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妈妈一眼就看到我，我愿意次次都穿红衣 | 三明治

作者 | 千禾

编辑 | 二维酱

我同意色彩会有重量感，深颜色较为厚重，浅色就会显得轻透。如果我想要安静下来工作或进入冥想，会选择幽静阴暗的环境，衣服也会选深色系。

小时候是下意识地选衣服的颜色，因为经常静不下来，我总是穿黑色，一方面是简便耐脏，一方面我的确是穿黑衣时特别能沉静和沉浸。黑色对我来说，是保护色也是与内心对话的颜色。

我妈妈是个医生，工作的时间穿白大褂，这并没有让她喜欢穿白色系的衣服，相反，她的常服里，几乎没什么白色的单品，她自己说就是上班穿够了，日常就尽量跟上班分开。我也是因为不喜欢医院，进而避免穿白色，让自己联想到医院。

于是我的衣服颜色以深色居多，极少鲜艳的颜色。三十之后，渐渐的也可以接受浅色的衣服，开始穿浅蓝和白。回到南方之后，发现在北方的冬衣基本上都不适用了，重新买的衣服也开始有了颜色，各种蓝色还是我最喜欢的。

然后因为妈妈患眼疾，视线变窄和变模糊，为了让她容易辨别我，我去看她的时候都会穿红色、橘色这些鲜艳的颜色，让她一眼就可以看到我。

久违地全家出去看春天，我特意把一件红色外套找出来，提前熨好。南宁这些天降温降得狠，一下子变成二十多度，又要穿外套了，但是阳光又很暖，我打底穿了件短袖，穿了个九分灯笼牛仔裤，蓝白的条纹袜，一双小白鞋。这些跟二十年前的我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穿上了红色的外套。

我妈看到我乖乖按时去了，就很高兴，她总是担心我早上起不来床，赶不上看花，更担心所有人得等我，不等又不妥。她是个急性子的人，不喜欢等人，我一直都知道，但凡能赶早的，我都早早去，谁说我早上起不来，我四点睡也可以七点起，回来再睡就好。

我很早就是个大人了，她总觉得我昨天还是高中生，可是我高中生的时候也很自觉，我以前以为我妈小看我，大了才知道其实还是宠我宠得没边，不然怎么老以为我生活不能自理，天冷了巴巴地喊我穿衣服。

我很珍惜这些时光，我也宠她，我愿意为她次次都穿红衣。

很轻，也有重量

照柿 #C46243

其实我们都知道，一个颜色不过是一个颜色，它怎么会有感情和属性呢，多数还是人类赋予它的。

我习惯性穿深色的衣服，但我也认识有朋友习惯性穿浅色的衣服。她皮肤特别白皙，吹弹可破，从小就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我原先以为都是白，但凑近了才发现是浅的粉红色，一眼看过去几乎是白色的浅蓝色等等，我也问她，为什么就不能让浅蓝和粉红更明显一些呢？

她说，这纯粹是个人喜好，自己懂得就好，他人不明白不要紧，若是能发现其中的巧妙，也是有心。一般人不会像我这样去跟她讨论这深深浅浅的白色，一律当做是白色，就像她的先生，就很少注意这些。我跟他们伉俪走得近，她先生还问我她生日送什么颜色的口红。

我很诧异，我认识她，并没有他认识她时间长， 即便我已经很迟钝了，我也知道她固定用一个颜色的口红已经多年，是一个品牌的焦糖色，这款颜色配她的白皙十分的美，若是黄皮人反而比较难搭配那个颜色，搞不好还显得气色差，她十分知道什么适合自己，对这个颜色忠诚度很高。不过我猜也是男生对这些的确不是那么敏感，于是我跟他说，她一直都用这个品牌的这个色号，多年没有变过，要不送点别的东西？

她先生茫然：是吗？她一直都用那个颜色的口红？

他们恋爱十年，结婚也有五六年，我从旁羡慕了他们很久了，可是这一次我好像又不那么羡慕了。不过，人无完人，我一个外人不用帮他们瞎操心。

她生日后某一天，穿着一件奶油色衬衣，下着白色阔腿裤，一双白色半跟鞋，手里捧着沙色大衣走进来，不同往常的是醒目的烈焰红唇，磨砂的质感降低了这款红色的杀伤力，这两片很薄的红唇紧紧地抿着，配着她苍白的厌世脸，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我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哎，老公买了一支口红送我，今天涂一下让他开心开心。还行吗？”

