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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当志愿者太难,我只好去送外卖赚钱了

蒋晓婷 直面派 2020-09-17



1月23日9点32分,距离武汉正式封城还有28分钟。武汉各区的超市已经经历一轮抢购。


健身教练辛野的出租房里,冰箱空空荡荡,只剩下啤酒。他外出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便利店里面买到了一份盖浇饭和一个饭团。药店里根本买不到口罩,家里唯一一个能用的黑色口罩,主要功能是:防花粉。


和他同病相怜的人并不少,微信群里每天有抱怨:买不到菜;买不到奶粉;没人接单;不敢出门买菜……


在武汉生活10年,他想为大家出一份力。他事先了解过,新型冠状病毒的针对对象大多是免疫力低下的老年人,经过前期在外面试验8天,不戴口罩,在楼道锻炼、在校区撸铁、去空无一人的城中心拍照,夜跑20多公里,并没有感觉身体有任何不适。


而工作6年来,每天雷打不动地锻炼身体,他有自信:身体非常好!



他打算做志愿者。1月24日,听说武汉打算建造一个小汤山模式的临时医院,他打电话去咨询,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处于忙线状态。事后得知,想当火神山医院的志愿者,需要有专业技能,光有力气没有用。


他打电话去医院咨询,被简单明了地拒绝。“当时医院太乱了,志愿者一概不要,免得我们去添乱。”


他又加入到“武汉志愿者物资援助群”,打算帮忙运送捐赠物资,但是自己没有运送的车。


最后,他选择给居民提供跑腿志愿服务。


2月1日晚,辛野下载骑手软件——蜂鸟众包,成了饿了么的一名兼职外卖员,帮居民采买食物、奶粉、药品等生活必需品,用自己的粉色电动车,每天能拿到100多块的收入。到收入能提现的时候,再捐出去。



但跑腿的日子没能坚持多久,2月29日,武汉居民的生活物资由街道、社区统一采买后,志愿服务被动宣告结束。


他依然想当志愿者。3月1日,他的手机接收到一条短信,提醒他:只要身体没问题就可以去当志愿者。很快,他在《长江日报》上了解到,每个志愿者岗位是有酬劳的,而且酬劳还不低。“社区志愿者的工资很高,每天能拿到400元—500元。”


辛野打电话到社区咨询,工作人员首先问他:是不是党员?


辛野否认,说自己只是群众。对方告诉他,可以当志愿者,但是当志愿者需要朝九晚五,没有工资不管饭,一天工作七天。


第二天,辛野注册成为盒马的外卖骑手,一天包三顿饭,收益也颇为丰厚。“工作一个月,能拿到1万多的收入,比当健身教练的收入还高”。



一个多月之前,2月1日晚,辛野申请成为一名饿了么众包骑手,用的是自己的电动车,没有饿了么的蓝色工作制服,只拿了一份饿了么工作证明,匆匆上场,当起了“志愿”跑腿。


跑腿的内容很简单,客户下单,提出要采买的物资。辛野自主选择接单,去超市、药店等地方进行采购,然后送到家门口,通知客户下来拿,全程不会接触。


当时的武汉小区,进出自如,唯一困难的地方在于购物。


一方面是,辛野想一步到位解决一个家庭的采买,接一单会买几十斤的菜。“一天跑七八单,就能减少七八个家庭感染的可能。”


另一方面是武汉的各项物资短缺,进超市购物一次,要花6个小时,强度和打仗一样。


首先要比先下手为强。每天早上10点超市开门前,辛野就要赶到超市门口等,在他前面,已经排满了人。


超市开门后,众人推搡着进超市,开始考验体力和灵活度。新鲜肉类几乎买不到,只能买冻肉。排骨没有人切,都是一扇一扇卖,一扇大约两斤,一买就是100多块钱。新鲜的蔬菜刚拉出货仓,还没到展示架就被抢没,菜叶子都看不见。



即便抢到了菜,称重标价放在推车里,但一转头,会有人直接从购物车里把食物抢走。


要是碰上晴朗天气,出来采购的人更多,排队结账的时间会多出一半。这个时候,碰上自助机器故障,会有人出现情绪崩溃,辛野就看见过一位中年大哥,把买的盒装车厘子全扔在地上,破口大骂,骂完之后,把水果全部捡起来去人工收银台排队结账。


等到辛野出超市,经常已经是下午4点,此时的他,中饭没时间吃,水也没机会喝,只能等到晚上到家的时候,泡一碗方便面,偶尔涮点白菜搭配着吃。


然而,即便是身强体壮,辛野依然有抢不到的菜——10块钱一包的特价菜。


那是在一家沃尔玛超市,辛野试过超市一开门就奔去特价菜摊位购买,眼睁睁看着菜被工作人员收走,他问对方为什么不卖,没有得到任何理由,只有面无表情的回复:不卖!


