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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对我说:“要不你学学那个女孩,先怀孕生个孩子吧。” | 三明治

多多 三明治 2021-09-06


多多在5月短故事学院写到了自己痛苦的童年,以及自己如何走出与母亲的隔阂,重新建立了连接。最可贵的是,她没有只停留于自己的痛苦和挣扎,还看到了母亲的痛苦和困境,以及父亲和外婆的过去。多多流畅地写出了一个个鲜活细致的场景,让我不禁去想,到底这些痛苦的烙印有多深,才能让一个孩子记得这么久?而能够看清这一切,她又经历了多少煎熬的时刻呢?我很心疼她,却也很欣慰地看到她找到了与母亲相处的方法,成为了那个勇敢打破恶性循环的人。



作者|多多

编辑|恕行



母亲正拿着拖把奋力在木地板上摩擦,我则像面条一样摊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本阿兰·德波顿的《身份的焦虑》。面包乖巧地蜷缩在我怀里,紧闭眼睛安心睡觉,不时轻轻伸一下前爪踩我的肚腩,任由我的手指伸入它柔软的毛发用力揉搓。面包是我领养的一只流浪小白猫,刚刚两岁。此刻它不时报以呼噜噜的声音,以肯定我的力度和手法。


春节刚过去不久,我与母亲像往常一样,过了一个平淡的年。自从父母在我22岁左右离婚后,这不知道是我们两人在一起过的第几个春节了,我已经喜欢上这样安静的过年模式。与我相恋四年的男友小K回老家过年了,我庆幸不用与他回家见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亲戚,并无奈挤出一个个好看不失礼貌的笑容,而可以在自己家里看书撸猫。


“你知道吗,你表哥阿成的老婆刚生了个儿子。”母亲在拖地的间隙,突然幽幽地提到了我的远房表哥。


我的目光从书中抽离出来,撸猫的手也慢了下来,仔细想了下:“哦是吗?去年十一你不是才参加了他的婚礼,这么快就生了。”


“是啊。办婚礼的时候,新娘的肚子就挺大,估计当时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说:“哦,现在这样也挺多的。”说完继续埋头看我的书,插在面包柔软毛发里的手又继续摩挲起来。


这个表哥与我年纪相仿,都是刚过三十岁,平时没什么交集,偶尔才听母亲谈起。


只听母亲继续喃喃地说:“你表哥家里条件其实挺好的,车子房子早就买好了,工作也不错。他最后谈的这个女朋友家在农村,听说家境不好。本来你舅舅舅妈不同意,让他们分手。结果女孩子怀孕,最后他们就将计就计结婚,这不都生了。”


这次我眼睛都没离开书,应和道:“这也挺好的。”


母亲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对我说:“要不你学学这个女孩,先怀孕生个孩子吧。”


我听完恍惚了一下,手一松书从指尖滑落,落到刚被母亲擦干净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啪”的响声。面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睁开眼睛,呲溜从我怀中逃走。


我被母亲的话惊得语塞,内心各种感觉在翻腾,半天憋出一句:“妈,是我不想结婚生孩子的。”




01


一直觉得父母的婚姻里充满黏糊糊湿漉漉的气息,那是母亲泪水的味道。


最早的记忆出现在三四岁的时候。我坐在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揽着母亲的腰。我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母亲的车速过快,如果我不保护好自己,可能随时被甩出去。而我的母亲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被愤怒所裹挟着,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狮子。


这是要骑往我的乡下爷爷家。我没有任何选择,任由妈妈带着,坐在硌人的后座上。


在母亲出发前,父母起了非常大的冲突,冲突的原因是父亲瞒着母亲给他的妹妹花了一笔钱,一笔我母亲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如果父亲与母亲商量,母亲未必会大动肝火,但父亲选择了欺骗,直到被母亲发现。


母亲要去找父亲的家人理论。她的愤怒里想必也带着非常多的懊悔,懊悔为什么要选择嫁给父亲。


当年父母结婚的时候,父亲除了有一份大学毕业后包分配、稳定体面的工作之外,一无所有。哦不,也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一双年迈、在老家务农的父母、五个在农村的兄弟姐妹们。其中有一位是姐姐已经嫁人,剩下四个弟弟妹妹全都没有安顿下来。


父亲来自一个贫困的乡村,即使是现在,这个地方依然非常落后。村子里的成年人除了做农活和生孩子以外,也没有其他技能。父亲有次讲到,初中他在镇上上学,有一次步行好几十里地回家,发现大半年未见,家里又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妹妹嗷嗷待哺。父亲气急败坏地对爷爷奶奶说:“已经这么多孩子了,吃都吃不饱,怎么还生啊!”