我连忙说：“很好很好，气色与以往不同，眼前一亮。”

“真的不媚俗吗？用这款的人太多了，999 磨砂的那款，太杀了，我好害怕，涂完觉得像吃过小孩的巫婆。”

我大笑，那还要涂得更夸张一点才像。

她后来中午吃完饭补妆的时候又换回之前那支，一秒变回之前的她，真是不要小看一只口红的力量啊，她之前的口红颜色大概是 #C46243 这个色号。

我曾悄悄地试过她穿的那个奶油色，但实在不适合我，还是穿在她身上好看。她穿浅色的时候，感觉整个人很轻，但说的话很有重量。

有其他同事在谈及她的时候会提到“强势”这个词，我有些想为她辩解，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对她的色彩印象，让我觉得她并不是“强势”的，她即便是坚持某个观点，也很少提高声音，总是气定神闲地发表她的观点，时时用商量的语气，也会退让一点来达成共识，以结果为导向，我从旁的观察是觉得很舒服的。我不喜欢那种说话很冲，用气势压倒他人的做法，我喜欢她整个人是一个“控制得很好”的状态，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她总是穿浅色，一切用度都十分洁净，整齐，应该是用心维持一个好的状态，已经形成深入骨髓的习惯了。的确在她面前我不大会洗完手之后就往自己身上擦，我也思索过我在她面前不由自主想要把自己不修边幅那一面收敛起来的做法，是因为她给我无形中施放了压力吗？可是我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注意干净和礼貌这件事？或者这也是她刻意用某种氛围跟他人隔开的距离吧。

这就是那悬于我们之间的微妙的重量。

皱了也透气舒服

白茶 #BC9F77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迷棉麻，确切地说是麻，多少受了 MUJI 亚麻风的影响，真正的亚麻布料对皮肤有些不友好，我便选择带一定比例棉质的，穿着凉快又舒服。也有染黑、红、粉色的，我都跳过了，尽量选白色或者原色的，被我妈说像是“披麻戴孝”，我嘿嘿一笑，我觉得舒服便好。

棉麻可容易皱了，只有懒散如我，不修边幅才好随便穿，若是过去，弄皱了一点裙摆都恨不得回家换衣服的我，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了，我已再世为人。

过去上班，我穿衣服总是选挺括的版型，这样不管胖瘦，都不会特别受影响，免烫的材质也可以不必对皱不皱太有压力，穿一天下来都不会太走型。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何总对职场人有一种刻板印象，非要一丝不苟不可，每天绷着一条弦，想想都觉得累。

我现在是十分的不思进取，与世无争，帝力于我何如哉。于是才能随随便便穿着棉麻衣服裙子宽袍大袖，随便一坐，皱了便皱了，皱了也十分透气舒服，千金难买我舒服。现在我已经不想追逐款式和流行，一切尽可能自然而然，随心所欲。

有次陪妈妈去见她的老姐妹，有位阿姨安排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也前来“伺候”，目的很明显了，我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阿姨们叫我们去散散步，我们便去散散步。两个大龄单身青年，穿着很随意，姿态也舒服，百搭得像老夫老妻，我和他出去走一会儿，并没有太多话，性格也很像，都喜欢独处，但不来电。

我们经过一个花店，他往里看了看，看到有新鲜的栀子花，小小的一捧买过来，用旧报纸简单扎着，花骨朵都露在外面，白白的冒着花尖尖。我在门口微微笑着看他结了账，向我走过来，正要往回程的方向转身，他把花递给了我，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就整张脸埋进去闻了一闻。我也不问他为什么要送我，只觉得接过来便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妈妈是什么颜色

