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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职场出柜,我无法承受的赌博 | 三明治

无用俗人 三明治 2020-02-11

口述 | 谷世豪

文 | 无用俗人

 

对面的车用灯晃着我,一连串的喇叭声,和我擦肩而过时,巨大的气流像要把我吸过去,司机夹着脏话,“想死换一台车去撞。”


十几分钟前,我打电话给形婚妻子。听到我又加班到夜里十点多,她不耐烦地打断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在单位出柜。白白搭上前途!”我的话硬生生地被“前途”两个字堵了回去。


牛平平也直言不讳地对我说,“你这种没有前途的人,是不懂的。”下午,发布了任命文件,她顶替我,成为了BW部的副处长。


如果我知道自己站在以前途为赌资的赌桌前,还会出柜得如此轻松和无所顾忌吗?


我想,我会。


人的骨子里天生就充斥着赌徒的基因,等待被点燃后爆发的那一个瞬间,哪怕粉身碎骨。


 

1


“你是假结婚吧?”吃完午饭,牛平平和我从食堂走出来。快开春了,阳光正好,暖意勃勃,泥土尽情发散出特殊的味道。我半仰着脸,原本享受阳光的、眯着的眼睛,被这句话吓得瞪大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了,从没看到你跟你老婆一起过周末。你发朋友圈,总是自己去这去那。”她快走了几步,短短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一蹦一跳。

 

牛平平小我三岁。我们同一天到机关工作。她大学毕业直接进入机关,我则从一线技术员做起。机关意味着提拔为中层领导、年薪是普通职工三四倍的机会大为增加。后来才听说,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机关的,都有“背景”。在隔壁部门工作的牛平平虽不艳丽,但温柔婉约,乍看之下,毫无攻击性。


或许因为“同级”,牛平平在我面前哭过四五次,她的婆婆不做家务还对她指手画脚、老公没有固定工作辞职成了习惯、四川老家的父母要她每年寄钱回去,“他们就想给我弟在城里买个房子、娶个媳妇。根本没想过我咋办!”牛平平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结婚时正好赶上公司办集体婚礼。等她办答谢宴时,我出差了。那时还没有微信红包,回来给她贺礼,牛平平死活不收,“你结婚我还没参加工作,现在我结婚,你也不用给我。咱俩扯平了。”

 

“假结婚”不是我们同志群体的术语,通常将男女同性恋的假结婚称为“形式婚姻”,简称“形婚”。看来,没人“指点”牛平平,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句问话,说明她都知道了。


一瞬间震惊后,我反倒松了口气,略微开心。我早就腻烦了。每到周末,同事约我,要不要一起聚餐搓麻啊?我找理由拒绝。同事会继续坚持,你可以带你老婆来。我想,要是说我老婆和她对象自驾游去了,你们会是什么表情?现在,生活里多了个知根知底的听众,她的老公、我的伪婚姻生活,都可以拿出来讨论。


看到我默不作声,牛平平笑了,“我就知道!这下我老公不担心我有婚外情了。他看我看得太紧了,身边都没什么朋友残存下来了。”我忍不住也笑了,“你老公想太多了。”牛平平憋憋嘴,“他又换工作,去北京了。我怀孕了。他老觉得孩子不是他的。”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有些话不是无风起浪。


2013年,我被出柜了。


我陷落在人生的第一次出柜中,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下班后,我俩常一起吐槽领导,“为什么人要结婚啊?为了下班以后可以有个人一起吐槽领导。”


这一次看起来赌赢了,多了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树洞。其实是赌场中庄家诱人深入的常用手法。

 


2


2014年初,牛平平休完产假。上班第一件事,开着她买的新车,带我兜风,“这是用生育险给的四万多块钱,加上贷款买的。但我老公和婆婆都不高兴,觉得我大手大脚。”“生育险是啥?”“你忘了?是你帮我办的手续。”我想起牛平平休产假时,她那位一脸苦相的老公来找过我,托我跑了几次财务部。当时我心里嘀咕,牛平平为啥不找和她一个部门的同事帮忙呢?我愿意认为这是信任。


