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湛青

编辑 | Yin

隔代教育一直是个难题，管松了，孩子不听，以至于很多人都说孩子容易给爷爷奶奶惯坏了；管紧了，孩子一句“你也不是我爹妈”把你甩到十万八千里外。隔代，有父母在，你确实管不着，父母才是法定监护人。法律也是如此规定的。曾看到新闻说，一个从小由奶奶带大的孙子，不小心蹲监狱了，九十高龄奶奶不远万里去探监，没见着。按法律，不许见。

生活中，隔代教育又是在天天进行的。中国式父母，现在大多在为子女家带娃，儿女必须上班挣钱，若孩子上不起全托，也请不起住家保姆，就只能请父母担起带孩子的重担。在教育上，两代人的观念不一定完全相同，教育理念也不一样，两代人为教育而起的矛盾天天在产生。

我是个退休教师，喜欢苏霍姆林斯基教育理论，也学习着现代流行的教育理论书籍，不断更新着教育理念，改变教育思路，学习新教育方式。新旧交替，每天都有新困惑，总是怀疑自己行为的对错，总期待有一本可供借鉴的好书。而我，不研究，也没能力写，只将我和外孙的日常故事进行原生态记录。

马上就要四点了，我要去接外孙。想起昨晚外孙对我说的话：“外婆，你怎么还穿着围裙呢？你又不洗碗。”

“呃·····我这样挡脏，还保暖。”我回答。

早上，我想起这事，就问他：“你看到同学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们穿戴不好看，你会怎么样？”

“我会不想看他们。”外孙直接回答。

“你喜欢外婆穿漂亮点？”

“嗯。”他认真点头说。

出门去公交站的路上，我给他讲了个故事：大意是一个公司高管，歧视一个修剪树枝的老人，告诉孩子说，如果不好好学习的话，就做清洁工，剪树枝。哪知道，修建树枝的人是公司的董事长呢！结果，这位母亲丢掉了工作。”

外孙听了若有所思：“看人不能看外表……但是，衣服也是要整齐干净好看。”

“当然，穿整齐既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别人。”我补充说。

想到这些，我决定，换件鲜亮的衣服去接外孙，看看他怎么评论。

到了校门口，外孙所在的五班同学，正随着响亮的“一！一二一！”口号声，走向校门口！他抬头挺胸，喊着口令，视线向我习惯站的地方扫过来，一下就看到了我。他眼睛一眯，嘴角向上一弯，笑意盈盈地跟着队伍走过去。“老师再见！”

外孙跑过来，牵着我的手，仰起脸看我。

“好看吗？“我问：“你一下就看见我了？”

“嗯，我一眼看见人群中很显眼的外婆，金光闪闪的外婆！哈哈哈······”外孙快乐地笑了。

回家后，我开始洗菜，希望他赶紧做作业，早点完成。他先说饿了，要吃巧克力，还分我一大块。一会儿又说太热了，要吃一款“大板”冰淇淋。寒冬腊月的，哎！我忍住，随他。总算吃喝完了，我说：“赶紧写作业啊。”

他别别扭扭，拿出语文练习，拿着笔，皱着眉，就是不下笔！

我边洗菜，边看着，几分钟过去了，我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大声问他：“怎么还不写啊？”

他一惊，看我一眼，干脆趴在桌子上了！

我心里火苗直窜，熊熊燃烧起来，严厉地说：“明天，我去见你们老师!”

“不准！”外孙也大声喊：“我最恨家长见老师！”说着，小嘴一扁，嘤嘤地哭了。

我怒火攻心，大声喊：“我不去，家长会也不去，好吧？”

忽然感觉口干心乱，一阵眩晕，胸口发闷，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理智。哎，和他喊什么呀？

赶紧坐到桌子旁。只见外孙眼眶红着，眼泪汪汪，可怜兮兮望着我。他渐渐止住哭，抹掉眼泪，开始下笔写，一会怯怯地说：这些成语，我不会······”

我探头一看，我的个娘哎！我也不会！“你不会的空下来，我来查。”我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

