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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制|“同志”不可欺

新华社 我报道 2024-04-09

(下图为小振)

中国第一例同性恋扭转治疗案胜诉了,在这背后,原告同性恋者小振的爱与悲伤,你知道吗?


作者:苑苏文、王若遥

实习生:孙云帆


和不少有着相同经历的同性恋者一样,今年初,在父母的坚持下,小振离开广东的家乡后,走进了重庆一家号称能“治疗同性恋”的心理治疗中心。


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接受“治疗”之前,小振提前和在重庆的朋友打了招呼:“如果2小时后不出来就来解救”,他还在口袋里放了一台开着录音功能的手机,“为了发生事情有保障”。


这次治疗更像是一次“卧底”,具有一定医学常识的小振并不认为同性恋需要治疗,另外,这所心理治疗中心的“电击疗法”已经被多次举报,并且被电视台曝光。


在医学界,“同性恋不需要治疗”已经获得公认。2001年,中华医学会修改《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时,就没有把同性恋简单地归为精神障碍,而早在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正式把“同性恋”从疾病名册中移除。


但在更大范围的人群中,同性恋者“不正常”的观念依旧肆虐,尤其扎根在期盼子女能早日结婚生子延续香火的父母心中,这导致不少号称能够以治疗手段改变性向的心理机构趁虚而入。


花费了500元接受了一次“现在想起来都会抖”的电击后,小振在今年5月把这所心理机构告上法庭。几天前,法院判决涉事心理机构对他进行道歉和赔偿。


开庭当天,“同志”组织在法庭外的行为艺术


这是我国首例同性恋扭转治疗案,作为第一个把非法同性恋“治疗”机构告上法庭的同性恋者,小振认为自己背后站着数不清的被治疗的“同志”。


接受“我报道”记者采访时,小振表示,去尝试电击之前并没有想起诉心理机构,但被电击了一下后,他“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而他一位深圳的朋友,每周被电击治疗两三次,持续了一个月后留下了后遗症,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正常工作。


“电击无法把人变成异性恋,只会让人精神失常。”小振说,在所接触的同志群体中,尚没有通过心理治疗改变性取向的例子。


在公益组织“同性恋亲友会”执行主任阿强看来,与老一辈同性恋者躲藏起来不敢维权相比,以小振为代表的新一代同性恋者法律意识更强,并且胜诉会让越来越多的同志更相信法制,“这或许能为同性恋群体带来更多改变”。


31岁的小振确实想要更多的改变,在艰难寻找自我认同的人生前27年,他经受的压力和困惑,丝毫不比几次电击来得轻松。


“玫瑰少年”叶永志


“不一样”的童年秘密


嘲笑给小振的童年抹上了一层灰影,他形容自己小时候“乖巧内向”,总被别的同学叫做“娘娘腔”,而更残酷的事情发生在男厕所,小学六年,因为害怕同学的嘲笑,他一次都没有在学校上过厕所。


他把自己的“不一样”深深隐藏起来。“谁都不敢说,谁都不知道。”他语气有些无奈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一样就是不正常,不正常就要被嘲笑。”


在小振看来,这是单一的性别教育对一些特殊的孩子造成的普遍伤害。“为什么乖巧的男生和强壮的女生就要被嘲笑?”他突然从回忆中抽离开,反问到。


小学生中的暴力有多值得重视?小振提到了另外同样因为被嘲笑太“女性化”,而不敢在学校上厕所的台湾小学生叶永志,2000年的一个早上,他被发现死于校园的厕所中,在案件的调查与民众的抗议中,他被称为“玫瑰少年”,进而推动了台湾多元性别教育的立法。


“现在宝岛台湾已经开始推进同性恋婚姻的立法,但是大陆这边大多数人还没弄清楚同性恋是不是一种病。”小振说。


除了不敢上厕所,对同性懵懂的感情也让小振感到不知所措。他的初恋出现在小学六年级,他被班里某位开朗活泼——和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男同学所吸引。他坦言当时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只是特别想接近”。


尽管最后他们只是成为了“好朋友”,但直到现在,小振每每仍能回忆起坐在对方的自行车后坐上,一起跟着流行歌曲的卡带唱歌的情景。


到了初中,小振对男生的感情愈加强烈,他开始明显感觉到“那不是友谊”。“初一的时候,喜欢前排的一个男同学,有一次和他握了下手,我的心就快跳爆掉了。”小振夸张地捂起胸口,“感觉他的手很暖,和他握手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对方并没有用特殊的眼光看待他,这让小振的青春期陷入了长久的失落。由于不能和女生走太近,和男生在一起“心里又别扭”,中学那几年,小振形容自己“很孤单,课间就一直坐在座位上,从来没有出去玩过。”


“到后来,他们叫我姐,我也就习惯了。”小振说,下意识地决定深深隐藏自己的“不正常”后,他后来就“随波逐流”了。


这样的经历孕育了他“成为一名心理老师”的梦想,而如果梦想成真,他最希望能够穿越时空,帮助当时被孤独和疑惑笼罩的自己。


“那时候,我特别希望有个心理老师能帮帮我,听我倾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非常希望有这样的人,但没有。”他说。


