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中正 任琳】 俄罗斯与“金砖国家”合作的国际政治经济学分析
新兴经济体的迅速崛起，是现行国际体系最为重要的系统性特征之一。在此视角下，俄罗斯与新兴经济体的利益诉求具有一致性。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和参与全球治理的愿望，是促使俄罗斯强化与金砖国家合作的主要动因。相较于G7，无论在国际贸易、金融改革还是在国际大宗商品领域，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经济联系和合作均愈发紧密。俄罗斯在东西方之间存在身份和利益张力，具体表现为俄罗斯徘徊在G7国家与金砖国家之间。
全球经济治理是经济全球化发展的必然要求，各国通过跨国经济监控与协调实现经济治理，规避来自系统的风险。本文将聚焦于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经济合作，分析系统性风险给俄罗斯带来的挑战，探讨俄罗斯经济对全球系统、子系统以及其他经济群体的脆弱性和敏感性。通过对比分析，以观察俄罗斯在“向东还是向西”问题中的系统压力、自身定位和利益平衡的张力。
一 俄罗斯参与金砖国家合作的背景
（一）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合作的外部环境
国际环境是俄罗斯制定对外战略的重要依据。结合国际环境影响做出对外决策的过程，是一个对全球系统环境适应与学习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同样离不开对自身国情的充分了解。只有结合国情和世情，才能够做到“持两端而守中庸”，防止对外决策远离国内真实需要，或是不了解外部环境就轻率做出对外决策，这需要充分认识个体国家对外部环境具有的敏感性和脆弱性。俄罗斯经济发展严重依赖自然资源，乌克兰危机后，西方国家的制裁使得外国投资者对俄罗斯的投资热情降低。面对如此僵局，俄罗斯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基础上开始将目光转向东方，更加重视与上合组织、金砖国家等的经济往来与合作，以积极营造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外部国际环境。与此同时，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将其经济合作的主线贯穿中亚国家和俄罗斯等，将中国、俄罗斯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紧密连接，这为俄罗斯对冲国际环境恶化的不利影响、再次融入全球经济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也与俄罗斯寻求新的对外合作经济增长点不谋而合。
（二）扩大话语权是俄罗斯强化与金砖国家合作的根本动因
在贸易领域，成功加入WTO是俄罗斯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主要体现之一。但由美国主导重建的、维护其自身经济霸权的TPP和TTIP曾经进展较快，给边贸易机制和框架带来较大冲击，使得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维护自身利益的形势更加严峻，为此，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抱团取暖不失为一种良策。在金融领域，倡导国际金融公平、公正、透明的监管，符合俄罗斯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近年来历次经济或金融危机表明，现有的国际金融市场和经济运行监管机制效率低下，有必要对全球经济治理结构进行改革。但在世界银行与IMF改革进程滞缓的情况下，积极寻求扩大与金砖国家在经济与金融领域的合作，就成为俄罗斯提升自身参与全球治理影响力的必然选择。在大宗商品领域，以现价美元和特别提款权（SDR）衡量的大宗商品价格指数，在2011年2月-2016年1月期间跌幅分别高达44.8%和37.6%。国际油价在2015年8月也创新低。主要原因在于原油供求失衡，特别是美国页岩油产量大幅增长致使供给增加，而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导致需求下降。这对以原油和天然气出口为主的俄罗斯经济的影响较大。在面临油价低位徘徊、国际制裁持续和卢布震荡贬值等多重利空的打击下，俄罗斯经济发展承受了较大的压力。如何通过加强与金砖国家的经济与能源合作，提升自身对国际大宗商品定价的话语权，对俄罗斯而言至关重要。
二 俄罗斯与金砖国家合作的紧密度分析
（一）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
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日趋紧密，但相较于其与G7国家的贸易关系，仍存在很大提升空间。基于数据分析可见：一是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G7的贸易总额均先上升后下降，主要原因在于2014年初的乌克兰危机、中东地缘政治风险和国际政治环境变化等的负面影响，导致俄罗斯对二者的贸易往来势头均在减缓，但其对G7贸易额的下降幅度要大于其对金砖其他国家的。这预示着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依赖性正在加强，而对G7国家的则在逐步减弱。二是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贸易额占其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逐年递增，但增长的幅度不大。这说明虽然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势头不断向好，但仍有很大发展潜力和拓展空间。三是俄罗斯对中国的贸易额占其对金砖国家贸易总额的85%左右。据此可见，尽管G7在俄罗斯对外贸易中的相对地位显著，但从未来发展趋势看，金砖国家有后来居上的可能。俄罗斯把加强与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作为危机期间的重要应急补充，是否具有战略性和持久性，还有赖于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尤其是与中国经贸合作的广度和深度。
