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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含蓄、宁静、优美,凝聚着冷冷的力,那就是王祥夫

2015-11-24 金宇澄 王祥夫 小说月报

人物的解脱,被凌辱,被压抑,都是淡淡地遮挡着,似乎他是一个表演皮影戏的老手,我深信那是他经受不住恐惧的诱惑,知道自己有潜在的神经衰弱的体质所致。这种矛盾着的距离、美丽朦胧,他扯动很多细长的线,口中念念有词,人物便行使催眠术最终将观众引入歧途……


以长篇小说《繁花》获得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金宇澄这样形容他眼中的王祥夫。《小说月报》2015年第1期曾推介王祥夫的短篇小说《广场上有什么》与创作谈《琥珀与短篇小说》。今晚分享第11期选载的王祥夫新作《窗户人》与张艳梅评论《从〈窗户人〉看王祥夫的独门功夫》。请您从文本中体会王祥夫小说中那“冷冷的力”。更多新刊精彩,敬请期待。


王祥夫,辽宁抚顺人,1958年生。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屠夫》《乱世蝴蝶》《种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谣》,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西牛界旧事》《谁再来撞我一下》《城南诗篇》《狂奔》,散文集《杂七杂八》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国文字在国外出版。曾获首届、第二届赵树理文学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等。现居山西大同,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王祥夫印象



文/金宇澄



想起王祥夫,远方映出他圆镜片后胆怯的双眼;在杏树或者胡麻开花的季节,他可能去了乡下;书案前的水盂已经干涸,去岁插入瓶中的白树枝也已蒙上灰尘;我和他坐在风陵渡口的小摊旁边吃饭、吃茴香饼和一只鸡蛋,在风中,黄河稠厚的水波看不出一点白浪,唯有寒森森的晓梦在徘徊。在瞬息间,我们似乎像是迷失了方向,在广阔的蓝天下面,相互尴尬地看着;河岸在他身后平展展伸向远方,听到船楫的声音,我们知道,将离开陕西进入晋地了。


也许,上述的算是有关他的心境或他写照吧。


某年,太原组稿,我和他住入山西文学院的招待所,这是以前阎锡山四姨太的宅邸,破旧、幽暗、很潮湿,四璧似乎还游荡着当年的唱辞和脂粉的魂魄。我们去走廊散步,看脚下破裂的大青砖地,这时他抬头自语云,檐下的花板刻工相当不错,今晚去弄下一块来,很好看的……窃取的欲念在空寂的院落里滚动,穿过了那些破旧雕饰的孔洞远去了。旧昔的好时光油漆剥落,留下新生的一层层的尘埃,唯存的那躯壳,是好看的吗?


当日的夜晚,我们只是在一文物铺子闲逛,然后买了个漆雕小盒。从刻纹里,可见盒盖由红黑两种漆覆盖住,然后刻出一些柔婉的花朵。新器无旧时韵味,亦无存旧时幻想,从心灵的宁静上看,是妥当的。


胡麻花再次开放了,蓝色的天,蓝色的小花朵,泥土干燥,如同沙漠。在一系列农家小说及部分随笔中,王祥夫唤醒了自己健康的美感,犹如他穿过旧式厅堂和他的古董,来到名为“十三边”的长城脚下(如小说《玉山河》)。人的温情倾注入小小村庄,理解那里的争吵和土房内的梦想,将简朴的空间和生存方式蒙上一层暖色,农人的价值标准和人际关系被勾上完满的句号,使人着迷。他情感中的阴影几乎被微笑驱散了,然而他的那种积压在温情背后的寒风,仍时时泄漏,这种文学特征既是他潜在的心境,也已是他写作的一种准则。


我们将从另外一批中长篇作品(《非梦》《乱世蝴蝶》等)中,在男男女女阴柔的旧式生活中发现这种准则,生活方式的繁文缛节以及道具的精雕细刻,可以认准他是一位严谨的舞台总监或专卖店老板,他细心给那些遗老遗少和女眷们更换衣裳,添上烟泡,装点绛唇,欲望及仇恨如珠胎暗结,紧紧捆裹在腹部,不让旁人所知晓。对于旧人,旧物,旧情的缅怀与追思,对旧时人文风范的展开与发扬,他是处心积虑,不遗余力的。


他恐惧一种苍白的自然现象,怕雷声及闪电、蛇、死去的猫脸、剪下的别人的指甲。实际上他对旧时人事的癖好心生疑窦,对旧物或他人之物充满恐惧,包括他收藏的铜镜;每当黄昏或一个独居的深夜,铜镜便放出千年以前的寒光,如果近前去审视,他的“瑞兽葡萄镜”也许留下了古人尸衣的织纹与绿色锈斑。他告诉我说,他有些害怕。而在白天,时空重又恢复到现代的温暖阳光下了,一切都潮水般消失和远去,这使他深为苦恼。我建议说,请他去改存一些古时陶罐,这些坛坛罐罐可能会消解他对古人镜前梳妆的迷恋,他急切地摆着手——那些罐子当年放在棺内存水,古时以为死人会口渴——这也很可怕。


人物的解脱,被凌辱,被压抑,都是淡淡地遮挡着,似乎他是一个表演皮影戏的老手,我深信那是他经受不住恐惧的诱惑,知道自己有潜在的神经衰弱的体质所致。这种矛盾着的距离、美丽朦胧,他扯动很多细长的线,口中念念有词,人物便行使催眠术最终将观众引入歧途。想起此君,也会记起他床边零乱的书籍。他怕在一尘不染的场所做客,朋友赵命可(现已去广州)在西安时的屋中唯有一床垫,一矮桌,满地是书,这使得王祥夫立即脱鞋盘腿,坐定四顾,他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可能他会在写作的同时,去做书籍装帧的事情——他自己的床头摆起一排日本文库的封面,改日再换零散的线装读本……犹如主妇经常更换床头枕巾,他不矫情,只是喜欢书籍的封面,天天可以看到它们。


