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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缝隙中,抱团取暖的老人们 | 2022 上海此刻

顾婧怡 三明治 2022-05-05


作者 | 顾婧怡



上海自从疫情爆发后,各大小区解封的日子被一推再推。前不久一张图片刷遍网络: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穿着防护服,互相搀扶着走出小区,等待着被拉去隔离。


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年轻人尚且可以通过互联网买菜保障基本的生活需求,但是上海还有一批五百多万的老年人如何团购接龙,如何在网上拼手速抢菜?他们默默地成为这个社会的边缘人,艰难地在疫情的夹缝中生存。


在这批老年人中,不少是一些独居老人。他们被困在家中,最基本的食物和药品需求都被切断,就像一座孤岛,只能嗷嗷待哺地等着社区居委和志愿者的投喂。也许正是共情的力量,老人帮助老人,成为了许多独居老人的生活主流。老年人更懂这个社群的需求和生活方式,所以老人服务老人在特殊时期尤为重要。




化干戈为玉帛


七十九岁的李阿婆所在的村庄是名副其实的老人村。由于村庄偏僻,交通不便,大部分老人的子女成家后都搬去了别地,这些老人只能独自生活在这里。村里的老人大部分都是七十岁以上,抱团取暖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方式。


李阿婆因为骨折在今年二月份刚做完手术,腿脚不便利。就在前一年,她刚刚完成了切除胆和部分肝的大手术。她的爱人王大爷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前几年因为脑梗,走路一瘸一拐。


根据上海推出的长护险政策,护工在工作日上门为他们烧饭、洗衣服,双休日由老人的两个子女轮流照顾。但是现在,护工和子女都不能进入村庄。他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就在封控的第二天,王大爷突然偏瘫,左边的手脚完全不能动了。心急的李阿婆只能给村委和子女打电话。村委联系到了救护车,把王大爷拉走了。经过抢救,脑梗发作的王大爷病情有了好转,李阿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王大爷在医院有护工照顾着并无大碍,但是行动不便的李阿婆的生活却犯了难。之前尽管村庄处于封控状态,但是王大爷还能照顾李阿婆,料理一下家务。


现在李阿婆首先遇到的困难就是烧饭。近两年她因为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及化疗和腰椎手术,再也承担不起家务琐事了。儿女为了方便李阿婆行动,趁她在外养病期间,把原先破败的房子装修了一下。


最大的改变要属厨房。李阿婆用惯了的土灶台被拆除,装上了更为简便的天然气。对于守旧的李阿婆而言,她根本会使用这些现代产品。住院前,李阿婆看了20年电视,连遥控器都不会使用,每次都是王大爷操控。


电视可以不看,但是饭不能不吃。李阿婆等到王大爷病情的电话后她才想起来吃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看着煤气罐、灶台,不知从何下手。这些简便的设施对于年轻人而言是懒人福音,但是对于守旧的老人却成了新的负担。


李阿婆试着拧开煤气罐,可是因为手劲太小,迟迟不见松动。她急着想找邻居帮忙,可是农村老人睡得早,而且村里实行闭门不出政策,李阿婆觉得非常为难。她朝窗外看了看,周围只有老张家厨房的灯还亮着。


李阿婆很犹豫,因为老张家和她有过节。农村人的症结无非是那一亩三分地。老张家紧邻李阿婆,但是老张因为经常在公共过道堆放杂物,李阿婆为此和她吵了好几次。老张家也因为李阿婆总是去村委举报,对李阿婆心生恨意。


饥饿难耐的李阿婆出现了头晕体乏的不适症状,她纠结再三只好厚着脸皮去隔壁老张家求救。听到李阿婆的叫声,老张和老婆纷纷出来。


“老张,侬帮我开一下煤气灶好伐?家里新装修,我弄都弄不来,晚饭到现在都没有吃。”


老张从家里取来口罩赶到了李阿婆家,他不仅拧开了煤气罐,还耐心地教她煤气灶的使用方法。老张翻了翻李阿婆的冰箱,找到了一把芹菜。他给李阿婆炒了一碗芹菜肉丝。过了一会,老张老婆也来了。她手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老张知道王大爷早上被救护车拉走后李阿婆的生活难以自理,他还主动向李阿婆提出,以后自己家烧饭会帮李阿婆带一份。老张又从家里拿了一些糕点送给李阿婆。


李阿婆吃着馄饨,眼泪止不住地流:“谢谢你,张阿弟。”


“阿婆,你以后有什么事叫我,我一定帮忙。”老张安顿好李阿婆后就走了,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过道的事了。其实老张自己也是一名七十二岁的老大爷了。