我怕别人发现我的性取向和假婚姻,平时刻意和同事保持较远距离,话也少。但困窘的事时常发生。电梯里,同事刘姐问我,“你结婚四五年了,还不要个孩子?”类似的问题常被人问到,我不知怎么回答,只会讪笑,被人称作“清高”。这次牛平平恰好在旁边,语气仿佛边嗑瓜子边唠家长里短一样自然,“我看他呀,还是个孩子,没玩够。刘姐,你儿子在新西兰吧?是不是移民了?”刘姐兴奋地口若悬河。我用眼神感谢牛平平,她轻轻咧咧嘴角。


剩下我和牛平平两个人,我们都松了口气,靠在电梯光滑冰冷的不锈钢壁上。她叹道,“我老公又失业了,赖在北京不回来。还把他爸也接过来,说是帮忙带孩子。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老老小小四个人。再算上我爸我妈我弟,真快累死了。”她也许太辛苦,产后身材恢复得特别迅速。我夸了她两句,问,“你老公是第几次失业了?”还没等我说完这句话,电梯门打开,进来了几个别的部门的同事。他们大概听到了这句话的尾巴,瞟了牛平平一眼,她的脸腾地红了。我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追问,“你咋了?”她站直了身子,不吭声地半低着头。

 

2014年5月,机构调整。部门合并。还不到一个月,领导在部门例会上把我狠狠批评一通,“论能力论资历,在部门里面也是个骨干。想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上班时间,刷视频、看电影,你是工作量太小,还是太自以为是?”我申辩,那天电脑坏了,送去修理,也没什么事情做。“电脑坏了就没事情做?怎么不看看英文资料?你的俄语学得也不怎么样,怎么不抓紧时间学一学?连你都这样,别人我还怎么管!”在他手下两年多,第一次被他如此不留情面地骂。


我不愿意相信是牛平平打的小报告。那天办公室里就我们俩。我幻想是领导在办公室里安装了监视器。隔了一天,忍不住问她。她很吃惊地看着我,“你在电梯里让我那么难堪,我也想让你体会一下!”我没明白她的意思,“电梯里面怎么了?”“你不是故意在同事面前问我老公怎么又失业了吗?”牛平平的嘴夸张得合不上,“该死!是我误解了!我请你吃饭赔罪。”


我想拒绝她的赔罪的话在嘴边打转,但不敢。当年的一次默认,蝴蝶效应般,让我难以撤回下注。毕竟只有她知道我是个同志,一旦说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们领导比较传统,难免被穿小鞋。再说,万一牛平平真的误解我了呢?

 


3


2014年天最热时,冯哥来找我。我以为噩梦都过去了,原来躲不开。


2011年,我还在一线做技术,冯哥是班长。秋天,部门发苹果,一个人两箱。我的父母在外地,住集体宿舍,一个人,还没等吃完,一多半的苹果该烂了。冯哥对我说,他把我那两箱都买了,递给我两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比市场价高多了。我高兴地接了过来。他开玩笑地说,“光拿钱不干活可不行,帮我把苹果搬到家里去!”


此前,我真没觉得冯哥哪里好。个子一米六出头,胖得像个大号的足球,靠近时就能闻到他的狐臭。冯哥技术不过硬,画图、翻译都不在行,管理上也没打法,但比较会笼络人。


冯哥家在六楼,没有电梯。我搬了两趟,深秋了,却出了一身汗。他给我倒了一杯橙汁,让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我喝了一口,问他,“嫂子怎么没在家?”话音未落,他怪物般猛地扑过来,嘴巴凑上来。挣扎中,我把玻璃杯从茶几上踹到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让冯哥停止了动作。我吓得窝在沙发里。冯哥怒吼,“你给我滚!”我连滚带爬地逃了。


2014年春节前,我到石家庄出差。冯哥正好也在石家庄出差。他从我的机关同事那里问到了我住的酒店和房间号,坐出租车来找我。冯哥敲门,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我听起来如同炸雷。磨蹭了十多分钟,他赖着不走。这是我们公司的定点宾馆,很多同事出差都住这里。我怕被别人看到,硬着头皮开了门。