现在已是雁北下雪的季节,我看到了他与妻子站在雪中的留影,他穿着西式衣服,戴圆圆的眼镜。他祖上是旗人,如果他着旗装,挽一个他小说里的女一号,他的那种微笑也许将带着点男人的羞涩。他对北方的火炕十分迷恋,在大雪纷飞之时,在除夕之夜,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如果能有一套平房,他会去买来一些砖,等春天时,请我这位上海的老兄给他盘一铺炕,还有火墙。


北方生活,也许是我这个当年北大荒下乡知青的某种情结,而对他来说,无论是欢乐或恐惧,都已凝作当空的那轮冷月: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绪的写照了。我们曾在《望长城》这套纪录片中看到了十三边那个小村庄,那里没有电,除了油灯,便是寒空中的月亮,那是静而无声的。


含蓄、宁静、优美,凝聚着冷冷的力,那就是王祥夫。



王祥夫新著《青梅香椿韭菜花》


琥珀与短篇小说



文/王祥夫



我比较喜欢琥珀这种东西,说来也好笑,小时候家里大人总是让我吃鱼肝油丸,那种黄黄的透明的感觉竟然让我心生喜欢,直到后来一直难以忘记,而最早家里灯绳上边拴着的一颗蚕豆大的蜜蜡珠子是我对琥珀和蜜蜡好奇的开始,却至今还没有终点。直到现在,我有很多琥珀和蜜蜡的珠子,而我偏爱的还是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优化的那种,对着光看,里边有更多的东西,比如裂纹和草屑,比如一个虫子或一个飞虫透明的翅膀,或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的东西,它包含着许多来自远古的信息。写小说,一如我的喜欢原生态状的琥珀,里边有无限的不可知,有让人想象或永远也想象不出结果的种种,我要求我的小说最好在它的内部包含更多来自生活的、而不是一遍遍经过作家过滤过的那种文质彬彬的故事。作家肯定是故事讲述人。但近几年我更热衷于把当代人的情绪通过小说分析给我的读者,我已经厌倦了一次一次地给读者兄弟们讲起承转合的那种故事,我以为故事的听场有许多许多,列车上,或在天空中轰隆隆飞过的飞机上,或者你蹲在那里拉屎,旁边的排泄者也会不失时机地向你讲一个刚刚听到的故事。故事是比较好转述的。而你要想把人们的心灵之声转述出来则是一件大难事。人类的可悲便在这里,生活的隐秘也正在这里,一声叹息,一个愤怒的眼神,一声尖叫,一个朝你伸过来的中指或者食指,语言不能复述,在这个世界上,惊天动地或不那么惊天动地的事件总是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也会因此给骗子们或不是骗子的人换来一些金钱,因为事件摆在那里,人们无法不看,无法忽略。所以,它们往往会像面团一样发酵起来,然后再慢慢归于静寂。而一个人的情绪,或一群人的情绪,或一个时代的情绪,可能在一开始就死掉了,像火花一样只闪了一下就永远灭掉了,或者,因为人们把它揣在怀里,揣在脑子这个容器里,一般不那么容易让别人看到。我的一个朋友的妻子,把忧伤的情绪一直藏在心里,一直不对别人述说,这连我的朋友也没大在意,直到她坠楼离开这个热闹而肮脏的世界,人们才知道大家共同麻木到了什么程度。忽略了她的情绪虽然不算是犯罪,但深深的自责现在还揣在我的朋友的心里和我们这些认识他妻子的朋友们的心里。


作家是一种什么东西,有人把他们说成是一种故事的容器,他们总是能把自己的故事及时地拿出来供人们消磨时间,这真是一种对作家的另眼看待。好的作家,应该是时代或个体的情绪捕捉者。短篇小说尤其是这样。一颗小小的琥珀珠子,你把它迎着亮光看,会看到那么多的东西,人生活在这么大这么复杂的世界里,即如一颗珠子,在不期而遇的瞬间,我相信,许多许多的喜怒哀乐和其他更多的不可知的东西已经进入其间,并且凝固其间。我这几年写小说,希望努力进入人们的情绪世界,把故事情节抛开,努力进入到更琐屑的情绪世界里去。我以为,短篇小说应该做到这一点,让短篇小说大讲故事是不可能的,这就像是让一个速滑运动员穿上他的跑刀在一个圆桌面大小的冰面上开始他的争分夺秒。



——原发《南方文学》,《小说月报》2015年1期选载



王祥夫短篇小说《窗户人》,原发《青岛文学》,《小说月报》2015年第11期选载





中篇小说


一曲终了__胡学文

(选自《长城》2015年第5期)

士别十年__尹学芸

(选自《收获》2015年第4期)

色身__孙 频

(选自《十月》2015年第5期)

火山__周李立

(选自《芒种》2015年第10期)

寻人启事__靳 莉

(选自《鸭绿江》2015年第9期)


短篇小说


窗户人__王祥夫

(选自《青岛文学》2015年第10期)

万家亲友团__黄蓓佳

(选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10期)

纪念我的朋友金枝__金仁顺

(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第9期)

假开心__周嘉宁

(选自《创作与评论》2015年第9期)

遇见__李 晁

(选自《作家》2015年第8期)


开放叙事


黄昏里的男孩__陈集益

(选自《南方文学》2015年第4期)

“先锋”曾经让我迷惘(创作谈)__陈集益


《小说月报》2015年第11期,2015年11月1日出刊,总第431期




《小说月报》邮发代号6-38,每月1日出刊,定价10元;《小说月报》增刊邮发代号6-139,每年4期,定价1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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