵仪态万千地将手一伸一收,微微偏头低嗅。


“这是姑娘忽然看到树后面是个英俊的少年。”康婵将花朵一扔,扭身小跑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偷看,又羞又喜,似嗔实甜。


大家彻彻底底地被迷住,完全忘记康婵的体重。


康婵独舞完毕,要求大家跟着一起跳,拍拍手,跺跺脚。“排练好一支舞蹈,下次崔晰教授的生日派对,我们就跳舞给她庆贺。”康婵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得不得了。于是以后的每天下午三点,康婵把办公室门一关,“跳舞时间到”。结果一日,一本科生来问问题,推门看到群魔乱舞,吓得目瞪口呆,立马“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康婵毕业后就回印度和丈夫团聚了。过了大半年,忽然又出现在学校,“就是来看看大家。”康婵mata式的微笑,一成不变。


我问她在印度做什么呢。她说在家里呆着。“我婆婆说,之前我上博士好几年,是家庭为我牺牲,现在博士毕业,应该我为家庭服务一下。所以我打算在家里待上一年再出去工作。”她想了想,又说,“说不定生孩子呢。”


我知道康婵想要个孩子,医生说她体重太大,不适合生育,于是她就坚持每天晚上从办公室步行回家,要走一个多小时。只是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因为我实在太难拒绝印度点心了。”康婵露出小女孩式的羞涩的笑容。天哪,那些甜到要人命、我和中国同事咬了一口就不得不偷偷找地方扔掉的点心⋯⋯


后来我也毕业了,某日心血来潮,跟康婵发了信息,她光速回复:“我现在加入一个非盈利组织,主要是针对受灾地区妇女的救助,同时还在新德里的一家大学当老师。”


“你婆婆觉得你为家庭服务够了?”我好奇。


“我离婚了。你知道,婆媳关系是婚姻中的难题。”


“啊,很抱歉听到这个。”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


康婵的回应很快弹出电脑屏幕:“我很好。我刚刚写了一篇论文,叫做《单身女性在印度》,很快就会发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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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是我们记录日常最简便的方式。在中文世界里,我们收集到这么一批身份各异的文字爱好者。他们和我们一样,都笃信文字记录的力量。每个月都有百余名作者在每日书里共同书写下他们生活中的故事,这些片段令人十分感动。在我们看来,这些真实的记录才是今天中国人的写作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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