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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出了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鹤岗 | 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

CITYZINE 城市画报 2022-03-30

文章的开头,想先请你听一首歌。



这是电影《东北虎》的片尾曲,耿军作词,梁龙作曲。今天,电影公映。就在六个月前,它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奖,被网友称为“鹤岗宇宙”的最新篇。

过去一年,东北成了“网红”,前有以最低房价闻名的鹤岗,后有“大火”烧过的《漠河舞厅》,东北,这个老牌工业区靠互联网重新热闹起来。

耿军的《东北虎》便是其中一股力量。电影聚焦于鹤岗的经济、家庭、婚姻和中年危机,被圈养的东北虎生猛不再,徒留沉默。获奖后,我们拜访了耿军的家,跟他聊了聊。


《东北虎》

 Manchurian Tiger

上映日期 | 2022年1月14日




获奖后,回到日常


2021年6月,耿军的电影《东北虎》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奖。参加完电影节后,耿军回到北京,回到日常,白天,公交、倒地铁到公司,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适合看书。

正值夏天,他看《你的夏天,还好吗?》,一位韩国八零后女作家的短篇小说集,应景。家中待客,硕大的西瓜,切成一瓤瓤的。不去公司时,在家看片。快递送来了一个影展的参赛作品,作为评委,需要看120部。

家,也是工作间。客厅堆放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卧室的入口,挂着一摞工作证。客厅有台电视,这是劳动工具,120部参赛电影在此观看。他的生活是规律清简的,早上八点起床后,打开收音机,古典乐频道或其他,成为一个背景音。收音机是朋友送的。“知道我喜欢听,给我买了最好的。”

耿军听收音机的习惯,从小保留到现在,这是朋友送的。


家,也是北京客厅,招待老家朋友,专门留了一间客房。水池台上五六种使用过的牙膏,是客人散去的痕迹。

有很多书,客厅和客房,记录着这个文学爱好者的精神切片。二十年前出的经典书,尤利西斯、萨特、帕穆克,翻旧的《收获》杂志,特意去旧书网淘来的《2003年文学中国》。对文学,特别是小说,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看到朋友推荐,都会立刻买来看。

耿军在看的部分书。

获奖后不少“工作”找来:有上真人秀的综艺,有找拍电视剧、短视频的,还有找他做演员培训的......一概婉拒。耿军很谦逊地表示,那些不懂,干不了。

他平常说话是平静的,语速不快,显得审慎。前两年被某演讲平台邀请去做三十分钟演讲,演讲稿认认真真写了6000字。上海电影节的密集采访,前两天,每个(视频)采访都会提前在电脑上做好笔答。现场放映会上也没多言,一张口:“我知道你们想见演员,我还是把话筒交给他们吧。”




他的“鹤岗国”


鹤岗是耿军的家乡,位于黑龙江省的北部,近俄罗斯,前几年以全国最低房价成为流量话题。“最低房价”闻名前,耿军就一直在此地拍片,从2010年的纪录片《诗与病的旅程》,到斩获国际电影奖项的短片和《轻松+愉快》,再到日前荣获金爵奖的《东北虎》。


纪录片《诗与病的旅程》剧照。


大概是2003年拍短片时,耿军把此地称为“鹤岗国”:这里,既是实体的家乡,也是虚构的世界。如同钟爱的小说,耿军用他的语言——电影,建构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美学、节奏、气氛,“由我说了算”。


《东北虎》放映时,朋友送来的玩偶。


他的一些影片里,共用一些面孔——他们是耿军的发小、亲戚、成年后的朋友,均是“鹤岗国”居民。


影片里,鹤岗更像是一个架空的概念,它不像一个具体的城市,没有地标、没有路名、车牌号,甚至没有浓郁口音;影片所呈现的地域景观,空阔的雪地、低矮的红砖房,简陋的工人小区等,也更趋向于耿军的美学选择,而非指向刻板印象中的东北现实——老牌工业区的凋敝。