好在父亲头脑非常聪明,一路从村里的小学考入镇上的初中、县城的高中,最后又考入省城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事业单位工作,端上了人人喜欢的铁饭碗。这时的父亲在外读书几年,早已脱去农村孩子的土气,挺拔的身高加上不错的五官,还算阳光帅气。于是父母共同认识的朋友李阿姨,就张罗着给父母说媒。


彼时母亲已经26岁,在80年代末的小县城属于大龄姑娘。母亲参加工作很早,高中毕业的时候因为成绩不算理想没有考上大学,在事业单位做局长的外公就给母亲安排了工作,也是有铁饭碗的公务员。


母亲年轻时出落得很漂亮,浓眉大眼,鹅蛋脸,皮肤白皙,姣好的身材配上蓝色碎花连衣裙,走在街上惹得很多人注目。再加上家境不错,母亲二十出头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来说媒了,其中还有副县长的儿子。不少人家庭、工作、长相都在中等以上,理论上都与母亲很般配。


“不行。”外婆一次次地把来说媒的人拒之门外。母亲知道外婆的心思:外婆跟随外公嫁到异乡已经是很多年,一直希望退休的时候可以回到出生地威海。外婆生了四个孩子,母亲是长女,也是最懂事的一个,外婆想把母亲带到身边,照料自己的晚年生活。


母亲从小都异常听话,或者说是逆来顺受。即使在说媒的男孩子里,有人对母亲追得热烈,母亲对他也有些好感,但是考虑到外婆可能会因此大发雷霆,母亲便没有继续和男孩子交往下去。


外婆举家迁移威海的事情迟迟没有着落,母亲一边认真工作,一边拼命攒着钱,她已经在为将来过上好日子而做准备了。


转眼母亲26岁了。外婆这个时候也开始着急,她担心再拖下去,可能会耽误母亲的终身大事,于是再有人说媒的时候,外婆第一次没有阻拦。这一次媒人介绍的是父亲。


父母很快就结婚了。结婚的时候父亲没有存款,仅有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老家还债或者补贴弟妹。母亲说没关系,她拿出自己工作七八年攒的近一万元钱(在八十年代末也是不小的一笔存款),置办了一些结婚必须的家具和物件。


两人还去拍了一张婚纱照。母亲穿着白色的婚纱,手捧一束花,笑靥如花;父亲瘦瘦高高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温柔地揽着母亲,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美好。他们办了简单的婚礼,婚后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后来母亲当着我的面,撕碎了这张婚纱照。




02


小时候,我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是:母亲到底为什么要生下我?


闭上眼睛,童年时自己幼小的身躯向我走来,跌跌撞撞。一些记忆伴着绞痛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我的母亲。


五岁的某天,我坐在沙发上玩耍,母亲则在桌前缝着一件袖口开了线的衣服。天气有些阴暗,房间里开了灯,但母亲的脸如天气一样。早晨的时候,父母吵了架,母亲一天都没怎么和我说话。我提出要看动画片,母亲却不允许。


“为什么不许看?”


“不许看,就是不许看,没有为什么。”她把针狠狠地戳向袖口,从另一侧抽出来,白色的线拉得老长。


“为什么小静可以看小龙人,我就不能看?”邻居小伙伴小静家响起了小龙人的片头曲,我的魂也快被勾了过去。


“没有为什么。烦死了,闭嘴。”


“坏妈妈,世界上最坏的妈妈。”我嘟囔着,同时使劲儿踢着我悬空的腿,故意蹭到了沙发;右手扯着沙发柔软的白色罩子,试图把它拧成一团。


母亲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抬起头,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我:“谁是坏妈妈,你再说一句?谁一天天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你爸管过你这些吗?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父亲的精力都在他的家族身上,他确实很少照顾我。但父亲从来不会禁止我看动画片,也很少凶我。比起整日铁青着脸的母亲来说,我更喜欢父亲,哪怕是母亲一直陪伴着我。


“坏妈妈,你就是坏妈妈。”邻居家小龙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心中越来越焦躁,喋喋不休地说着。“你再说一句,谁是坏妈妈?”母亲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连着针线的衣服拿在手上,一根细细的针攥在手里。“你再说,我就缝上你的嘴!”