冯哥进了房间,直接坐在床沿上,让我也坐过去。我的表情告诉他我很生气。他比我还生气,“我这么远打车来看你,你什么意思?”他肆无忌惮地拉着我的手伸向他的裤子。我甩开手。他直接说,“你是不是?”没等我回答,冯哥又说,“好多人都说你是。”我知道,冯哥的话里面省略的是“同性恋”三个字。


如果仔细琢磨,会发现其中端倪。仿佛赌局中庄家开始收线前放出的信号。除了牛平平,我没有和任何人出柜过。其他人最多是怀疑,若是确认,只能从牛平平的嘴里知道。我一门心思地陷入冯哥带来的恐慌中,没有时间去琢磨只有牛平平把我的秘密告诉给很多人,才会导致这一幕。


今天,冯哥来找我,带我去吃熏肉大饼。他没有做出格的举动,坚持着把我送回家,“咱俩原来住一个小区啊!”冯哥的表演太夸张。我叹了口气,“你到底啥事?”冯哥盯着我,我不敢看他,“咱俩住一个小区,我也听说你是假结婚。还不如咱俩确定关系,我肯定好好照顾你。”“确定什么关系?”他竟直言不讳,“再怎么说,我也有老婆孩子,我不怕你说出去。你是同性恋,又假结婚。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观察你,发现你是自己生活的。”我嘴笨胆小,气得不行,只吐出一句,“你不怕你老婆知道吗?”他反倒笑了,“咱俩在一起,又是一个单位的,我老婆怎么会怀疑呢!”冯哥像是抓住老鼠的猫,得意洋洋地玩弄,“不着急。你慢慢考虑。”

 


4


我不怕被骗,不怕被伤害,但接受不了利用我的善良伤害我。我在恐惧的胁迫下,第一个念头是找牛平平商量,怎么对付冯哥。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我被调入了ZC办工作。牛平平先找到了我,“你想去吗?”我点点头,“换个部门,说不定提拔的机会更大。”


ZC办只有一个领导、一个职员。工作量大,加班成了常事。我宁愿加班,也不想回家。我不想看到冯哥,更不想看到他之后就不自觉地提醒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心里拧巴。


2015年春节后,领导找我谈话,要求我回原来的部门。“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这是经过研究决定的。跟你自身没关系。”领导懒得解释,或许也无法解释。


在ZC办工作,对我来说,是距离提拔为中层、享受高薪的最近路程。何况我已经这样努力地工作,一天后,我再次找到领导,汇报了近一年的工作。听完,领导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回办公桌,语气听起来像一位无能为力的长辈,“你还有很多事要去体会、去琢磨,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的。”


第三天,原部门的领导带人来接我回去,搬电脑的时候,他语气阴阳不定,“当初看你走的架势和劲头,以为不会回来了。”


十天后,牛平平被调入了ZC办。她原来就坐在我的后面,现在看着她空荡荡的办公桌,我的脑袋有一吨重,“这是在告诉大家,我工作得不好,所以被撵了出来,她去接替我吗?”我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我终于开始反思,是不是牛平平把我的性取向、婚姻状况告诉了别人。但我不敢去直接问她。难道问了,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吗?我也想过和她绝交。在旁人看来,这很可笑。在职场里遇到不公正对待的,我绝不是头一个。何况办公室门对着门,绝交后,怎么可能每天看到对方时,都当做空气。


牛平平和我见到,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我却挤不出笑容。一周后,她递过来一个挺大的盒子,“接着啊!你在这里干了好几个月,说让你走,你就走了。我实在气不过,来了以后就跟领导说,要给你买一件礼物。”那是一个扫地机器人,差不多两千块钱。牛平平直截了当地说,“咱俩关系这么铁,我心里挺不舒服的,好像是我挤了你的位置。真不是这样的。以后我找机会照顾你。”


四个月后,公司破天荒地公开竞聘中层领导干部岗位。我琢磨了半天,感觉没有太适合的岗位。牛平平不这样想,“一共六个位置,你还不试一试吗?以你的能力,我觉得差不多。”我反问,“那你怎么不报名?”“我能力不行啊!”牛平平笑。我很没信心,“要是真的想提拔我,早就提拔了,还用等到现在吗?”“别妄自菲薄!这样吧,我负责统计报名人员。到报名的最后一天,哪个岗位参加竞聘的人少,我悄悄告诉你,你就报名那个岗位。机会不就很大了嘛!”