电影《东北虎》剧照。


在“鹤岗国”发生的,也是带有普遍性的,那些我们常在社会新闻看到的:低级的街头骗术、民间集资借款、寻亲、出轨等;各色人物流淌着这个时代人们最普遍的情绪:失眠、焦虑、危机感。与现实相关、又不黏连,抽去“鹤岗”背景,故事依然成立,这让作品呈现出哲学品质。


“我年老色衰,经济衰败,唯一剩下的就是家庭稳定了。”

这是《东北虎》里章宇的台词,场景是一个已婚男性对年轻女性热烈追求的欲拒还迎。


《东北虎》是迄今为止耿军作品中最工业化的,除了专业演员章宇、马丽加盟,音乐、美术、道具也非常精良。装备升级了,但这仍然是一个耿军式的故事:冷感、幽默,时代的普通情绪在缓慢拉扯。


章宇让作品性感起来了,一出场,近似野蛮的砸开冻柿、吮吸,狭小的密闭空间,年轻姑娘的逼近;马丽,也不再是喜剧人马丽,沉着、勇猛,如同找一片无端消失的树(《轻松+愉快》里的情节),执拗的、悲恸的、近乎无望地找寻丈夫的出轨对象。


电影《东北虎》剧照


在上海电影节放映时,不少观众从《东北虎》中看到了芬兰电影大师阿基·考里斯马基,“好像高纬度地区都有某些相近的气质,凛冽、疏离、迟滞、孤独、静默、豁达、幽默,任何事情的节奏都会因为太冷而慢下来,连复仇也是如此,不紧不慢的。”媒体人何小沁写道。


“对阿基的电影有亲近感,我觉得他的电影就是东北电影。”北欧以及东欧,耿军将其称为“寒带电影”,相似环境造成的人的相似性,让他感到兄弟情谊。


“冬天,整个人是缩着的,不喝酒的时候,人有大面积的沉默。沉默也未必是在思考。我看他们的电影,那帮人,就是我们那边的,虽然面孔不一样,但人的形态、人的节奏感、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前几年,我在迪拜转机时看到两拨芬兰人,和阿基电影里的人一模一样:早上,人没太醒,酒也没太醒,两重没太醒,呆滞感,像集体梦游,他们从你眼前经过,就像一群沙丁鱼的罐头。”


电影《东北虎》剧照

与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相似,还有立场和视角。阿基将镜头给予了劳工阶层、弱者,所谓“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耿军的故事也尽是小人物,面的、懦弱的、被拳打脚踢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都有我的影子”。


“受辱值”是耿军自己发明的词汇。“社会呈现出垂直的受辱结构,一级欺压下一级”,“一天的结束,受辱值达到顶峰”。相较于左翼学者,耿军对社会的认知更直接:从辛苦养家的父亲到早年北漂的自己,无不被“拳打脚踢”过。


耿军在家。



“我在暖和的南方”


南方,一个东北的相对词,在耿军作品里,成了某种希望的指征。

《东北虎》里的两个被现实追杀的失意中年,遥想少年时的梦想,是南方,“我也想去看看大海,去一趟暖和的南方”。《轻松+愉快》的片尾,也是南方梦境,绿绿的,湿湿的,每个灰扑扑的人冲入幻境宛若新生。

电影《东北虎》预告。

与鹤岗相似,南方在耿军这里,既是实体的、又是意象的,“是对远方的向往,想象中的希望”。现实中,大批东北人跑去三亚度假或赚钱,在此疗愈被寒冷、萧瑟戕害过的肉体和心。南方,某种程度也成了东北人的集体意象。

“我的好朋友,二手玫瑰的梁龙,一去暖和的南方,就会给我发一个南方的图片,说‘我在暖和的南方,呵呵’。”黑龙江齐齐哈尔人梁龙参演了一部很南方的电影《回南天》,耿军担任监制。

梁龙在电影《回南天》

如果说南方是耿军作品里那条光明的尾巴,《东北虎》里释放的光亮则不再晦涩,“未来可好了,我们一起挺过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章宇台词)。相较于前两部(一部短片+《轻松+愉快》),《东北虎》“受辱感”最轻微,几乎约等于零。