百度也解决不了！我服了！高中语文老师不知道成语填空题！天呐，不好随便发火！我对自己嘲笑一番。忽然觉得又渴又热，对外孙说：“帮我拿根冰棍。”

外孙先愣了一下，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大概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点，我真的想吃冰棍。”我语气平和。

外孙立刻拿来两个“大赤豆”，一人一个。我咬一块冰，入口花了，冰冰的甜水缓缓经过食道，进入胃，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

战争结束了。抱歉，外婆耐心不够。

晚上，我按外孙要求做了他喜欢的青菜肉米饭、凉拌芹菜、木耳花菜，还有很久没做过的青菜红烧肉。看他津津有味地吃，我心里的愧意消了一些。

周五晚上，外孙拒绝一切作业，拱着屁股，趴在地毯上看《疯了，桂宝》。我没辙。只好作罢，周五不想做，明早起来再做吧。

周六一大早醒来，一脚进了“写作王宫”。左胳膊很痛，估计肩周炎发了，就在卫生间马桶水箱上放个远红外取暖器，烤我的胳膊，还可以边按摩，边码字。马桶盖上放了个大红软垫，上面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福”字。外孙看见了，曾说卫生间变成我的“写作王宫”了。

我用右手打字，不时耸动左肩。卫生间温度很快上升，温暖如春，胳膊也热热的，不那么痛了，文字流畅地出现在 iPad 屏幕上。

“外婆，外婆……”细细的声音从门缝钻进了卫生间。嗯，刚刚六点，外孙是晨起打卡呢，向我报告他醒了。我暂停码字，进他房间。灯影下，他头钻在被窝里，背脊裸在外面。我知道，他逗我躲猫猫。

“咦，人呢？”我先假装惊讶找不到人，再把手伸进暖暖的被窝去摸，他将身子倏地缩成一团，开心地发出“格格格”的笑声来。我趁势挠他痒痒，他笑得满床打滚，笑声充满了房间。

“你起来吗？”我问。

“周末，休息的日子啊！”他眨巴着大眼睛说。

“那，好吧。还有四天……”我的话未落音。

“就期末考试。”他还是笑眯眯。

无语，我心里开始焦虑：“你知道就好。”屋里快乐的空气在这五个字的号令下，刹那溜出了房间。外孙蔫儿吧唧重新钻进被窝，把头埋进去，留个裸背给我。我心里开始冒火星儿了。

“让他睡个回笼觉吧。”老伴悄悄地来到房间门口，拉我出去，并轻轻关上门，说：“小孩子，周末休息比学习重要，走，下楼先吃早饭。你让他睡一会，他休息够了会自己下楼的！”

我被拽下楼，刚刚盛好饭，听到楼梯上的“登登”声。外孙下来了！

老伴说：“对吧？我知道淙淙就是个聪明孩子，会自己复习功课的。”

我立刻回应：“嗯，真的呢！真棒！”

外孙下楼洗脸，刷牙，吃饭，拉屎······

他进了卫生间后，半天不出来。饭吃到中间去拉屎，是他的奇葩作派，我也不好说什么，小朋友吃饭睡觉拉粑粑是最大的事情。这三件做好了，健康就有保障，我也知道。可是，学习也是件重要的事情，关乎外孙的前途和命运大事呢！

我洗碗，扫地，洗菜，怎么人还不出来？人的耐心有限，我准备闯进去！先敲一下门，“嗒嗒”。

“好啦，好啦，闯厕所不文明的啊，外婆。”

我笑了：“那好，我数数等你啦？一，二，三……”

“我马上出来，别数数啦！拉屎都不自由，总是要擦干净啊！”外孙不满地叽叽咕咕着，狼狈地被请出蜗居许久的卫生间。我看他低头弓腰驼背，护住肚子，很滑稽的样子，知道衣服里有刚刚在看的课外书呢！我也不去揭穿他，坐马桶看书大多人经历过，再说，码不住，他会扯出我在卫生间码字的事情，给自己添堵。我问他：“你还吃饭吗？”