“坏妈妈!”母亲的威胁,反而激起了我内心中的倔强和叛逆。我竭尽全力大喊了一声,算是对母亲最后的挑衅。母亲松开了拿衣服的手,任由衣服耷拉在身前。她用左手使劲儿按着我的脑袋,用右手把针送到我的嘴边:“还嘴硬么,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我有点被吓到了,心狂跳着,眼泪涌了出来。紧接着,一阵阵刺痛传来,针扎在我的嘴唇上,伴随着母亲的喊声:“叫你嘴硬,叫你嘴硬。还说不说了?说不说了?”


我哇哇大哭,没有说话,感到另外一阵刺痛。


“说话,还嘴硬不了?不说是吧,看我不缝上你的嘴。”母亲继续用针戳着我的嘴唇,比起疼痛,更让我恐惧的是母亲。我小声说:“不了。”


母亲收获了满意的答案,停止了戳我。她把我推向沙发的靠背,回到桌子前,拿起针线继续缝衣服,嘟囔了一句:“看我还治不了你了。父女俩没一个好东西。”


我抽泣着,因为恐惧不敢发出声来,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地上下抽动。我已经忘记了针扎的疼痛,只感觉内心有一个装有愤怒、憋屈以及耻辱的气球,被充了气一般越来越大,将我瘦小的身体填充。


母亲缝好衣服出门办事,留我一人在家。这个气球终于爆炸了——我放声大哭。看到桌上有一支圆珠笔,我找来白纸片,用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妈妈”这两个字,然后拿圆珠笔,使出全身力气,在这个词上画横线,一下又一下,直到把这两个字掩盖,直到把纸张划烂。




03


8岁左右的春节期间,我们全家到威海过年,与外婆和外公团聚。


如今我对这座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有的只有外婆古怪的性格,以及外婆家阴沉安静的氛围。家里有一台老式电视机,只有一个频道,但因为外婆不喜欢看电视,根本不同意母亲换新的。外婆极其怕吵,有时候说话稍微大声些,就会听到隔壁房间幽幽传来一句“吵死了”,像一盆冰水一样浇灭仅存的开心。每天实在无聊了,我就蹲在门口,与那只被外婆拴起来的大黄狗大眼瞪小眼。


抵达威海后某天早晨,破天荒地没有人喊我起床。我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发现全家人都不在,除了我与外婆。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我的父母、外公以及舅舅一家一起去青岛旅行了。母亲接受了外婆“带着我太累赘”的建议,没有叫醒熟睡的我。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被扔进一口看不见光的深井中,只有用大哭与外婆与整个世界抗议。


除夕前一天,我向母亲抱怨无法看到一档儿童节目。在准备年货的母亲哄了我几句,就不耐烦了,开始责骂我不乖、不懂事。


我特别委屈愤怒:你们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带我来到陌生的地方,我没有小伙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看不了电视,仅有的旅行也不带上我,还觉得我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既然我是个累赘,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开始反击,说着说着哭出了声。


“别哭了,烦死了。”外婆翻来一个厌恶的白眼。


“那我走。”受够了这一切,我给屋子里的大人们撂下一句话,跑出了外婆家的院子。我绕过大黄狗,向远处无尽的黑暗跑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逃离这个“监狱”,逃离不关心我感受的母亲。身后有人在喊我。原来外公追了出来,叫着我的名字。正当我想要不要停下来的时候,听到母亲远远地在家门口喊:“爸,别追了,让她走。”


这句话让我一头扎到黑暗里狂奔,最后也不记得如何被外公“劫持”回家的。母亲自然没有好脸色给我看。


“你别回来了,回来干啥?”