中国性向少数群体走上街头


父母无法认同的“自我认同”


一次志愿活动中,小振曾画出一条河流代表自己的过去的人生,在他笔下,那条小河由两条截然不同河段组成,中间的分水岭是27岁。


之前,河道狭窄弯曲,布满灰黄的泥沙,之后,河道豁然开朗,水面也变成了明亮的蓝绿色。


27岁是小振作为一名男同性恋者“出柜”的年纪,那时是2010年,他认为自己才“终于艰难地完成了自我认同”。


而直到2002年,小振离开家乡进入大学,他才在网络上搜到了有关“同性恋”的信息,而当他“偷偷摸摸”地在图书馆的心理学教课书上进行查询时,却赫然发现同性恋被归于“性变态”的范畴。


“那个时候虽然认为自己可能有问题,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然后我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没有朋友而已’才能继续面对自己。”小振回忆,那是他“人生最大的一次打击”。


实际上,在一年前的2001年4月,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就将“自我和谐型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名单中剔除。


对同性恋的科学认知即使在高知识群体中也尚未得到完全普及。性学专家张北川接触过一名名校毕业的医学硕士,这是一位“同妻”(同性恋者的妻子),由于无法忍受丈夫的冷漠,又搞不清真相,这位同妻才向他打去电话。


“她直接就在电话里向我喊出来,质问为什么在学校里没讲过这些。”张北川回忆,当得知自己的丈夫可能是一名“无法治疗”的同性恋者后,这位“同妻”激动得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2011年,小振在电话里向父母坦白后,得到的反应丝毫不比这位“同妻”更加宽容。“当时电话那边就安静了,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小振形容当时“就好像时间凝住了一样”,而在那片安静的尴尬之后,电话直接被挂断。


“邻居、亲戚的眼光都无法回避,我也明白他们很痛苦。”小振说,向父母坦白之后,每年回家乡,父母一定会提及的女朋友的问题就变成了“治疗”的问题。


小振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学会了上网,当他们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同性恋治疗”时,琳琅满目的号称“能治好同性恋”的心理机构广告就蹦了出来。


“同性恋不需要治疗已经获得了学界的认同,但这些诊所以治疗手段试图改变性向,其核心是利用社会性向歧视的压迫来搞钱。这是市场经济无序状态时的必然产物。”张北川如此评价这些机构的产生。


“我其实是不相信的,而且我也会认为我的生活还蛮好的,为什么要去改呢?但是如果不去,真的会觉得自己不孝顺,父母都那么老了,还让他们去承受这种压力痛苦难过,所以就去试一下吧,也好让他们死心。”小振如此形容最终“治疗”前的心路历程。


不过,从决定起诉直到宣判,他都没有告诉父母。


国外性向少数群体(LGBT)的“彩虹游行”


爱真的需要勇气


2010年,参加一次行走百公里的公益活动时,小振在山上走了60公里后,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出柜”的勇气。


“我终于知道村上春树为什么那么推崇跑步了,跑步就是和自我对话的过程,能让人变强大,充满了信心。”小振并不认为出柜是源于冲动,而是“勇气达到了,我觉得我终于可以面对了”。


还没下山,他就给自己喜欢的一名男性朋友打了电话。


而这位异性恋朋友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正面回应他,而是和他聊起了一部金·凯瑞主演的美国同性恋题材的电影。


“我特别感谢他。”朋友的态度让小振备受鼓励,“我不奢望他能接受我的感情,他当时没有谴责我,反而能接纳同性恋让我有了勇气告诉更多人。”


从1991年公安部强调不能把同性恋者纳入流氓罪,到1997年我国刑法中流氓罪取消,再到2001年,中华医学会修改《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时指明不能把同性恋简单地归于精神障碍,进入新世纪,中国社会对待同性恋等性向少数群体愈发包容。


不过,与世界卫生组织正式把“同性恋”从疾病名册中移除相比,在《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中,将“自我不和谐型同性恋”仍属于精神疾病。


“这是2001年学界修改《标准》时留下的一条大尾巴。”张北川说,这仍旧使得一部分同性恋者用法律维权苦难重重。


但对于小振来说,如今是一个有勇气就能获得更多接纳的时代。“我认为梁静茹的那首《勇气》就是写给我们同性恋的,爱真的需要勇气。”他耸耸肩,调皮地笑了笑。


法院在判决中虽然并没有支持小振要求的精神损失费,以及来自搜索引擎的道歉,但却白纸黑字地否认了心理机构对同性恋者进行非法治疗的乱象,让小振认为“足够拿去和各位父母交代”。


这份判决书不止能给小振的父母一个交代,还能帮助其他成千上万的男同性恋者。判决下来的那天晚上,小振和100多位被家人要求治疗的同性恋者在微信上进行了交流。


不过,小振的男朋友并不在其中,他的父母更加年轻和有知识,对于同性恋的儿子能够给予更多包容。


“现在我们很幸福,我很感恩能够在对的时间认识他,如果是在我完成自我认同之前,我们或许能够认识,但不一定会在一起。”小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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