李阿婆没有想到之前吵得蹬鼻子上眼的邻居竟然会如此慷慨,邻里情让李阿婆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倍感温暖。农村老人的心眼可以很小,小到容不下一点土地的越界;但是农村老人又可以很大度,昨天的磕磕绊绊都可以一挥而散。




读绘本的八十岁老太


顾金娣是一位六十三岁老太,自从小学三年级辍学后,她就没有上过学。年轻时候的顾金娣靠着关系进了一家幼儿园,做了一名保育阿姨。她嗓门大,干活快。顾金娣的先生,王福强退休前是一名小学校长,说话和风细雨,温文尔雅。


顾金娣和王福强的人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文化和学识的差异给两人的婚姻带来了阻力。老俩口在婚姻生活几十年里经常吵架拌嘴。


朋友圈,是两位老人生活的出口。顾金娣喜欢到处串门聊家常,王福强则喜欢练书法,和朋友分享。各自独立的活动为他们的婚姻生活提供了无形的保障。


疫情之后,两位老人不得不重归家庭。封控的第一天老人们就爆发了矛盾。顾金娣在家里养了四只猫。平时顾金娣只要一出门,猫就跟着出去,在外面解决了大小便。可是如今闭门不出,四只猫只能在家里解决如厕。王福强一觉醒来,就发线客厅墙角的黄色液体,冒着一股骚味。


王富强本来就发对顾金娣养猫,现在他更加忍受不了。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做饭、洗碗、洗衣服等这些琐碎都成为格子间里矛盾的焦点。委屈的顾金娣给女儿打电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


“妈,你要不和爸一起找点事做吧!你让爸教你识字,算数。宝宝的绘本都落在你家了,你没事就看看吧。”女儿不经意见的提议没想到真的被采纳了。


王福强在家里无事可做,他决定发挥教师的余热,教顾金娣认字。顾金娣只上过三年学,大部分的字都不认识。王富强决定从百家姓开始教起。他每天教4个字,不仅教读音,还教写法。他本来还想试着教拼音和乘法口诀,可是顾金娣的基础太差,王富强只好放弃。


顾金娣对认字充满强烈的好奇。年轻时她曾试着学习,但是孩子先后出生,工作繁忙,她只好放弃。


摒弃了生活琐事,夫妻俩在教和学中找到了平衡的支点。每天早上,顾金娣就主动复习认读前一天的字,并且拿出王福强给的田字格练习书写。


这双粗枝大手拿得起砖块造房、拿得起锄头耕田,却操纵不起一只小小的铅笔。一开顾金娣并不习惯,写的笔画横七竖八。她习惯了大刀阔斧,现在却被困在了田字格。


下午是俩人的上课时间。王福强特意定了上课的闹钟,还制定了课堂规章制度,比如不能走神,不能撸猫等。


王富强在教的过程中找到了久违的尊严。经过几次课,他决定按照曾经上班时的模样制定课表。早上一节复习课、一节体活课。下午一节新课、一节写字课。晚上阅读课。


顾金娣没想到王富强会这么较真。一开始顾金娣觉得很新奇,她跟着王富强的脚步学习。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许多字前学后忘,逐渐失去了兴趣。自由惯了的顾金娣在这些规则的束缚下显得无所是从。上课的时候想去上厕所或者撸猫,都被王福强拒绝了。他积极督促顾金娣,耐心授课,王福强的严厉不减当年。


“像你这样的学生,这在以前是要吃板子的。”这句话是这些天王福强经常说的。


顾金娣最喜欢的是晚上的绘本阅读课。顾金娣眼睛不好,看电视久了就会眼瑟,之前女儿留在家中的儿童绘本成了她的最爱。绘本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顾金娣尤其喜欢看动物的。她每次一看绘本就停不下来。


一个礼拜后,女儿再次打电话询问老俩口。顾金娣兴奋地说:“我现在能写40多个百家姓了。绘本我要看完了,解封了你再带点来。”


女儿对顾金娣的转变非常惊讶,曾经的大老粗转变成文化人了。


顾金娣和王福强吵吵闹闹了一辈子,曾经嚷着晚年要住进养老院单人单间的他们,如今成了对方最有力的靠背。




退伍老兵志愿者


在闵行某小区,陈伯是一位八十七岁的独居老人。陈伯年岁已高,平时患有糖尿病、高血压等基础疾病。在封控之前,他的女儿会每天会来照顾陈伯的一日三餐。


4月1日是浦西封控的第一天。陈伯女儿本想住到陈伯家中照顾,可是女儿女婿都是医护工作者,前往抗疫一线,她只能留在家照顾年幼的孙子。按照上海当时的政策,4月1日封,4月5日就可以解封了。所以陈伯女儿在封控前一天为陈伯买了很多冷冻食品,还烧了一桌菜。原本以为这些食物足够应付这四天,谁想到疫情越来越严重,都已经半个多月了,小区依旧没有解封的希望。