造成该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金砖国家的实力与国际地位正处于上升阶段，俄罗斯通过扩大与其他金砖国家的经济合作，不仅能促进自身经济增长，更为重要的是，还可以提升自身在国际重大事务中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引发的美欧等国与俄罗斯之间制裁与反制裁博弈，导致了俄罗斯对G7国家贸易额整体下滑。为了缓解这一不利影响，俄罗斯正在寻求更多的替代性贸易伙伴，而金砖国家恰能为俄罗斯提供更为广阔的贸易市场，这为俄罗斯加强与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提供可能。
（二）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的金融合作
第一，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简称“金砖银行”）正式运行。2015年7月21日，金砖银行正式运行标志着金砖国家合作的机制化和常态化，这预示着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的合作正从一个“侧重经济治理、务虚为主”的对话论坛向“政治经济治理并重、务虚和务实相结合”的全方位协调机制转变。它的建立给当前仅由欧美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金融体系带来较大冲击，提升了俄罗斯与其他新兴经济体参与全球治理的话语权，这不仅折射出国际社会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改革进程受阻的无奈与失望，更是对当前全球治理体系进行包容式改进的具体行动。
第二，建立应急储备安排。2014年7月，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在巴西福塔莱萨签署了《关于建立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的条约》，目的是通过货币互换提供流动性，以帮助俄罗斯或其他金砖国家应对实际及潜在的短期收支失衡压力。该机制的建立不仅有助于提升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间的金融合作水平，而且还有利于加强由国际金融组织、区域金融安排、中央银行间双边货币互换协议及各国自有国际储备构成的全球金融安全网，成为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有益补充。
第三，签署多层次金融合作协议。金砖国家发展至今，已成功进行了八次领导人峰会，并达成多个金融合作协议。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建立了政府各部门间的定期或不定期会晤机制，如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财政和金融部门会议、贸易部长会议等。通过良好的沟通与协调，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在各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化，经济与金融合作水平逐步提升，这对完善俄罗斯金融体制、提高其金融的国际竞争力意义重大。除此之外，俄罗斯还更为主动地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建设，希望通过金砖平台改变全球金融体系中美国“一家独大”和规则“非中性”的历史现状。
（三）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在大宗商品领域的合作
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模式属于典型的能源出口依赖型，原油和天然气出口在其对外贸易中的比重较大，因而，俄罗斯对原油价格波动较为敏感。从俄罗斯对G7的原油出口来看，一是出口对象以欧洲国家为主；二是出口总量不断下滑。从其对其他金砖国家的原油出口来看，一是基本表现为对中国的出口；二是出口总量稳步上升。这种此消彼长的走势说明，乌克兰危机引发的美国等西方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制裁与反制裁，正在使俄罗斯的原油出口方向发生转变，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原油出口依赖度在不断上升，而对G7的依赖度则在下降。
俄罗斯面临的困境虽部分因于西方的制裁，但却暴露出其资源依赖型经济模式的弊病。经济增长高度依赖能源出口，导致了俄罗斯经济对全球能源价格非常敏感。为此，第一，俄罗斯需要寻求能源的替代市场，比如将能源出口加快转向中国、印度，这将有助于俄罗斯应对国际能源价格剧烈波动带来的不利影响。第二，在稳定增长的前提下谋求经济结构的调整优化。第三，在产业多元化融资和先进技术引进方面实现突破，也会降低俄罗斯经济对石油等大宗商品价格的高敏感度。第四，在机制建设层面，俄罗斯若要改变其在天然气等能源方面的定价权劣势，通过加深与金砖国家的合作，大力推动金砖能源联盟建设，或是有效途径之一。
此外，从俄罗斯对外粮食贸易情况来看，2011-2013年，俄罗斯对G7的谷物出口额及其份额均持续下降；2009-2013年，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的谷物出口额及其份额则基本呈上升态势。这意味着俄罗斯与前者的粮食贸易联系在减弱，但对后者的在加强。