“当然，现在肚子都完全空了呢，你帮我热一下，去吧去吧，外婆！”外孙说完钻进了书房。我知道，他要找机会放下书呢。

我到厨房，热好饭菜。“人呢？”我去书房一看，外孙正舒服地趴在厚厚的白蓝杂色地毯上看书。

“起来，赶紧吃饭，吃完学习了！”

“我看书不是学习啊？”外孙不满叨叨着，把书瞬间放哪了？竟然变戏法，空手站起来。

他去吃饭了，我想看看他看什么书这么入迷，可在他躺的地方什么也没发现。我开始打扫书房，去拿个扫把，外孙瞅见忙说：“一会儿我来打扫卫生。外婆我周末劳动你休息哦！”

“好的。你要先完成作业。”外孙听了瞬间蔫了似的。我笑眯眯唱：“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不要写作业，做啥都快乐！”我蹲下去够躺椅下的毛绒，看见了地毯沙发底下的书！哦，不止一本呢，我出五六本，《人体知识》《窗边的小豆豆》《300字作文》《疯了，桂宝！》……哎！这是狂看不写，考试内容不学，专学不考的呢！

“哎哦，这么多书呢！”我故作吃惊地喊。外孙立刻饭碗一放奔过来，一脸无奈站着，看着心爱的书们。

“我说，你光看这些书没用，要把老师讲的考试内容看看好，期末考试······”

“谁说不考的没用？科学课我发言，我们组拿了金奖。那都是航空知识，书上没有，我跟外公看军事天地看来的。”我话没说完，他抢走话题。屋子里沉默了。他拒绝和我对视，倔强地站在那，眼神里的无奈和失落，触动着我心里柔软的地方，是的，为什么不能自由地看喜欢的书呢？

“看看，看看，我买什么回来了！”老伴买完菜回家了。

“外公！”外孙眼睛亮了，奔了过去：“外公，外婆不让我看书！”

“谁？不让看书，不会，不会的！你外婆自己就喜欢看书，怎么会不让你看书？”外公说，“来，吃个柿饼，写作业。写完了，和外婆一起看书吧，外公给你们做红烧肉啦！”

“外婆她老让写很多作业。”外孙接了柿饼咬一口，嘴里嘀嘀咕咕。

“这样，上午就自己选写一门，写完就看书，怎么样？”外公笑眯眯问。

“好，不加作业。”外孙瞥我一眼说。

“好！我帮外婆答应了。”外公向我使眼色，哄外孙。

外孙选择数学，一张卷子，25分钟完成。

人都是要自由的，没有自由，居然就没有效率啊！我也是服了！

那天，外孙的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每天写三页钢笔字。

外孙曾经被他妈妈带去无锡，听说请了一位书法老师一对一教他写字，写不好就要擦掉重写，不停擦掉，重写，擦掉，重写！终于，他愤怒了，疯了一样冲进雨里，拒绝写字，在大雨中，他又哭又喊着：“我不写字！不写！再叫我写，我去死！”他妈妈回来描述这段情景，我听得心惊肉跳。难怪，我一说练字，他立刻精神萎靡，低头不语。

前几天，我不小心摔伤了头，流了很多血，还缝了七针！我头昏脑胀地睡觉，也管不了他写字的事情。他很小心地伺候我，陪伴我，端茶送水，把他爸爸买的小零食拿给我吃，还亲自操刀开了大芒果，切完端到我床前，用叉子送到我嘴边。我看着他的笑脸，倍感温暖，也不和他提关于练字的事情。

可我突然觉得，这样一天天下去，练字作业会越欠越多吧，就笑笑说：“嗯，小朋友，老师的作业怎么办呢？”

