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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山山:在书店遇见最美的自己

2015-09-05 小说月报

“也总有些故事,留在了书店……”今晚分享裘山山的文章《在书店遇见最美的自己》,并向您推荐《小说月报》2015年第9期选载的范小青短篇新作《碎片》。【视野】栏目摘录台湾作家唐诺关于侯孝贤电影《聂隐娘》的评论。


作家裘山山


在书店遇见最美的自己



文/裘山山



很早的时候,只有一种书店,就是国营新华书店。差不多每个城市,包括那些偏远的边疆小城,都会在最繁华的市中心,立一家新华书店,它和百货公司,人民公园,人民医院,邮局等,构成一个城市的心脏。记得当兵的时候,下到连队后的第一次外出,就先去找新华书店,找到了心里才踏实。其实那个时候,是买不起书的,一个月只有六七元钱。


我们连队有个图书室,但毕竟是七十年代末,藏书极少,且大多是电工学、电路学之类(我们是通信连)。我发现图书室后,天天缠着连队文书打开图书室的门,很快就把里面仅有的几本文学书看完了。于是只要能请假进城,我就往新华书店跑,一钻进去就不想出来,一遍遍看着那些渴望拥有的书,暗暗吞咽口水。那个时候书店不是开放式的,你要某本书,只能让售货员取给你。如果你拿在手上老不买,售货员会不耐烦地说:到底要不要啊?只好尴尬地还回去。不像现在,就是不买,也能在书店里看上半天。


终于有一回,我过足了买书的瘾。


那是当兵第二年,我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一篇千字散文,得到了此生的第一笔稿费,七元钱。我一取到钱就请假进城,坐在公交车上,生怕七元钱被小偷摸了去,时时用手按着。到了站,迫不及待地冲到新华书店,就是那个我常常流口水的地方,然后土豪一样选了一摞书,全是我眼馋了很久的小说,中外都有。七十年代末,书是几毛钱一本,很厚的才一块多,七块钱大概买了十几本。我拿回来,先把书捐给连队图书馆,然后再一本本借出来看——为什么如此?是因为第一次拿到其他战友没有的钱,不知如何是好。没过多久,我又在军区报纸上发表了第二篇散文,这次字数多,拿到了八块钱稿费,我又迫不及待地跑到新华书店去,又选了一摞书,再次捐给连队图书室,再次一本本借出来。


那两次去书店,可以说是我最愉快的出行了。去时兴奋不已,回来时幸福满满。我至今能清楚地想起那家书店的样子,它在街道上的位置,和它里面的格局。后来,我们连一个战友也去了,跑回来兴奋地告诉我:新华书店又进了一批新书,你快去买呀!他哪里知道,稿费没那么好挣的,我木有钱了。


幸运的是,在那不久之后,我考上了大学,终于有了随时可以免费看书的地方——图书馆。大学图书馆的书多到让我目瞪口呆,单是里面扬起的灰尘,就足以淹没我。我一次次去,一摞摞借,过足了阅读的瘾。不过,我依然喜欢去书店,依然会从每个月的伙食费里抠出几个大洋,买上几本。总有些书,是你读过了依然想拥有的。


成都毕竟是省城,新华书店不止一家,还有专门的外文书店,古籍书店,少儿书店等等。而且书店总是在最好的地段,规模也不输给百货公司。后来,进入九十年代,便眼看着它一点点被流行服饰包围,被大小商场蚕食,最终被无边无际的喧闹淹没,直至消失。


就在新华书店渐行渐远的时候,无数的小书店应运而生,最繁荣最鼎盛的时期,成都市中心的展览馆成了书市,周遭一圈儿全是书店,起码有五六十家。都是极为简陋的棚子,却堆满了书。我们再买书时,就不去书店了,而是去展览馆。骑上自行车奔去,一家家地逛。有时为了找一本书,弯腰低头在无数家的小店里穿梭。现在想来,那才是最早的淘宝。感觉那个时候,全民都在淘书,全民都在读书。真是令人怀念。