三 国际政治经济影响
国际政治与经济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割离了政治看经济或是割离了经济看政治，都无法揭示事物的全貌和本质。面对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俄罗斯需要统筹全局，合理制定其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应对战略。未来的系统环境依然处于变动之中，俄罗斯将何去何从？国际社会又会对其做出何种反应？
第一，在贸易、金融、大宗商品领域，俄罗斯正在对国际规则适应、学习和改进。冷战后的俄罗斯丧失了超级大国地位，经济发展面临巨大压力。俄罗斯正致力于经济发展，积累经验，积蓄力量。俄罗斯意识到经济发展不能脱离国际环境，需要对系统环境进行及时的学习与适应。随着全球权力格局发生变化，新兴经济体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大幅上升，新兴经济体谋求更大话语权的愿望愈发强烈，以更好地体现新兴经济体的利益。而俄罗斯的诉求与该趋势不谋而合，这更加激发了其参与全球治理、改进国际规则的热情。
第二，俄罗斯的行为取向也有可能影响到全球系统环境。金砖国家的未来发展依然存在不确定性，需要各成员国的协同努力。俄罗斯作为金砖国家成员，对金砖合作的依赖性不断加强。为了谋求金砖国家的整体利益和自身利益，俄罗斯逐步认识到，参与全球经济治理意义重大。在参与全球经济治理过程中，俄罗斯积极推动治理机制完善，通过自身实际行动加速改革进程，获得更大收益；在推动国际金融和货币体系改革过程中，俄罗斯积极发声，争取更多权利；在推动贸易和投资环境透明化过程中，努力改善贸易和投资环境；在推动世界能源市场改造过程中，作为能源大国的俄罗斯力争在油气价格制定方面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在推动世界粮食格局改造过程中，俄罗斯通过优化粮食出口结构，以在新格局中谋取有利位置。俄罗斯对世界环境的认知，推动了他对多元力量参与全球事务治理的大力支持。这与俄罗斯的大国政治主张并不相悖。俄罗斯重视大国协调在国际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主张主要大国在治理全球事务中应该发挥集体领导作用。俄罗斯认为，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是世界格局中的重大地缘变化，意欲借助金砖特别是中国的经济实力提升俄罗斯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这在客观上意味着，俄罗斯的参与将夯实金砖国家合作机制作为新兴国家参与全球经济治理重要平台的地位。
第三，“向东还是向西”的徘徊，体现了俄罗斯在自身定位和利益平衡上的张力。从整体看，俄罗斯在物质层面、制度层面和认知层面有着不同程度的向东倾向。相较于与G7国家的合作，在物质层次上与金砖国家的合作仍存在较大的发展空间，在制度层面上则大有作为，但在身份认知层面尚存不确定性。俄罗斯积极参与金砖合作，参与全球经济治理，意在今后能够避开危机的负面溢出效应，改变制度初设阶段的“非中性现象”，实现经济逐步复苏。俄罗斯在欧美与金砖之间动用大国协调战略的可能性，导致其身份张力依然存在，今后俄美、俄欧之间的关系走向依然存在不确定性。俄罗斯在外交政策中实施东西方权力平衡战略的重心是否发生偏移依然未知。
四 结语
本文通过对比研究俄罗斯与金砖国家、G7国家的经贸联系，得出主要结论如下：
从贸易联系来看，一是虽然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势头有所减弱，但其对G7贸易额的下降幅度更大。这预示着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依赖性正在加强，而对G7国家的则在逐步减弱。二是俄罗斯对金砖国家的贸易额占其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逐年递增，但增幅不大，说明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贸易往来仍有很大发展潜力。三是俄罗斯与中国贸易的紧密程度，将对其与金砖国家贸易总额的变化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从金融合作来看，整体水平不断提升。主要表现在：第一，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正式运行。这预示着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的合作正从一个“侧重经济治理、务虚为主”的对话论坛向“政治经济治理并重、务虚和务实相结合”的全方位协调机制转变。第二，建立应急储备安排。目的是通过货币互换提供流动性，以帮助俄罗斯或其他金砖国家应对实际及潜在的短期收支失衡压力。第三，签署多层次金融合作协议。
从原油出口来看，俄罗斯出口G7国家的原油比重在波动中下降，而出口到其他金砖国家的原油比重总体呈上升态势。这种此消彼长的走势说明，乌克兰危机引发的美国等西方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制裁与反制裁博弈，正在使俄罗斯的原油出口方向发生转变，俄罗斯对其他金砖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原油出口依赖度在不断上升，而对G7的正在下降。
从粮食出口来看，俄罗斯对G7的谷物出口额和出口比重均在持续下降，而对其他金砖国家的谷物出口额和出口比重却基本呈上升态势。这种截然相反的结果意味着俄罗斯对前者的粮食贸易联系在弱化，但对后者的却在加强。
【原文在 《俄罗斯与 “金砖国家”的经济联系研究》 （《俄罗斯研究》2015第 5期）的基础上修改而成，发表于2017年《“一带一路”智库观点》。此处有删节。点击“阅读原文”，可获得PDF版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