苺 #B5495B

我妈妈退休前是个医生，退休后还行医十年，最近几年才真正的不工作了，她的大半生都在跟病人打交道，是个很有使命感的医生。前面也提到过，她除了工作的时间，其他时间根本不喜欢穿白色，就算要穿白衬衣，也会穿件有颜色的外套。

若是让她从很多个颜色里选喜欢的一款，她一定选鲜艳的颜色，于是我选了这个色号为#B5495B 的莓红，很接近她喜欢的口红颜色。

我妈只要出门，都会打扮好，画好眉毛，涂好口红，跟她过去每天上班那样，一丝不苟地做好仪容管理，这也跟她在部队服役过有关，她在服役期间从一个护士主动申请进修完全科医生的课程，成为执业医师，后从广州军区总医院转业到地方。

我妈为人十分耿直，纪律严明，最看不惯其他人得过且过、不思进取，到地方医院后看到医院管理乱象，没少提过意见。碰过钉子后，我妈便审时度势，不再多事。当时我没少埋怨她不会逢迎，后来我大了也不会，但也识得其中的道理。那时我妈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若她工作丢了，家里就没着落了，我那患癌十年的爸爸，也无处可去，她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了。

她所在的医院，主要面对城乡结合部以及农村居民，一开始语言不通，她奋力融入，硬是听会了南宁及周边地区的各路语言，虽然她自己说不好，但也会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跟他们沟通，说清楚病因和治疗方法。

大家对医生的普遍印象是写病历像鬼画符，那是你还不知道有我妈妈这样的卷王，她写的病历连年获得院病历的嘉奖，这个奖就好像是为她而设的，不仅字写得漂亮，逻辑严谨，就是普通人都能基本看得懂的程度，除了必要的专业用语、治疗方法和药品，其他都是普通用语，她也很少写缩略语，为了让更多人能直接看懂。

我问她为什么把病历写得那么好，她说看到那些农民来看病，听又听不懂，看字也不大看得懂，只能尽量帮助他们，要是医生连病历都写不好，后来的治疗就很难推进，小病延误成大病，岂不是坏了大事。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我亲眼见过我妈急救，不仅在急诊室。我初二时，有次中午放学，在我家门口发生摩托车撞拖拉机的车祸，两个司机都飞出，一个头撞到树上，一个掉在马路牙子上，当时其中一人离我不过三米，我吓得呆住了，扶着手里的自行车动弹不得。只见我妈突然从家里冲出来，直奔两个伤者。眼角瞥到我，就叫我去打 120，我连忙动起来，按照我妈的指示说了情况，后来听说送院及时，两个司机都生还无碍。

前两年，我陪妈妈买菜回来，在小区停车场看到有一位女士在地上抽搐，家属在旁边手足无措，我妈把手里的菜都放在我身上，把包挂到我脖子上就冲过去，探鼻息，抓脉搏，嘴里问家属发生了什么事。我妈交代赶紧打 120，说已经没心跳了，手上没停下来，就开始做 CPR，10 个一组，她做了 7 组之后，那个女士悠悠醒转，头动了一下。听到保安对讲机里传来担架正在过来的声音后，才慢慢站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住，她推开我要自己走。

这位医生总是忘记自己年逾古稀，不再是年轻人了，我紧紧跟着她，感觉她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我目睹了这一切，只觉震撼，李医生的使命感令人钦佩。

我是个资质非常普通的女儿，不仅没得到我妈雷厉风行的真传，也没有从事医疗行业，也没入伍当兵，各方面都与她的道路不同，但她很少对我的选择做什么评论，只说我作息不科学，任性作大死，我都付之一笑。

前几天全家出去看花海，走了几个小时，我看得出我妈累了，说我再去前面拍点照片就回来，让她们原地等我，我回来的时候遇到有个跟妈妈走失的小孩，正在到处喊妈妈，然后人群里飞奔过来一个妈妈嘴里喊着孩子的名字，小孩闻言就往妈妈的方向跑。

你说，妈妈和小孩是怎么在人群里辨别出彼此的声音的呢？

我远远的也看到了妈妈和姐姐，隔着一大片花海，我超大声往那边喊：“妈妈！！”我妈回头找了找，然后精准地对着我，招了招手，可能还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但不重要，我大声喊：“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