“真是不省心的小孩。”


这些话像飞镖一样扎进我的心脏,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母亲走了过来,温柔地捧起我的脸,帮我擦干眼泪,说:“宝贝,别哭了,是妈妈不好,妈妈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过两天我们就回去。”一瞬间心里的委屈释放,我揽起母亲的脖子大声哭泣,哭得很踏实。但突然有人在用力推搡着我的胳膊。一睁眼,梦里温柔的母亲消失了,替代的是现实里母亲冰冷的脸。她皱着眉头,嫌弃地看向我,说“还哭,还哭!”转头向外婆抱怨“没完没了了”。


我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母亲。


从这个时候开始,好像有人递给我一件冰做的衣服,它是透明的。冰衣可以冰冻我所有的情绪,有的时候还可以让我隐身。也多亏了这身冰衣,穿上它,在后来的无数个父母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的晚上,我可以冷静地看着他们,有时也可以不耐烦地说一句:“别吵了,烦死了。”


十三岁时,我曾经试图融化身上的这件冰衣。在某次争执之后,我决定给母亲写一封信。我就这次争执道歉,写下了自己过往的委屈与痛苦,最后犹豫片刻,加上一句:妈妈,我爱你。我被自己感动得掉下了几滴眼泪,润湿了信纸。


这封信被寄到了母亲的单位。我期待她收到信后,眼里含泪向我走来,对我说:“乖女儿,这些年来,是妈妈做得不好,没有理解你,妈妈爱你。”我们拥抱哭泣,然后和好。


但几天后,母亲一脸倦意回家,手里拿着这封信,信封是撕开的。她问我,这是你寄的?我点点头。母亲一句话也没说,拉开书桌的抽屉,把信扔进去,关上了抽屉,“啪”的一声,转头去做家务了。


我盯着抽屉看了很久。我好像听到心里某个地方也有一个这样的抽屉,“啪”地关上了。




04


我出生后不久,父亲被诊断患有很难被治愈的慢性疾病,念在我已出生,母亲决定接受这一切。


医生建议父亲不要干重活累活,于是这些落到了新婚母亲的头上。最开始住的房子里没有自来水管,需要去公共区域取水,母亲便拿着两个巨大的铁桶,晃晃悠悠地去接水,一趟又一趟。除此之外,所有的家务以及照顾我的事情,也都是母亲在料理。母亲本想让乡下的奶奶来帮帮忙,但奶奶表示老家的鸡鸭狗也需要人照顾。据说在我出生的头几年里,全职上班的母亲都要忙疯了。


但比疾病、比辛苦更可怕的事情是,爸爸的心并不在这个小家庭里。


爸爸身后还有一个大家族的人,他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没有成家,或者没有工作,或者没有毕业,都等着他去安排照料。父亲的生活除了正常工作外,几乎全被他那个庞大农村家族里的大事小事占据了。父亲就是村里乡亲的驻县城办事处,他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些乡亲的任何请求,全部都大包大揽了下来。多年后我揣测父亲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去帮忙,我猜他可能也从这样的帮助中获得了某种程度的价值感吧。


母亲在与父亲结婚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面对父亲家里这些穷亲戚的心理准备。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亲戚们不仅要占据父亲的精力,还要像吸血虫一样吸着母亲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


父亲会挪用我们家的积蓄去帮他的兄弟姐妹,而且很多时候不同母亲商量,甚至还会与他的家人一起欺骗母亲,母亲得知真相后便会掀起狂风暴雨。但不管怎么争吵,不管父亲怎么向母亲赔礼道歉发誓,幼小的我都知道,下次类似的事情会很快到来。父亲不会做出任何改变。在父亲看来,改变农村家族的命运是比让母亲与我幸福快乐更重要的使命,甚至与母亲这个城里姑娘结婚也是这个伟大使命中的一小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回家后经常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客厅里,空气里都是酒精的味道。开灯后看到母亲脸上挂着泪水,一边喝着高度数的白酒,一边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好像也在望着未来的人生一样。


冲突最严重的一次,母亲在争吵间气得要打父亲,父亲推了母亲一把,母亲向后一倒,磕在了桌角。我跑去扶母亲,看到血从她的额头缓缓流出,沿着眼角流过不再白皙、开始长斑的面颊,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初中的一天,我回家后,察觉到家中的氛围有些异样,空气有些污浊,家里非常凌乱——这是爱干净的母亲非常不能接受的一种状态。心里生出了莫名的紧张与恐慌。我看到母亲躺在卧室的床上,房间里窗户紧闭,窗帘也没有拉开,非常阴暗。母亲脸色苍白,但看到我她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在母亲抬手的间隙,我看到母亲的左手手腕处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靠近内侧的位置好像还隐隐约约渗出血。我的心开始狂跳,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推测,但没有敢说什么。