记得有一回,我去买余华的《活着》,开始我问:你们这儿有余华的《活着》吗?被问的书店老板茫然摇头,好奇地反问我,那书名就叫《活着》?我说是。他说我们从来没进过这样的书。走到下一家,我简化了一下问:请问你们有余华的书吗?老板回答,我们没有语法书。我说不是语法,是小说。他说小学语法也没有。我没辙了,只好退出。这样问了一家又一家,大概问了十家以上,都没找到。


我走进最后一家书店。这家店里的文学书比较多,我在其中看到了很多自己认识的朋友写的书。我一排排地看,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那样子引起了书店女老板的注意。她走过来问,你想找什么书?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说:余华的书。她抱歉地说,我们只有《活着》。我惊喜地说,我就是要《活着》。


不知情的人听见这样的对话,还以为我们在比赛格言。


她马上将一本薄薄的、装帧很漂亮的书递到了我的手上。的确是余华的《活着》。我连忙付钱。为了感谢她,我还特意在她店里多选了几本书。女老板一边收款一边对我说,这本书的确写得好,我是从头到尾看完了的。你看人家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承受了那么多苦难,可是回忆起来还是心平气和的。真了不起。


我听了很感慨。随便一个女店主,就给我上了一课。


再后来,展览馆那一圈儿书店忽地消失了,消失得一家不剩。就像它们莫名其妙火起来一样,也莫名其妙的没了。也许它们是散落到了城市深深浅浅的街巷里?


大概是新千年以后,我有了固定去的书店,就好像有固定去的美发厅、洗衣店一样。这家书店就在我们大院的街对面,每次吃过晚饭散步时,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去这家书店。出大门,过马路,就到了。


书店很小,大概只有十几平米,光线也不太好,白天都需要开灯。长方形的房间,书柜呈7字形摆放。书柜只有两米高,四五排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也许是因为小本经营吧,每种书都只有一两本,所以品种非常丰富,文学政治经济少儿,五花八门。书柜对面墙上,是各种期刊。那么小一个书店,也藏着乾坤。


遗憾的是,我忘了那家书店的名字,也许它没什么特色,既不是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也不是三味书屋。那个时候好多私营书店叫这样的名字。但店里的女店主我记得很清楚,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的女人,很文静。


由于常去,女店主和我熟稔了,卖给我的书总是八折。有时我也买杂志,杂志是不打折的。有时我想要的书她店里没有,她就会替我去找,哪怕是已经下架的书,过气的书,她也会去找,而且百分之九十都能找到,就好像她是我的搜索引擎。一旦找到了她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吃了晚饭去散步的时候,就感觉很有劲头。后来,我时常把我想要的书,提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她,像预订一样。


每次去我都要待好一会儿,有时候并没有想要的书,还是喜欢一行行地在书架上浏览。发现自己喜欢的书,就拿出来告诉她:这本书非常好哦。她会用心记下。那时,《我在天堂等你》销售还不错,她也进了好几本。一有读者买这本书,她会告诉人家,她认识这本书的作者。读者很惊喜,就请她索要我签名。她就答应下来,等我去书店时拿出来让我签。起初还有些忐忑,说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连说不麻烦,举手之劳。


其实心里面,是窃喜的。





2006年起,我学会了网上购书,就再没去那家小书店了,我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将它遗忘了。有一天收到当当网送来的书,忽然就想起那家书店了,很怀念,于是吃过晚饭就特意去看它。依然是走出大院,依然是穿过大街,却意外发现,它已经不在了,取代它的,是个小面馆。


我很有些伤感,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不知它是何时关掉的?也不知书店的女主人去了哪里?现在以何业谋生?


我无法否认网络购书的便捷,以及便宜。我甚至都不习惯再到书店架子上一排排找书了。有时候睡觉前突然想看某本书,下单,第二天上午就送来了。我为这样的便捷所迷惑,忘记了去书店的路。所以,当听到朋友们在痛惜实体书店的消亡,或者谴责实体书店的消亡时,我总是心下有愧,不敢言语。因为那消亡里,也有我的一份原因。


曾经看到一句话,在书中遇见最好的自己。而我,是在书店遇见最美的自己。如今,不再去书店的我,也不再美丽。


可是总有些变化,是我们阻挡不了的。


也总有些故事,留在了书店。



——发表于《文汇报》,图文摘自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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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5年第9期,2015年9月1日出刊,总第4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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