耿军把对现实的“报复”以一种更温柔的方式施展出来,比如小二这个角色,以一种近乎天使的姿态降临,对穷途末路者施以人类最纯洁最饱满的善意,在孤独荒芜的雪原,放风筝。“小二为何要找马千里,因为我担心马千里会死掉,让小二来救他”。

可以这样理解:电影创作就是耿军的“南方”。年轻时,遭遇“受辱”会用阿Q精神自我调解。而现在,出口是创作。

电影《东北虎》剧照。

归根结底,我对人感兴趣。


创作是对日常最平淡生活的报复。我们已经过了忍无可忍的阶段,最愤怒的时候过去了,趋向于外在的平和,但内心的那些东西还是要通过创作去表达。


日常生活那么平淡,若无创作伴随,那活着没有什么意义?难道拍电影就是活着的意义吗?也不全是。人们常说,生活第一,电影第七。大家都忙着把生活打发好,我觉得,日常生活还是容易打发的,但创作没那么容易。如果那么容易,它也不能留下来。


电影拍出来了,过了几十年依然有人看,像《神女》那样,像卓别林那样(那还是电影的童年期)。我们能不能做到那样,够呛。我是挺一般的人,那就努力一点。电影,有一部分人喜欢它、在意它,就挺好。


这段话,是耿军一口气说的,没有打岔,没有停顿。我想,那一定是在他心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关于人生,关于创作,关于生而为人,为何活着。

十来岁青春叛逆期时,耿军嫌妈妈做饭不好吃。妈妈撂下筷子,训斥:“邻居家的好吃,你咋不去?饭馆好吃,你咋不去?”停顿半晌,用“啥也不是”作为总结。

三十多年后,在北京通州的耿家庄,耿军学起妈妈的这句话,“尾音一定要轻”,并配合着一个不屑的表情。

“我想我应该爱太宰治。‘啥也不是’翻译一下,就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CITYZINE × 耿军


感觉你作品所呈现的是酒后的世界,缓慢、温和的,这是酒后的世界秩序。
耿军:一天结束后,一天的受辱值达到顶峰。酒喝起来了,那些受到的侮辱都会甩到脑后,当你喝完酒从饭馆或家里出来,和世界的关系缓和了,然后就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好像还有点美好;所有的东西都会慢下来,缓冲下来,柔和下来。

《东北虎》有一种诗的韵律,不单单是台词,整部电影的节奏也是。诗的语感是骨髓的东西,不是很快能习得的。
耿军:自己分析自己很难,尽量不分析自己。剧本不是想出来,是写出来的,写出来会做修改。《东北虎》剧本的打磨用了不少时间,是经过合作编剧刘兵、监制张献民,以及演员反复论证的。

最后到了章宇手里,他说,哥,咱一个字都不用改。我不希望台词有一句废话,是有意思的,观众在里面能读到趣味,能琢磨。但不是自我陶醉,希望“广谱”一点。“广谱”就是不用开处方,希望大家都能吃到。

除了台词,几部作品中的构图也能传达出微妙的幽默、平衡感。
耿军:对白、动作、景色,其实有很多是浑然天成,拍摄时也不会想那么多,但回去看素材,会和合作编剧刘兵、文学策划张思雨、演员、摄影们一起讨论。若觉得死板、没有灵气,我们就会现场纠正。 

拍了十六七年,不会说拍到《东北虎》就特别有经验,那时我和章宇说,我怎么不大会了。章宇说, 这个是对的,每拍一个电影都是重新叫醒一次自己。拍的时候,就有很多现场灵机一动的东西。剧本是先建立好的,带着剧组,用影像给拿回来。

其实,它是一个特别综合的东西,有摄影师创作,声音设计的创作音乐,演员创作——情绪、呼吸、沉默,动情的,愤怒的。


文 暖大人
图 付酉、电影《东北虎》剧照
本文编辑 夏偲婉
微信编辑 温钰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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