几天后纱布褪下,看到母亲手腕内侧有一道大约一公分的伤疤,浮于动脉上方。缝针的线已经拆掉了,伤疤两侧有一些歪歪扭扭的针眼,像小时候母亲戳向我嘴唇的针一样刺痛着我的心。


后来我了解到,因为母亲拒绝向父亲家人借钱,与他们起了严重冲突,过程中母亲选择了割腕,后被送到医院抢救。但我知道,母亲选择自杀的原因,一定不是这些亲戚,而是因为父亲没有站在母亲这边。


即使这样,父母始终还是没有离婚。他们都说,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青春期的我非常自责。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母亲就可以毫无眷恋地离开这个家,去寻找她的幸福。但因为我,她的一生都被埋葬了。这段婚姻里,我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这也是对我来说唯一可控的事情。好在我没有让母亲失望,成绩一直都不错。这个家就这样勉强靠我的学习成绩维持着。


到了高考这一年,父亲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之前的慢性疾病恶化至晚期。家里卖掉了房子给父亲做手术。手术持续了30多个小时,院长亲自操刀,据说难度极大,幸而非常成功。即便如此,手术以及术后50天左右的ICU病房住院经历,让我们家即使是卖了房子也力不从心。被父亲改变命运、过上稳定生活的兄弟姐妹们凑了些钱,但过程一波三折。期间父亲花了无数心力财力帮衬的亲妹妹,因为担心她出资的钱会打水漂,还劝父亲放弃治疗。


这一年,父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也在极大的压力下,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那是我们一家三口最为和谐的一年,几乎没有争吵,大家齐心协力为同一目标奋战。我以为父母的婚姻,在经历这么多磨难之后,终于要走上正轨,两人可以携手伴老,我们一家三口也愈发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


但我错了。父亲大难不死、身体恢复之后,还是“本性不改”,在经济与精神状态都很差的情况下,背着我的母亲去帮助让他放弃治疗的妹妹。母亲数次崩溃。我担心母亲的精神状态出问题,劝他们分开。离婚的时候,母亲竟然还有些不舍,大概是不舍自己的青春与付出。


可笑的婚姻,让母亲付出了一切,除了遍体鳞伤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05


我选择就读的大学离家很远。大学期间,我很少主动与母亲联系,有一次长达半个多月没有发信息给她,直到某天突然收到母亲的短信:你怎么把妈忘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真的完全忘记了母亲的存在。我一个人在外,更自在更舒服。我有些害怕跟母亲主动联系,偶尔联系也是觉得“应该”要报个平安了。我害怕给母亲打电话,害怕听到母亲的抱怨,听到她对我父亲和他家人的控诉,这些都让我觉得心里有无数只老鼠在抓挠,想要立刻扔掉手机。


同时让我有压力的是母亲对我的要求:你把眼睛睁大一点,在学校里挑个好小伙子。


母亲自己婚姻不顺,于是把对美好婚姻的期待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谈过好几段恋爱,几乎没有空窗的时候——我害怕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平淡和孤独。我很少与家人联系,把自己的所有情感诉求都放置在了亲密关系中。但我的感情经历并不是很顺利,最后都无疾而终。母亲除了告诉我女孩要洁身自爱之外,从来没有教过我怎么去谈恋爱——这个不怪她,因为她也不知道。


倒是我的性格问题在恋爱里暴露无疑。缺爱的我很难被满足,总觉得对方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我也非常情绪化,喜欢因一些小事大发雷霆,或者用冷暴力去惩罚对方;对方越发爱我,我就越发喜欢利用这样的爱来控制对方。每次分手之后,我总是会很快进入下一段亲密关系,想要摆脱失恋的痛苦,摆脱独自面对生活的孤独感,以及摆脱母亲而找一个避难所。


多年后回想起来,我觉得现在的我也不愿意与那时的自己恋爱。


直到四年前我遇到小K。小K的脾气性格都很好,我们相处得不错。但我们还是因为小事大吵了一次。这次争吵的过程中,我眼前突然闪现出父母当年吵架的情形,父母破口大骂着对方,唾沫横飞,满脸通红,母亲砸碎了印着粉色牡丹的精致瓷碗,父亲则不甘示弱推倒了一盆养了七八年的吊兰,瓷碗与花盆都在地上支离破碎地散落着。幼小的我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眼神里充满恐慌和无助。