六个竞聘岗位中的一个、BW部门的正职领导私下找到我,“你要不要考虑报我们部门?”我满惊讶的,“我的专业和你们部门不对口啊!而且我没想过要参加竞聘。”领导很坚持,“我们部门人员整体素质不高,无论是学历还是能力,包括我,都不如你。你别看现在竞聘的是副职岗位,我还有两年就退了,正好把副职直接提拔为正职。再说咱俩关系一直很好,我很了解你,你是一个挺踏实挺努力的小伙子。将来征求意见时,我一定选你。”这位五十多岁的领导说的十分中肯。我索性鼓足勇气,“你有没有听到单位里关于我的不好的言论?”他十分诧异,“我没有听到。”我略微放了心,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到了报名截止日期,牛平平把我拉到办公楼西侧的隐蔽楼梯上,建议我报BW部门,“这个岗位还差一个人才达到竞聘人数,别的岗位都十多个人。你在报名的人中特别有竞争力。”我点点头。“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偷偷告诉你内部信息这件事!”牛平平一再叮嘱我。我为之前还在怀疑她跟别人说了我的事情,心里有些内疚。

 


5


竞聘程序很复杂。政审、学历审查、笔试、面试。前两个环节筛掉了四五个人,到了笔试,淘汰了百分之四十。我幸运地排进前二十。接下来是面试,要进行十分钟的竞聘演讲和五分钟的现场问答。


面试集中在一天完成,为避免泄漏面试问题,所有竞聘者集中封闭在三楼的会议室内,手机上交。上厕所都有专人跟随。竞聘BW部门的岗位排在面试的倒数第二个。工作人员过来对我说,“下一个就是你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竞聘BW岗位的三个人,和最后一个岗位的五个竞聘者。


从会议室到面试现场,下两层楼的楼梯,再走过一条幽暗的走廊。外聘公司负责面试的筹备和管理,他们的工作人员穿着黑西装,沉默地在我前面领路。


为了显示公平公正,公司选择了容纳二百多人的大会议厅,允许感兴趣的职工旁听。我站在会议厅深棕色大门外,里面传来模糊成一片毛玻璃状的议论声。后来才知道上一位竞聘者紧张到失语。


在我想做一个深呼吸时,工作人员忽然拉开大门。一瞬间,会议厅里的灯光猛地倾泻出来,和我站着等候的、没有灯光的门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里面是一个充满了希望与幸福的光明世界,只需快走几步,就能加入。

 

明亮的,灯光。满满的,人。


第一排七个评委,后面都是旁听的、称之为看热闹也不为过的员工。看到是我,会场忽然先安静了一下,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评委示意我可以开始时,会场又恢复了安静,似乎等待一出好戏。


吐出第一个字前,我看到有人笑着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评委有的盯着我,有的在翻我的简历。我把目光远远地投射学术厅最后面的墙壁上。


才说了“各位评委和同事,下午好”,最后面几排的人笑出了声。声音很大,连我都能听到。“我有这么可笑吗?还是我太装模作样了?”我停了下来。一股浓烈的委屈涌上来,我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就算我是同志,这也是天生的,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委屈之后,是愤怒。我站在这里,只是想说出我对工作的想法,不是为了取悦谁。再开口,声音大起来,我用浑身的力气咬着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那一瞬间,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像一只蝉,在泥土里忍耐了七年,爬出来,就是要鸣叫的。


面试完毕,评委说“你可以离开”时,有人鼓起掌。这一番演讲花光了我所有力气。那掌声让我更加惶恐,几乎小跑着走回属于我的、见不得人的黑暗的走廊里。


当晚,牛平平发来微信,“你的面试得分排第一。”


第二天,部门领导示意我,做好手头工作的收尾和交接准备,“我觉得你很快就要被提拔了。”他说。

 