“不写，不写！我——不写——”外孙大声喊。

“你，你怎么就这么怕写字？”我也很生气，但想着这几天他对我的耐心和好，还是忍住，想说服他。

“这不是好话题，我们不说。”外孙说着，低头玩手机，不再理我。

“你，不写是不行的啊！作业每天欠，越积越多啊！”我压着心里的焦虑，尽量耐心地说。

“啊！我就不写，怎么了！”外孙忽然站起来，还扔掉了坐垫。

我顿时傻了，心里已经燃起火苗，可是我得装作没反应，因为我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瞧我没动静，就走到墙壁边上使劲踢墙壁，嘴里还发出愤怒的吼声。踢了几下，发现脚痛了，而我还是没反应，他又使劲甩掉了自己的鞋子。“不写！不写！”一边喊一边哭，眼泪和着哭声一起出来了。一扔二踢三哭闹啊！我静静地看着，什么都没说。心里的火苗越来越大，写个字，至于这样吗？我怕压不住心里的火，再气得自己晕倒，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我离开现场，外孙没有了观众，哭声渐渐低了下来。等我再次上楼，发现外孙已经在抄写生字了。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静静坐在他旁边写自己的字。

练习写字一直是外孙的痛，看他苦瓜样的脸上挂着泪痕，我心里不忍，但不能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啊。感觉外孙练字这事情比天大，我心里也堵得慌。练字明明有着自我欣赏、自我得意的愉悦，可是在外孙这里，变成是被捆绑住了手脚，在茫茫沙漠孤苦跋涉！他毫无希望地泪流满面，反抗、哭泣，默默哭，默默写，一笔一画，像在沙漠深处爬行······

我得想办法。我问他：“你为什么写那么慢呢？”

“我写不快啊！写快了难看啊！”

“你写快一点，练习多了，自然就好看了！”

“不行啊！老师说，‘难看重新写！’我还不是白写啦？”说着说着，他的哭声和着眼泪鼻涕又一起出来了！

“这样，我看着你，你呢，横平竖直，只管写对，不管好看，先写完。”

外孙点点头。于是一笔笔，一划划写得很快，不大会儿，也是一张写完了。外孙抬头看着我，满是泪痕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我们来比赛，你先写一半，我再追你，看看外婆能不能追上？”

“好的，不过，你同意在我通知你写的时候再开始。”

“好，OK ！你记得通知我开始写字的时间。”

不一会，外孙通知我开始。我偷眼看，发现他已经只剩一行字没写了。我假装没看见，也不拆穿他，低头猛写。还没写上两行，外孙报告他写完了！我说：“你也很快啊！我不能让你太多啊！”

于是重新定规则，我写一行字，报告一下，他写一行字，也报告一下，我发现他并不慢，于是，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今年，我老出现各种各样的小状况，左腿10月起有点问题，一直吃药；没多久左胳膊开始痛，贴膏药，上藏药，按摩······越来越痛！夜不能寐！最终，左胳膊到左手不能碰，每根手指都在日夜痛······下决心去医院，开了四五百元的药和药膏贴，回来满怀希望按医嘱吃了药，贴膏药。刚刚吃下药，副作用来了。

痒！好痒！奇痒无比！

我的老朋友知道我的情况后，说要帮我去烧香，拜佛保佑。

我对这些也有点相信。我在进卫生间前，想到要拿个凳子，因为觉得自己可能会摔跤，结果就真的摔倒在卫生间了，缝了七针！于是也就想去鸡鸣寺拜佛。

我对外孙说：“我明天带你去鸡鸣寺拜佛怎么样？”

“拜佛？你求佛让你健康长寿？”外孙笑着问。

“我去许愿。”

”你去许愿让我变成学习成瘾的小孩？”他依然笑眯眯，“让佛把我变成学霸？”

无语。可我转念一想，说：“对呀，你就会写好多故事了！”小朋友似乎有点相信我的话。因为期末考试前，我说他数学要考 70 多，他就真考了 76 分；期末我说门门考 90 以上，果然每门功课都上了 90 分，最低一门 93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好，你就让佛把我变成学霸吧！”

第二天，我们到了鸡鸣寺。我满六十免票，外孙超一米三，买票，还领到三根香。我们随着虔诚的拜佛人流，不知道登了多少级台阶，登上三层平台，先烧香，再拜佛。我给外孙示范，告诉他，自己在心里许愿，然后拜三拜。我瞥见外孙很认真：和我一样，双手在胸前合一，闭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词的样子。