我打了一个冷颤。


为什么这样的场景重现了?以后还会再出现吗?我有些惶恐。


这一次,我决定找找原因。我想如果是小K的问题,我打算立刻结束这段关系。


我买了十多本亲密关系、家庭相关的书籍,通过阅读最后意识到,所有的问题都直指自己:在关系里带着自己未被满足的需求去爱,得不到想要就会惩罚对方——要么是冷暴力、要么是吵架;在亲密关系里,我变成了曾经母女关系里的母亲,异常冷漠,难以觉察到对方的情感需求,反而自己非常敏感。


最糟糕的是,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问题,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着父母婚姻的伤痕进入了亲密关系。我一直觉得是我没有找到理想的另一半,而从未想过,需要改变的是我自己。


当父母曾经吵架的模样再度回闪,我终于突然惊醒了。




06


大学时期有次旅行时,我遇到了A姐。她是心理学硕士,做过心理咨询师。旅途中,我们聊到了家庭,我不知怎么就向她讲起了外婆的童年经历。


外婆出生在威海一户富商家庭,是这一辈最大的孩子,备受宠爱。后来外婆的亲生母亲不幸患病去世,外婆的父亲再娶,继母又生了一个弟弟。但对于外婆来说,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


外婆八九岁的时候,因实行土改,家里所有地产以及财产都被没收了。曾外祖父在海边被人绑起来骑马拖行数公里,壮年惨死,去世的时候七窍都是沙子。继母带着弟弟回了娘家,外婆一下子成了孤儿,被迫投靠各路亲戚。那个年代每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多一张嘴就是负担,所以外婆受尽了嫌弃。在很短的时间里,她从富商家的大小姐,变成了吃百家饭无人疼爱的流浪女孩。


外婆成年后,依然无依无靠,被命运推着去过好几个城市,直到与外公相遇,才算安定下来。两人日子越过越好,但她一直惦记着她出生的地方。终于到了退休,孩子们也都成年了,外婆如愿回到威海。


A姐听后说道:“你说你外婆性格古怪,和她的童年经历密不可分。这种“爱的缺失”也会传递给后代。”


“没有啊,我母亲和小姨的性格都很好。”


“那你们家族进化能力还挺强的。”A姐笑着说。


A姐说完,我猛然意识到我并没有讲真话,只是在做本能的防御。母亲性格并不好,她非常不理性,情绪也很不稳定,容易被激怒,爆发起来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我一直都不太敢靠近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发怒。


我过去一直以为母亲成为这个样子,是她不幸的婚姻所致。但听完A姐的话,我发觉母亲的命运与我的外婆也有关系。外婆在八岁之后没怎么得到过爱,因此她也不会爱孩子,只会用无尽的训斥和责骂——也许是她小时候遭受过的那种训斥和责骂——来对待她的孩子。母亲被“驯服”成了一个听话的小孩,会对强大的权威低头。她前半段的人生里,让外婆开心是最重要的事情,于是她不停地做家务来讨好外婆。婚姻选择这样的大事上,也以外婆开心为前提。


她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和需求,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考虑过。她结婚前为外婆而活,结婚后为婚姻以及婚姻的产物——我——而活,她一生不敢打破笼罩在她之上的枷锁,最后的结果就是在深渊里越坠越深。


我在不断咀嚼A姐的话。我发现“爱的缺失”造成的影响,真的在我们家族传递了下来,到我这里也没有递减。


我隐隐地担心,如果我将来有个孩子,即使我肯定不会主动伤害TA,但会不会在无意间带给TA伤害,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如果我的孩子有一天对我说,“妈妈,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让我承受痛苦”,我可能会崩溃。


这句话,我有太多次想对母亲说。


其实我挺享受目前与小K的状态,经济相对独立,互相陪伴但彼此留有空间。暂时我们都不想要生孩子,那婚姻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婚姻无非就是把经济搅合到一起,再赋予我们一些冠冕堂皇的义务,而且给上一辈催生孩子的正当理由。这对于本不想要生孩子的我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直到母亲说出让我“先怀孕生个孩子”这样的话,我才知道,她以为是小K不愿意结婚,于是教我用生孩子的方式绑住小K,进入婚姻。




