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山竹”登陆，我在美国准备迎接飓风 | 三明治 | 自由微信

查看原文

其他

台风“山竹”登陆，我在美国准备迎接飓风 | 三明治

Original: 顾言三明治 2019-07-03

文 | 顾言

美国南方小镇的跆拳道馆里，小正和几个四五岁的孩子一起，跟着教练在美韩两国国旗下面，出拳，踢腿。奶声奶气的呼喝声中，有着满满的岁月静好。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正在上班的小正爸爸，声音里风雷涌动：“我的同事都说这次飓风很严重。Lucas 已经全家买了去加州的机票了，大后天清晨就走。还有 Leo，他们打算后天连夜开车到田纳西州去。

我们也准备行李，后天下班就开车走吧，听说开过大烟山就安全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美国东部时间 9 月 11 号下午四点，距离飓风“佛罗伦斯”预测登陆时间还有三天。这时候，我的微信里跳出了一个朋友转发的信息：双台风来势汹汹，超强台风“山竹”周日起较大可能影响广东。

9 月 10 号星期一

飓风登陆四天前

下午，晴好，无风无云，伴随着“叮”的提示音，一封北卡大学系统邮件跳了出来，惯有的温柔而啰嗦：

“国家气象局预测，北卡罗纳州在未来几天可能会感受到飓风‘佛罗伦斯’的影响……飓风对该地区的影响尚不确定……”

——又是一个“尚不确定”的恶劣天气防范通知。我心里默默地给这封邮件标注了不重要的记号，开始一目十行地扫下去。

“我们会密切关注……确保我们社区的安全、并能即使得到最新的信息……”

——强调他们会积极行动，保证信息透明。言必称 transparency（透明），简直是美国管理层的行动规范。

“目前学校的活动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一旦情况出现变化，请关注学校网站的通知，以及邮箱和手机短信。如果你的手机还没有注册，请登录XXXX……你还可以在XXX下载大学紧急情况 App……我们提醒大家，如果天气恶化，要注意……我们建议你们告诉家人和朋友，现在就马上阅读美国红十字会网站的安全健康注意事项……”

——“目前学校活动不会有任何改变。”在这封长达三百多字的信件最后，我终于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安心关闭邮件的同时，我由衷地感到，纵然已经成功长成一名中年妇女，比起北卡大学这种连“家人和朋友都看网站”都要建议到的操心程度来，我还是很有差距的。

飓风来临前两天的云

位于美国的东南沿海，北卡对飓风并不陌生。说起来，在美国发生飓风最多的州里面，它可是排名第四的。北卡大学所在的教堂山，虽然每年都会因飓风、尤其是飓风带来的暴雨而停课停工几天，直接受灾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然而每一次，大学都会发出这样的系统邮件早早通告四方，一副高度防备的样子。生长于台风多发地区的我，自幼虽也是在各种防风通知中度过夏天，但每次看到这样的邮件，还是觉得不习惯——这个通知着实也太长了一点，飓风来不来还不知道呢。

飓风和台风，就如美国的 Richard 和中国的强东一样，名字不同，本质是一样的。飓风的命名和台风的命名，都按照世界气象组织制定的规则。对于在西北太平洋和南海生成的热带气旋——台风，名字由中日美泰等十四个国家和地区提供，形成一张 140 个名字的名单，循环使用。这个名单并不固定，太过调皮的台风会被气象组织除名，比如 2013 年的“海燕”因为造成了严重伤亡，如今它的位置被换上了听起来更为娴静的“白鹿”。

生成于北大西洋的飓风的命名历史，则是一场 MeToo 运动。1953 年开始，美国飓风中心决定发展一套系统，以便更好地给飓风命名，防止重复。于是，他们决定学习海军气象学家的方法、按照字母顺序、用女性人名给飓风命名——在这些男性专家的眼里，女性等于不可预料与危险莫测，跟飓风一样。到了七十年代，越来越多的女性加入了气象专家行列，性别与专业能力没有关系，性别更与歇斯底里没有关系。这些女气象学家在气象界发起了抗议运动。她们反对的，是飓风命名中那种自以为是的所谓男性幽默，更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污名化。1978 年，男性的名字终于被写进飓风的命名备选名单里面。此后，男女名字交替使用。象征着“繁花盛放”的女名“佛罗伦斯”，和意味着“英勇无畏”的男名“哈维”，都在世界气象组织的飓风命名的名单里面。

因为划分的标准不同，飓风只分为五级，五级飓风是最高等级。去年横扫德州、造成 1250 亿美元损失的飓风“哈维”，被评估为四级飓风，粗略的换算，差不多相当于 17 级的台风，正是登陆我国的台风“山竹”的等级。而影响尚未明确的飓风“佛罗伦斯”，终于在傍晚传来进一步的消息——这将是一个“怪兽级”的飓风，也是四级，而且，风眼将经过我们这里。