一周后,公告了竞聘结果。六个岗位,只有五个人被选用。我应聘的岗位被取消了。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成绩公布。甚至连我要求查询成绩,也没有任何答复。发了微信问牛平平,她仿佛是一片深海,我的问题像一粒小石头,激荡起来的涟漪是她仅仅回复的三个字,“不清楚”。整个公司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我得罪了领导,有人说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人说我成绩很高应该录取,都是猜测我这不好那不好,却没有人说我工作能力不好。


我越来越沉默,每天白天不吃任何东西,晚上回到家暴饮暴食,连生鸡蛋都吞得下去。凌晨,因为临睡前吃太多,在睡梦里竟然呕吐了。胃液带着半消化的食物从嘴里喷射出来,把我呛醒的同时,弄脏了枕头和被子。惊醒后,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冲进洗手间呕吐。我像个孩子,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号啕大哭。



6


冯哥又来找我那天,领导也找到我,“按理说,这件事应该由ZC办找你谈,但他们让我给你转达,请你继续努力。”我问,“没有任何原因就取消了这个岗位吗?”他回答,“只说你还不太适合这个岗位。”


深夜十一点多,冯哥的电话打进来。一开始我没接。他打得很坚持,醉醺醺地说,“你装什么装啊!很多人都知道你是同性恋了。你觉得为啥你竞聘的那么好,还不让你上?现在你就是来求我,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好像是被人用刀猛地又快又准地刺进肉里,那一瞬间,我反倒不觉得痛。我听见自己很冷静,“你喝多了。”他冷笑,“喝没喝多我自己知道。劝你以后多小心。”

 

我只能在家里躲着。赌徒赌输了,躲起来疗伤。也许我多疑,或者是太敏感,这一个多月以来,找我吃饭打牌的人几乎绝迹了。在我们这种公司,遇到这样的事,不知多少人要和我撇清关系。


2015年10月,我竞聘的BW部门的中层领导岗位直接任命了。被任命的人,是牛平平。


任命文件下来后的第二天,BW部门的领导找到我,让我帮忙改一个PPT。我看了一下,根本不需要任何修改,便发回给他。他叫我过去,满是歉意地送给我一枚生肖银币,“辛苦你了。”

 

终究还是气不过。去找牛平平。她已经是独立办公室的副部长了。阳光特别好,从她后面的大玻璃窗洒进来,晃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牛平平不等我开口,开门见山,“其实人人都需要打拼。我老公也没有稳定工作。我还要养孩子。而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很黯然,准备离开,她说,“其实,前途是不能和别人分享的。你已经没有前途了。”我回过头,只看见她化了浓妆,口红的颜色鲜艳满是杀气,衬得露出的胸口一大片白。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和牛平平有过工作之外的接触。



7


时间带不走伤痕和伤痛。2017年年初,我所在的部门换了领导。新领导找我谈话,说完了工作上的事,最后几句,女领导斟酌了一下,“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私人方面的言论,但我相信,你在工作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终于明确了一件事:我输得彻头彻尾。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懊悔、挣扎。如今马上四十岁,竟然还在为生而为谁而自责。工作十几年,纠结、担心,依然害怕别人知道我是一个同志。


五年前,我出柜、下注时,已经输了。

 

2018年初,牛平平的手下来了一个新的女员工。我们一直没有太多的接触。在一次韩语聚会上,我们碰到了一起。因为不是在公司,我们聊了起来。她忽然说到,“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的汗毛立了起来,背上长出刺刀。她笑了笑,“我觉得这没什么。我很佩服你的勇气,真实地做自己,而不是违心地伤害别人。”


换做以前,我恐怕已经将她引为知己。这次,我只是笑笑。人生还长,不必因为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就确定某种关系,这也是一种赌博。不计后果的事情,都是赌博。


职场出柜后,我一退再退,成了公司里的暗色背景。有些伤口,是自己怀抱着天真的希望造成的。这心上的伤疤也算是赌徒的标志。最近常做一个梦:我去纹身。每一次,都刺在大臂的内侧。每一次,都坚持刺一句话。可是那句话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仿佛生活暗示我,无论是一场赌局,还是一段人生,至少失败与伤痛,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怕与痛,知道了极限所在。


如果让我再一次坐上命运的赌桌,我依然会下注。只是这一次会更加谨慎。又有谁不是坐在命运的赌桌前呢!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文中姓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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