陈伯和女儿每天都通话。一开始陈伯的状态还不错,可是随着封控日子越来越久,陈伯产生了焦虑。家里除了为数不多的食物,陈伯的药品也岌岌可危。女儿很担心,她曾多次致电居委,可是居委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4月6日,陈伯所在的楼栋出现阳性患者,所有人员等待上门做核酸。轮到陈伯时,他缓慢地起身开门。来的医生是外地支援的,他说的普通话陈伯听不懂。好在旁边的志愿者是为上海爷叔。他用上海话为陈伯讲解着。


晚上陈伯接到一个电话,是白天的志愿者大白打来的。他告诉陈伯自己是17号的居民,因为小区高龄老人较多,居委组织了志愿者结对计划。他今天上门采集核酸时候看到陈伯的状况就主动报名了。


“陈伯,我姓赵,你叫我小赵吧。虽然我也六十二了,但是比起你还是小弟。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能帮助的一定帮忙。”


陈伯听了赵爷叔的一番话,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赵爷叔自疫情爆发伊始,他就向居委报名当志愿者。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退伍后还经常保持锻炼健身的习惯,所以身体很硬朗。


疫情期间,他参与了每一次核酸和抗原检测的志愿者。为了小区安全,他经常拿着喇叭,劝阻在外聚集聊天的居民回家。


在赵爷叔和陈伯联系上的两天后,陈伯突然给赵爷叔打了电话。


“小赵,我家里已经没有菜了,今天晚饭都不知道怎么办。家里心脏病的药也没有了,打电话给居委,居委说社区医院也关闭了。我这把年纪也是遭罪。”陈伯在电话里情绪激动,哭声刺痛了赵爷叔。


“你不要哭了,我家里还有些菜,我现在给你拿过来,药的话我想办法给你配。你先别哭了。我马上过来。”


“你的菜我不能要的。我不会用手机,你网上给我买一点,我给你钱。你千万不要给我送菜来。”陈伯对自己给赵爷叔带去麻烦感到不好意思。


半小时后,赵爷叔就来到陈伯门下。因为陈伯小区封控,他托了在楼下蹲守的大白带去。


收到物资的陈伯打开一看,是烧好的鸡翅、土豆还有粉丝包菜。他拖着踉跄的身子来到窗口,看到赵爷叔的背影。


“谢谢啊。”陈伯大声喊道。


赵爷叔回到家就开始解决陈伯的困难。首先是吃饭问题。他联系了小区附近的敬老食堂,食堂确实能供应三餐,但是一份的话物流成本较高,建议多订几分。赵爷叔想到小区里有诸多老人,一定会有需求。


陈老伯的身体状况一直是赵爷最担心的。他通过打电话多方询问,因为陈伯的药比较稀缺,社区医院没有这类药。而附近的三甲医院又停诊了,赵爷叔也是一筹莫展。


赵爷叔在业主群尝试着询问,没想到真的就解决了。28号的业主是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她说自己明天去医院的时候可以帮助陈伯配药。


赵爷叔于是在助老群里进行询问统计。这个助老群是由居委牵头,自愿报名。令人吃惊的是,助老团里的成员有八成是五十五到七十岁的老人组成。老人帮助老人,老人牵头老人,在这个小区已经成为稳定有效的模式。这些老人身体尚好,既热心又有时间,他们自发帮助更有需要的老人。


在陈伯给赵爷叔打电话的当天,他就统计好了小区订饭人数,报给了养老院。养老院承诺第二天就可以送达。


小区里有很多像陈老伯这样独居的老人,既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又没有独立的自理能力。互联网万物联通,很多人靠着手机尚能在疫情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同时互联网却又把一部分群体屏蔽,使得原本最需要关注的人群边缘化。


不管科技多发达,社会还是需要人情的。“青年老人”作为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在这场战役中为更需要帮助的老人打通了社会的命门。疫情之下,特殊群体产生了抱团自救。群体衍生出来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关注。




第一篇故事是我外婆家村庄里的故事,她的邻居之间的故事。第二篇故事是我外公外婆自己的故事。


当我听说外婆在看绘本,觉得非常有趣和惊讶。外婆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不认识字。外公以前是小学校长。外公在教我外婆写字。他们居住的村庄叫作联星村,许多都是从事送外卖一类工作的打工人。村里有很多小路,年轻人会溜出去,所以村里疫情很严重。


第三篇故事是依据社区里听说,并结合自己身边故事进行撰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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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春天,上海正在经历一段特殊时期。主流视野之外,我们想要看见普通人此刻的生活日常,听见个体发出的声音。来自个体的真实生活记录,让我们相互倾听,彼此守望,在封闭中建立连接。从4月1日至4月10日,三明治将陆续发表记录者们的每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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