社交媒体流行的飓风等级说明图

到了晚上八点，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北卡大学发来短信，宣布周二下午五点开始停课，鼓励学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建议，赶紧登陆邮箱。这回是七八百字的长信，宣布学校周二进入“减少活动”的一号紧急状态，周三进入“停止活动”的二号紧急状态，直至周日。

这封信虽长，大半是对各级紧急状态的详细解释，重要内容只有短短一段，黑体加粗：“因为飓风‘佛罗伦斯’的影响……强烈建议所有学生，如果可能，在风暴到来之前离开教堂山地区。任何准备离开风暴影响区域的人，不得迟于周三傍晚离开。”

9 月 11 号星期二

飓风登陆三天前

“要不，下午小正学跆拳道的时候、我顺便在隔壁那个超市买点水吧。”早餐的时候，我对小正的爸爸说，“我看学校建议的网站，说最好按照一人一天一加仑水的量、准备三天。我们买个十五加仑、再买些能量棒？”

“也行，水早晚都用得完，”小正爸爸漫不经心地回答，“买个十加仑放着吧。能量棒就算了，太难吃。”

送小正上学之后，我按着计划，打算先到常去的加油站给汽车加油、再去工作。平常颇为清净的加油站，竟然排起了长龙。而马路斜对面的另外一个加油站空无一人，贴着油站无油的告示。

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不妙的感觉，犹如回应我的疑虑，汽车收音机里及时传来本地新闻：昨天下午，本地大型超市的瓶装水基本告罄，沃尔玛表示会连夜调水，保证今天有水供应。超市负责人表示，居民不必担心，瓶装水的供应暂时不会出现问题。根据目前的预测，这次飓风极有可能造成当地停电停水几天，居民应当准备三至五天的水和不易腐烂的食物，关注最新飓风通知。

我一惊，当机立断，立刻调转车头，直奔当地最大型的连锁仓储超市Costco。现在离Costco开门营业，还有半个小时。我估摸着，这个时候抵达，我应该可以成为最早进入超市的顾客，只要Costco货架上还有水，我就能顺利买到。

然而远远看到Costco的停车场，我就发现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了。本应空荡荡的硕大停车场，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辆，比周末高峰的时段还要惊人。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停好车，向入口走去时，更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三辆警车严严实实地堵在超市入口处，排队的黑人大妈热情地冲我挥着手：“来这里拿个推车，往那边走！”

周二上午Costco门口的警车

我扳动着不愿意直面现实的僵硬脖子、缓缓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转头，队伍蜿蜒到了近两百米远的停车场的东边，转了个直角，继续向南边延续了另一个两百米，折回来，回到了东端。初秋的早上，空气是这么的清新，天空是这么的湛蓝，可我心中却被这比感恩节打折抢购壮观百倍的队伍、震撼得一片凌乱。我回过神来，推起推车，拿出二十年前初升高体育考试的勇气，“哐哐当当”地向队尾疯狂地跑去，身后跟着刚刚抵达的墨西哥大叔、带着两个宝宝的白人妈妈、还有结伴而来的年轻学生。

排在我前面是个七十多岁的白人老太太，穿着连衣裙，戴着太阳眼镜，操着南方口音，不断地说：“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看到有人来，她就帮着不明就里的新人指示队尾的位置。可是不久，她也迷失了方向，因为等到人们开始往前挪动的时候，队伍已经折了三回，简直比蛇还灵巧。

她没有拿推车，战战巍巍地站着，将手搭在我的推车上借力：“我来Costco药房拿我的处方药，希望今天药房正常开。”

“啊，你不买水？！”我很惊讶，没想到这位老太太不过是来取药，却跟着我们一起默默排队了近五十分钟，没有半句抱怨，更没提半句想优先进场的话。

也不对，她抱怨了：“天气可真热啊，我希望赶紧排到树荫底下去。”

“要不，你先站到树荫底下去？”

她笑嘻嘻地，抬起涂了红色蔻丹的手，冲我摇了摇。进入停车场的车辆越来越多，一辆警车发动起来，艰难地在人群中缓缓穿梭，警察时不时将头探出车窗问：“这里有什么意外情况吗？”

周二上午Costco门口的长龙

进入了 Costco 大门，不用打量，跟着人流就能抵达放水的架子。两个健壮的工作人员一边喊着“每人五箱”，一边根据顾客的需要将成箱的水扔进购物车里。随着“咚咚”的闷响，推车的顾客步伐缓慢了不少，不知是因为推车太重，还是心情太轻松。