除了买菜,买药同样困难。此前接受《一条》的采访,辛野回忆起,2月3日晚上送完菜回家,电动车电量耗尽。他接到定位在医院的紧急订单,需要购买口罩、酒精、84消毒液等医疗产品。


当时的武汉,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医院,病人多,容易造成交叉感染。


他直觉认为订单紧急,但等了好一会儿,单子都没人接,他揽下任务,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沿路骑行,看到的药店全部关门歇业。


直到骑行四五公里后,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到一家开张的药店,并被告知限量购买,和老板好说歹说,才买到2瓶消毒液,酒精和酒精棉。随后骑行6公里送到武汉三医院,委托护士转交给客户。


后来去医院的次数多了,他见识过“神操作”,有客户从医院4楼用绳子吊着一个篮子下来,让辛野装货上去,然后慢慢把东西吊上去,以保证双方的安全。



即便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自信满满,他很快倒下了一次。


当时刚跑腿一周,2月9日一大早,他明显感觉到身体很累,导致起晚了一些,没吃早餐就去超市买菜,结果饿了一整天回家,又出现了头痛。


10号早上实在起不来,他决定在家休息一天,直到傍晚听朋友的建议,外出买了三盒药——一盒阿莫西林胶囊和两盒复方氨酚烷胺胶囊。


他在朋友圈忍不住感慨:世上哪有什么天使,无非是一些勇敢的人。


他所在的小区,出现20多个确诊病例,从窗子里能看到救护车来接,他不担心自己受到感染,依然自信:有这么好的身体,病毒感染不了我。“感染了也没什么可紧张的,这就是命!”


抽空在豆瓣、微博上写的“跑腿日记”发挥了作用。不少网友看到他的故事,担心他的防护措施不到位,通过微博、短信、微信跟他联系,要给他送物资。



一位来自台湾的女士,提出要寄来1000个医用外科口罩免费送给辛野。因为物流等原因,最后历经周折,从河南送来50个,等辛野收到货时,已经到了月底。


一位云南的大哥,提醒辛野好好保护自己,给他送来一次性手套、口罩和雨衣。一位武汉本地的纹身师则会投其所好,找到辛野的微博,仔细观察照片后,了解到辛野是纹身爱好者,要免费赠送一个5000元以内的纹身服务,表示致敬。


辛野认为这是一份正能量的传递。但这份温暖没坚持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跌到谷底。


2月15日,武汉下雪,辛野没有出去配送,看到有人收费喂猫,50元一次,他深夜在豆瓣上发帖:免费上门喂猫,不能让猫饿死。


两名网友找他联系,请他帮自己喂猫。然而,平时买菜进出自如的社区板起了面孔,听到辛野说小区是为了喂猫,坚决不让他进去。


即便物业明确告知:测量体温没事就能进小区。门卫依然不放行。他只能找理由混进去,要么使用饿了么的工作证明,要么往小区送菜的时候,顺道喂猫。


但他经常能看见,小区里面的居民打个招呼就放行,也没拿出证明材料,只是单纯出去遛弯。



这种憋屈的感觉,被辛野形容为:绝望。


到2月29日,跑腿业务几乎没了,这个四年一次的日子里,辛野精神十足,早上7点就起床做腹部训练,外出跑了18公里,下午又去街边喂流浪猫,晚上回家,一人一菜一酒,秀了一把悠闲。


在他的微博评论下,一则留言颇为玩味:强颜欢笑。



转眼到3月,封城39天。


看着武汉复工遥遥无期,1日上午,辛野外出跑步,脑子里只念着一件事:长时间没有收入,怎么办?


一条短信适时出现,鼓励他去当志愿者。他听说方舱医院的清洁工的日薪很高,500块钱一天,他找朋友联系医院,得到的反馈依然是:不要。


他和社区联系当志愿者,被气得够呛:太过分了!酬劳高低无所谓,连饭都没有,我是疯了呀!来当这志愿者。”


碰上盒马招人,他顺理成章成了盒马的兼职配送员。



比起专门的盒马外卖员,众包外卖员只是辛野的临时就业选择。


他的理想是当演员,做歌手,成为一个艺术家。他也知道,这些理想遥不可及。他如今最喜欢的工作依然是健身教练。“一旦武汉解封,依然会回到原来的岗位上。”


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等到武汉解封,很多健身场馆可能已经倒闭了,从头开始的辛野,需要靠兼职外卖员的工作维持生活。


而健身教练的工作,还没有外卖员赚钱。


辛野算了一笔账,现在每天的收入在300—500元,一个月不休息能有1万多的收入。在此之前,他有6年健身教练经验,每个月给会员提供健身培训,收入不到9000元。没有假期,没有固定工资。


相比较而言,盒马的收入讲究多劳多得。跑一单15块钱,配送的空间是在方圆5公里,不像跑腿期间,一单服务最多要花费一天时间,骑行80公里,只能拿到20多块钱的配送费。


日子相对轻松,每天早上8点去,晚上6点半下班,盒马包三餐,供应电动车,不用骑着自己的电动车,经常遭遇没电的窘境。


生活变得规律起来,下班到家后,下楼喂喂流浪猫,锻炼一个多小时,能准时洗漱睡觉。


他毫不讳言,“当配送员唯一的功能就是赚钱。现在对我来说,帮助别人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意义。”


况且,经过这次疫情,辛野离开武汉的想法提上日程:城市解禁后,待两个月就走。


他不担心去其他的城市从零开始,也不确定会去哪一座城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离开武汉。


自从2010年来武汉上大学至今,武汉已经是辛野的第二故乡,作为一个内蒙古人,辛野20岁来武汉,这块土地见证他的黄金十年——毕业就业,恋爱分手,为事业打拼。


到今年30岁,因为疫情,他对武汉多了一重认识:武汉是很讲究人情关系的地方。


他说:“待在这儿,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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