他问我：为什么别人有金光闪闪的香？我们放进功德箱的钱给谁用的？拜佛许愿会变真的吗？

我回答：“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明年我们再来这里还愿。到时候买金色的高香来进香；你对佛说话要诚实，佛会帮你实现愿望。“

我们一路絮絮叨叨说话，外孙后来又问：”佛会把我变成一个爱学习的孩子？”

我想了想告诉他：“你相信佛，照自己许的愿做，肯定你就会变成自己想的那样了！”又严肃地说，我们不能骗佛，自己许愿又不去实现，欺骗佛就不尊重佛，也不尊重自己！”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这样说，好像拜佛就是帮自己要求自己嘛！”

今年的大年三十，我们在南京过。

四个人的家宴，先生坚持要丰盛，摆满一桌，酒杯都挤在盘子之间。外孙把心爱的葡萄汁先倒进我的杯子，然后给自己满上，端起杯子和我们碰杯。大家同声祝福：“新年快乐！”

外孙开吃清蒸鳜鱼了，举筷喊我：“外婆，鳜鱼有刺也都是大刺，你吃，你吃啊！”我尝了尝，老伴厨艺一流，美味。

外孙很喜欢鳜鱼，有把一条鳜鱼一口气吃完的记录，但今晚他不停地让大家一起吃，还夹了一块鱼肉给我。吃到还剩下一块鱼肚子时，外孙赞美道：“真好吃，我都吃饱了！这个给外公，外公平时就只吃鱼头呢！”说着，看看鱼头，说：“我还没吃鱼的脸呢！”他仔细挑出了鱼头上的肉吃了，然后放下筷子说：“饱了。”可一边还恋恋地看着鱼肚皮。

老伴对外孙说：“还有呢，你吃完吧。”

“外公，你吃，我吃不下了。”说着下桌离开。外孙大了，知道照顾长辈，真好！

晚餐后，一家子坐到电视机前，边抢红包，边等待春晚的精彩节目：王菲唱歌。千呼万唤始出来，歌声柔和悠扬， 外孙忽然大喊：“哎呀！大妈脸！“

女儿喊：“谁？王菲？你在玩游戏，看了吗？”

“我看错看错啦！”外孙反应很快：“我说合唱的那，那什么来着？对，那英！”

我哈哈哈大笑：“你那么维护你妈啊？”外孙对我挤挤眼睛，摇摇头，又点点他妈妈。

女儿故意板脸：“嗯？”外孙笑着说：“那王菲怎么也不会变大妈的嘛！”

于是，他妈妈就去挠他胳肢窝痒痒，两个人在地毯上，一个挠，一个躲，笑着，滚成一团。

大年初二，我们一起去逛苏州中心，看金鸡湖喷泉，走一圈下来，有点累了。

“妈，那边，全家！”外孙喊着直奔过去，进了全家便利店，提着一个篮子，取了自己喜欢的面包，薯片，拌面，煮圆子。外孙吃着煮肉圆子，特意留了一个：“外公外婆分着吃吧。”外公听话咬一半，留一半给我，外孙每次分享，我都支持，很开心地一咬，坏了，油滴出来了！不会滴在女儿买的坐垫上吧？我低头一看，呀！雪白的坐垫上有了两滴黄澄澄的油，还是两个垫子各一滴！

“都怪我不好！”我灰头土脸。

“都怪我，是我给你吃肉圆的。”外孙很有担当，很认真地对我说。

我心里一阵温暖，外孙替我担责任，安慰我，我很感动。

大年初三，女儿朋友请客。我们全家去金鸡湖喝酒，吃饭，看风景。

蒙蒙雨丝飘落，外孙快乐奔跑，我喊他也不听，只好笨拙追赶。

午餐很丰盛，外孙边吃边喝，边和他钢叔聊游戏。对方级别很高，对外孙说“不和你这个级别的打”，外孙面临尴尬“危机”，该怎么回答？他笑眯眯地说：“别呀，钢叔！我最擅长和高级别的人打游戏，成功把对手，队友拉下来啊！”我听不懂，但是吃惊他一点也不尴尬，不生气，而是不动声色地接了话。