07


面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蹭我的腿。


听了我的话,母亲把双手放在拖把上,沉思了一会对我说:“听妈的,你想办法怀孕,怀孕了他不会不和你结婚,他的父母不会不要这个孩子……”


“妈!我说了,是我不想要生孩子。”我有些懊恼,母亲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你为啥不想要孩子?你看你表姐,大你一岁,现在儿女双全,孩子多可爱啊。”母亲抬头,困惑地看向我。


“可爱,是挺可爱的。但我一点也不羡慕。”我把面包重新抱在了怀里,它像婴儿一般蜷缩起来,还伸出小舌头来舔我的手背。


“没孩子,可不行啊。你老了怎么办?没孩子在身边老了很凄惨的。”母亲眉宇间的几条沟壑,似乎比以前更深了。


“孩子难道就只是养老的工具?而且养老为什么一定要靠孩子呢?现在的养老院已经越来越先进了,现在我只要努力工作,赚够钱了,老年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你没到老,体会不到没有孩子的痛苦,到那个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而且女孩子这么辛苦干什么,嫁个人就安稳了啊!”母亲说不过我,有些气急败坏。我也有些无语,我每天兴致勃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母亲眼中却不如嫁人重要。


“妈,嫁人了,就不辛苦了吗?你不记得当年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又要照料整个家里,连轴转的情形了吗?”


“孩子啊,这些辛苦都是暂时的,年轻时抗一抗就扛下来了。你别这么拖下去了,男人老了可以找年轻的,女人老了就没人要了。”母亲似乎有些无力,她把拖把立在了墙边,自己拖了个凳子坐在桌前,看起来想要好好说教一番。


“妈,关键是我不需要‘被人要’啊,我还‘不想要’别人呢。我自己自力更生活着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找个男人结婚呢?再说了,结了婚又离婚的比比皆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


“所以说,让你生个孩子啊。男人走了,你至少还有孩子陪着。”母亲也离了婚,可能感到证据不足,又把内容转到了生孩子上。


“妈,孩子是陪伴自己的工具吗?孩子可是一条生命啊,她是需要陪伴、关注、爱,去用心养护的啊!”说到这里,我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语气不再平稳,音量也增大了。我把面包放在了地板上,让它走开了。


“你看,你不是被培养的好好的吗。”在我“这副好牌被打烂”之前,母亲一直以我为傲。


“我好好的?我哪里好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焦虑和恐惧之中,自卑,没有安全感。你天天和我爸吵架打架,然后跑来给我诉苦,但你有想过吗,我向谁来诉苦,我的痛苦怎么来排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小的时候你们整夜吵架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在外婆家你们去青岛旅行把我扔家里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拿针扎我的嘴,让我闭嘴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翻起了旧账。这些旧账就是我内心某个隐秘角落里的刺,平日里不会看到,但当我试图去拔这些刺的时候,痛感阵阵袭来。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止不住地发抖,连面包也觉察到了不正常,蹲在阳台的一个角落,做出防御姿势、睁大眼睛看着,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现在你又天天逼着我过我不想过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好,被你们强迫着,我经常觉得活着只有痛苦,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想生孩子,是因为不想带一个孩子到世界上来受苦。”我终于说出了不想生孩子的真正理由。


面对我的控诉,母亲没有做评论或者解释。她没有看我,眼睛盯着锃亮的地板,表情中有一些苦涩和无奈。她好像在思考回忆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她叹了口气,“你只考虑自己吗,不为妈考虑下吗?”


“妈,我上大学以前,都是以你为中心的。我好好学习是为了让你开心,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先考虑你。但我现在已经三十岁了,我决定现在开始为自己考虑,妈妈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这样我们会过得更轻松和快乐一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母亲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脸微红,眼睛里泛着泪,有些生气和失望。我知道为什么——她的付出没有收获与她期待相匹配的结果。我感到心疼,但我这次决定不要妥协了,而是说出我内心最想说出的话。


“妈,我觉得自私点挺好的。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这辈子过得这么痛苦吗?就是因为你太无私、太听外婆的话了。你哪怕只是再自私一点点,多为自己考虑一点点,和外婆抗争一下,嫁给除了我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你现在会过得不知会好多少倍!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但我打赌你肯定在心里想过,毁掉你人生的不是我爸爸,而是我的外婆、你的妈妈!