中午时分，我终于回到家，带着十五加仑的水，一大盒能量棒，一箱24盒装的方便面，以及从华人超市货架上抢下的最后九瓶八宝粥。在华人超市结账时，我的八宝粥受到多人的关怀。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女士很得意地宣布：“我婆婆会给我们带一箱八宝粥来，她从威明顿撤离，他们那里的中餐馆昨天帮当地华人代购了很多八宝粥。”

Target超市里，大家排队等候工作人员补货

像威明顿这样的城市，已经属于北卡州长下令的强制撤离区，按照法律的规定，当地居民必须离开，否则便是违法行为。还有部分地区属于志愿撤离区，当地居民被建议离开。然而，并不是所有强制撤离区的居民，都会像那位带着八宝粥的婆婆一样撤离威明顿。在北卡，理论上没有撤离强制撤离区的居民属于轻罪，但实际中几乎没有人受到惩罚。州长库珀只能在发布会上一遍又一遍地喊话：“这不是大家可以待在家挺过去的情况。这是历史性风暴，一生一遇的风暴。必须现在就离开！”

我的手机上已经按照北卡公安厅网站的指示，下载了一个叫做 ReadyNC 的App，上面有定位功能，可以实时更新的天气情况和预报、道路状况、最近的避难所位置、以及灾难撤离的信息。

9 月 12 号星期三

飓风登陆两天前

“今天的云很特别，”上学的路上，小正忽然很正经地说，“因为hurricane要来了。”

“Hurricane是飓风，”我纠正了他的英文，随口问，“你知道飓风是什么吗？”

“飓风就是风很大，玻璃会‘呜呜’响，我们要躲在飓风专门的房间里，小小的，没有窗户。我们家有飓风的房间吗？”

“我们家没有。不过，你说的那种房间，是你们学校的厕所吧？”

昨天，小正的学校进行了一次演练，如果飓风突然来袭，老师会摇起紧急集合铃，小朋友迅速跑进厕所，那是结构最安全的地方，也可以躲避门窗可能被击碎的玻璃。同时，我也收到了校长的来信，说学校会正常运行到周四，飓风预测登陆的前一天，“如果您的家庭决定撤离，我们也能理解。”校长在信中如是说道。

而在昨夜正常召开的家长会上，老师对部分家长的缺席表示了遗憾：“其实我们并不在撤离区呀。这是很好的机会，孩子们可以了解飓风，看，这就是大自然母亲。”

周三下午，飓风来临前宁静依旧的幼儿园

我决定再次趁着早上去一趟 Costco，购买昨天没买的汽车电源转换器和电池以备停电之需，因为我和小正爸爸昨晚看完十一点的最新飓风预报之后，决定不撤离——飓风的路径比之前的预计往南边移了不少，我们这个地区预测可以躲开风眼了。

同样是上午九点半，Costco 的门口比昨日清爽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此刻烈日被云层遮蔽、还是门口警车只剩下一辆的缘故。我站在与昨天开始时差不多的位置，但是队伍并没有在我身后延长多少，因为很快，Costco 就提早开门了。全副武装的警察，手握长枪，稳稳立在队伍旁边，安静地四下探视。身着橘色醒目马甲的工作人员，跟在队末的位置向新来的顾客挥手致意。另外两个工作人员推着推车来回巡逻，一边将推车分发给忘记取车的顾客，一边高声大喊：“限购五箱水，拿好推车，拿好会员卡，进门右转。”

买水的人

进了门，又是跟昨日不一样的场景，摆放瓶装水的位置已经改到了结账柜台的附近，四个大汉立在旁边，迅速地将水搬到顾客的推车中，只需购水的顾客就可以直接到柜台排队，结账走人。我不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美国因为人笨，只能靠着制定很多规则、让傻人只要照着做、就能解决问题。我不知道 Costco 的管理人员笨不笨，但这样根据紧急情况而做出的安排，显然是有章可循，才会如此迅速而周全。就如上次我在博物馆跟小正和奶奶走散，惊慌失措地跑去求助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一听，立刻熟练地拿起对讲器，启动“亚当警报”的程序：博物馆各处出入口关闭，其他工作人员暂停工作，聆听她对小正衣貌特征的详细描述，随后便会开展搜寻。虽然不待寻找开始，奶奶已经领着小正找到了信息台。不过我知道，如果奶奶没有及时寻来，而工作人员在十分钟内没有找到人的话，按照这个程序，警方就会立刻介入，正式立案调查。

社交媒体流传的本地只剩下93号油的油站

当然，规则多绝非都是好事。我看着邮箱里一封封由银行、社会机构、政府组织发来的关于备灾清单的信，陷入了茫然中。因为，除了诸如“备水备粮备车油”、“用密封袋收纳重要证件并放入随身包”之类的雷同项目外，这些清单里面还有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互相矛盾的条款。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