席间，外孙还给我和他妈妈添玉米汁，他坚持先给我满上，再给他妈妈满上，尽管他当时离他妈更近。看起来，小朋友已经懂礼节，讲规矩了。他聊过游戏，吃饱喝足，偷偷拉拉我衣角：“你喜欢拍照，我们请假出去？”我还在迟疑，他已经开始“请假”了：“你们慢慢喝酒，我带外婆出去拍照片。”他妈妈赶紧点头同意，知道我喜欢拍照，也省得皮猴占用大人聊天时间。

饭店就在金鸡湖水边，岸边杨柳依依，木质阑干亭台，还有一个伸出岸边的游船码头。对面是有名的苏州大“秋裤”所在地，远远看建筑群好似飘在水面上。我跟着外孙笑着跑着。外孙摆造型，做模特，我拍，拍，拍。中途，外孙特意帮我拍了几张。面对碧波荡漾的湖水，笑意盈盈的外孙，心柔得像柳丝一样。

老伴按计划先回南京，晚上，少了个人的屋子里寂静了许多。吃过晚饭，我回屋发完朋友圈，准备睡觉。房间空荡荡的，躺着怀念起老伴在的时候。这时，房门吱地一声开了，外孙光溜溜的，捧着iPad 钻进我的被窝：“我陪陪你？我妈床上有电热毯，太热了。”

外孙天天玩游戏，眼角淡淡的红丝隐隐可见。

“你想睡这里？可以啊！但是，马上关机睡觉。”我回答。

“那······我还是到我妈那边去吧。”外孙看看我，“那你马上睡觉也不寂寞了，对吧？”说着，捧着 iPad 离开床，回头笑了一下，开门走了。

我原本感动，以为他想到外公走了，外婆寂寞呢！原来想的是：陪外婆和游戏双不误啊！

大年初六，我们准备回南京了。这十多天来，外孙的寒假作业差不多一个字都没写，可是着急没有用。女儿告诉我：“你看见了，不是我不管他，而是他实在是不听啊。”

我不好直接说：“你没收呀！手机，iPad 不是你买的呀？”我熬着不说，心里着急也忍住不说。

女儿看出我的心思，安慰我：“小朋友愿不愿意学习，是他的选择，不愿意学习，将来后果他自己负责，与你无关。”又认真地说：“妈，你千万别为他着急、生气，你气病了，对我来说是大事，我哪有心思在外面工作呢？”

整理行李的时候，我看见带来的作业本，说：淙淙啊，你的作业带来了，一字未写哦！”

“嗯······我马上来写。”我很开心，随即表扬：“真好，大一岁懂事了，爱学习了！”

“呃······我写一个字，我创造材料，你写故事。哈哈哈。”外孙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嗯，这样的？”我惊住了，随后转念一想，回答：“这样也是不错啊，‘没写一个字’和‘只写了一个字’一样是好故事！哈哈哈哈。”我没发脾气，跟着笑了。结果，果然是“没写一个字”的故事发生了。

要出发了，我提议留下电子产品，女儿宣布：“手表归淙淙管，iPad 和手机归外婆管。”外孙埋头玩 iPad ，装作没听见，等到要出门了才交给他妈妈，然后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妈妈关闭 iPad ，放进了行李箱。

一路上，外孙并没有向我要 iPad 和手机。没事干，他就捣鼓踏脚，翻下餐桌，又去倒水喝，顺便给我也接了一杯水。一会儿有盒饭送过来了，外孙自掏腰包买晚餐。很辣的牛肉硬是吃了，辣得直咂嘴，却说“真香真香！”

我再次感到，“我要吃”和“要我吃”很不一样！

外孙什么时候懂“我要学”了呢？到时候，会不会太迟了呢？我的心底里终究还是焦虑的。

寒假里，外孙除了和我比赛写字以外不愿意做其他寒假作业。

我把自己写的故事发给他看，想和他说，写故事不难，就是记录事情。他很认真地看了，忽然抬头，嬉皮笑脸地说：“外婆，我发现，我发火你就有故事写啊！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发火，提前告诉我。”说着，扮个鬼脸，溜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