你现在就在做同样的事情,你逼我听你的话,为了了却你的心事而结婚生子。这和外婆当年要求你的有什么两样?我听了你的话,你倒是开心了,我要是过得痛苦不堪怎么办?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你怪我外婆一样怪你、恨你的。


妈,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我也要让你知道,我要为我自己活。我做我的选择,我承担所有的后果,因为这是我的人生!”


母亲的表情有些扭曲,一度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随着我激烈的言语,她把自己的话又吞了下去,就像过去吞下自己的不幸遭遇一样。她可能从未料到我还记着过去的这些琐事,她可能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行为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不知道她觉得意外多一些,还是痛心多一些。


母亲倚靠着椅背,试图寻找到一些支撑的力量。她好像又变老了一些,身体越发瘦弱,可能因为对我失去控制变得更加无力。她长长地叹了几口气,一直没有继续说话解释或者反驳。或许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认同我说的,她的人生其实是被外婆毁掉的,或者是被没有主见的自己亲手毁掉的。


呆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母亲才缓缓起身,重新拿起拖把来。


我轻声把面包唤到身边,它轻车熟路跳上我的腿,又开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瞥到那本《身份的焦虑》还躺在木地板上,于是把它捡起来,打算重新翻开刚才的章节。


看到书名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没有很焦虑了,曾经的愧疚、负担以及枷锁,在对话后悄然消融了。




08


四月的早晨,天气还有些微凉。这天我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地赶到市区的一个医院。


母亲在医院接受一项心脏相关的检查。春节过后,母亲返回了我为她购置的一套房子里,这套房子离我和小K的住处不是很近,我们之间有足够的空间,但也可以保证我能随时看她,必要的时候照顾到她。现在我们每隔十天左右就约见一次。像闺蜜约会一样,我带她去逛逛商场,看看电影,吃吃美食。


她再也没有提起结婚的事情。最近她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笑着讲述她在小区里刚认识的几位阿姨,眉宇间那两道沟壑好像也变浅了。


我曾经担心说出压抑已久的心里话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影响,但未曾料到,这些话在不经意间融化了我穿了多年的冰衣。我感觉到,我重新与母亲产生了连接,母亲接纳了我的选择,接纳了现在的我。对于母亲,我不用像过去一样因为未满足她的期待心怀愧疚,而不愿意与她产生过多的接触——这种接触曾让我触电一般反弹。我甩掉了“期待”这个枷锁,可以给她更多的陪伴,也可以更加自由地去生活去感受,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母亲先到检查室,不料晚到的我被拦在了外面。我急得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个后门溜进去,但每个门都有保安严防死守。于是我又回到正门,开始哀求保安:“我的妈妈在做心脏检查,现在她已经注射了做检查的药物,不能出来接我。医生叮嘱家属要守在检查室外,你不让我进去,万一我妈妈出现意外情况怎么办?万一要抢救都没有家属可以签字!”


说着说着,我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惹得起他人纷纷侧目。保安见状,向我要了健康码,放行了。我来到检查室,母亲刚好做完检查,医生正扶她起来。一个滞留针还插在胳膊上,但母亲状态还不错,与医生说说笑笑。


检查报告下周才知道,休息片刻后,我与母亲一起走出了医院。


四月的天气非常舒服,不冷不热。梧桐树生出新的叶子,油绿发亮,渗透着生命的力量。我帮母亲背起包,牵着她的右手,在路上漫步。恍惚间好像回到20多年前,她替我背着书包,牵着我的手去上学的样子。但我们的角色互换了。


我们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会不会结婚,会不会生孩子,会不会与小K分手,会不会孤独终老……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我只知道,现在我有一个爱我的男友,有一份热爱的工作,终于可以与母亲住在同一座喜欢的城市,给她更多的陪伴。这些都让我安心。


阳光钻过浓密、泛着光泽的梧桐树叶,洒落到长长的柏油马路上,在风里跳起了舞。





作者后记


其实这些回忆都是插在心上的刺,这次在短故事学院书写的时候,第一次尝试直面这些刺,将它们温柔拔出——然后我发现我不仅与母亲和解了,还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写作是认识自己、探索自己的绝佳方式,我想我也会继续进行下去。特别感谢恕行老师的悉心指导,给了我很多结构、细节方面的思路以及修改建议。我想如果没有恕行老师、没有短故事学院的话,我肯定无法完成我人生中的第一篇短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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