我决定自己码字，不和他说什么。孩子的成长需要等待，我只是个外婆，不需要继续生气，不可以气得自己生病！我说服自己，告诫自己。可我渐渐写不下去了：他这样怎么完成寒假作业？躲到自己房间在看书，还是玩游戏？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做过三十年教师的我，“责任心”已经在几十年里变成习惯了，哪里是说“放下不管”就能做到的呀？于是，熬不下去了，站起来到外孙房间去侦察。

我从门缝看进去，小家伙躺在床上，正在电脑上捣鼓着什么。一定是在玩游戏！哎！游戏啊！我算是你的败将！学生玩游戏，我也没找到什么好方法对付。最终，那个学生高考成绩不理想，勉强挤进民办大学，干脆学习游戏编程去了。他父母找我劝他改读财会，我倒是劝他们，让孩子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比较开心，也容易做好。估计，现在也已经毕业多年，在做游戏软件了吧？说不准，外孙玩的游戏就是他开发的，哎！报应还是有的。我在心里讥笑了自己一番。

突然外孙翻身下床，我赶紧飞回到书房电脑前。外孙笑眯眯地来了：“外婆，今天不需要我发火了？”

我假装生气，不理他。

“看看，我写的诗。”他把iPad放我面前。一首诗映入眼帘：

“哈哈哈······”我禁不住笑起来，“不写故事，直接写诗啦？”

“你写五言绝句，我可是写七言绝句！”他满脸自信，“怎么啦？不好啊？”

我想，这家伙也是好玩，问过我一些写诗平仄问题，我倒是认真教过他。最后总结说：“人家曹植七步成诗，你也可以写诗。”怎么就真写这么几句“诗”了？

“不错啊！”我觉得他没玩游戏，给了我一个意外惊喜，写诗怎么也是一种学习啊！

“我写诗，不写故事！”外孙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啊？”我呆住了！可是考试不考写诗的啊！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嗯，和小朋友打交道，闹不好，会弄出些自己也不好解决的问题来。我该怎么说服他写故事是必须的，写诗是业余爱好呢？ 怎么告诉他唐代诗人们原来都把写诗当作兴趣？

第二天，外孙九点还没起床。我拿走了他的 iPad 、手机，心想，只要不玩电子游戏，睡觉也是正确的事情。快到十点半，外孙才磨磨唧唧起来，自己下楼弄早餐吃。我忍不住下楼看看，他已经吃完了，正躺在客厅地毯上。

“哎！你不怕受凉啊？”我喊。

“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惹我。”

“啊？十点才刚刚起来，就心情不好？谁惹你啦？”

“你不看我脸色啊？心情不好就是心情不好！”他在地毯上滚了一圈，背对我，“今天不写作业！”

“没有写作业，时间过去了，心情肯定不好。我理解。”我假装同情他，“中午想吃啥？”

“饺子！”外孙依旧背对我躺着，我猜他是闭着眼睛在回答我。心里莫名有点火苗，怕自己压不住，赶紧上楼进书房，不和他斗了。

我码着字，心里依然在想外孙的作业，放假这么久了，他就练练钢笔字，写几首歪诗。可高考都不考写诗的，何况，外孙写诗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写故事，怎么交作业？怎么办？这年头带娃，吃饭穿衣都好说，千万不能提作业，更可怕的是写作文，这是件连成年人都头疼的事情。我心里长了草，头脑乱哄哄的，字也码不出来。听楼下没动静，会不会在地毯上睡着了？我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探头一看究竟。

外孙在看一本厚厚的白色封面的书，我不知道那本是什么书。我们家很多书哪是孩子看的？说实话，外孙喜欢的书比如《人体解剖学》，看了夜里做梦喊叫，我不赞成给他看。可是他要问我，什么五脏六腑什么样？在什么位置啊？我和女儿也答不上来，就买书给他自己查。女儿的政策是买！买！买！外孙就看！看！看！家里还有人体骨架，人体内脏模型，眼睛模型。来客总问，你家有人医学院毕业的吧？

外孙还给我买《胆固醇加减法》《高血压菜排行榜》，他简直就是一个“家庭医生”！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同学胰腺炎急性发作，差点丢命。大家都不明白，胰腺炎这么厉害，胰腺是什么作用？在座的都不知道个所以然。外孙不紧不慢开口道：“胰腺分泌胰岛素，控制血糖。”满座皆惊，众口夸奖。我也开心，有这样的外孙脸上有光。可是，我总担心零食吃多了影响正餐，外孙一直害怕写作业，特别是不想写作文，怎么办！

我下楼 ，他头也不回，换个姿势看书，说：“我饿啦！”

“好，我下饺子？”

“好！”

饺子出锅后，外孙不像过去那样一跃而起，飞奔过来开吃。我知道，他现在其实并不饿。是和我“掐架”呢：到点啦，你必须做饭给我吃。

我无语。自己弄饭自己先吃。我吃得差不多了，他居然还没来，我心里又起火苗：你是耍我，真存心“掐架”？但我还是忍住，慢声催他：

“快点啦！饺子凉啦！”

“来啦！”他丢下《世界简史》，慢吞吞爬起来，坐下，咬饺子，忽然吐出，皱眉说：“我不吃白菜肉饺！”

“昨天下了半包水饺，你吃了有二十个呢！”

他不说话，但过一会依然坚定地说：“我就不吃。”下桌，离开，又要躺下看书了！

嗨！我气得啊，真心想揍他，想想他是我外孙，不是我儿子，我不能随便揍他。忍住气，心想：算了，一顿不吃饿不死。饿你一顿，不识好歹！我气呼呼收拾饺子，放进冰箱。

外孙听见我关冰箱，看到我洗碗，上楼，想着外婆都不关心他、劝他，心里更闷。于是，他喊：“我……我要出去透透气！”

“按你妈要求，你出门要戴上手表！”我也不和以往一样陪他出去。

这时听见开门声音。外孙喊：“外婆，有快递！你的。”我下楼，看见个大包裹，是谁寄来的？我一拆，是五盒糕点。

“妈妈朋友寄来的！”小朋友开心了，剥了一颗糖吃。看见里面有拎袋，自己立刻拿出两盒装袋：“我要送给我朋友两盒。正好，他家昨天也刚刚送我们礼物了。”

“好！你现在就去？他家没人怎么办？”

“那你帮我先联系一下俊熙奶奶。”结果，无人接听。

“我去看看，没人再回来！我戴了手表。”他知道我想什么呢！手表能定位，可通话。

外孙把礼品袋安顿在龙头上，骑着自行车挥手离开了。我站在二楼望着他的背影叮嘱：“你靠右，路口下车！”他渐行渐远，转弯，不见了。我叹了口气，坐下码字，但心里仍牵挂着那个背影：他路口遇车会不会慌？没满十二岁就单独出门……我心里有点乱，字码不下了。

焦虑之中，听见楼下有动静：外孙回来了！心放回肚子，装作安静码字。原以为他会上来，谁知，他安静地待在楼下。反正他回来了，不管了。我自己码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滴“一声，是外孙的信息。我打开，只见一篇故事，原文照录如下：

他这是开始写故事了嘛！这娃真逗，是制造故事写故事？我笑了，下楼说：“辛苦了！开心了？”

“嗯。”他笑眯眯地说：“看见了？”

“看见了，故事很好，发到‘家庭每日书’，外公爸爸妈妈可以看到了。”

“我不发，你帮我修改你发吧。”这是他与我和好的方式，我知道。

“饿了吧？热饺子？”

“好。”他大眼睛瞅着我，点点头。他不再提什么馅的饺子。看他吃，我也捏一个放嘴里，相视一笑。

因为一篇故事，我们又和好了。有外孙的日子，故事不断，有趣。

▽ 点击进入“写作灵感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