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坐在病床前，静静地听着物化瓶里的氧气咕噜咕噜欢腾地冒着，看着婆婆终于阖眼睡去，看着最爱自己的人的生命的热力渐渐流逝，握住的手仍依然充满热度，我的心竟然安静如水了。

经历种种生离与死别，在这生死之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可以如此勇敢，不再害怕面对别离的到来。赞叹这一世的因缘际会，默念祝福下一世的转世轮回。

今早在微信上向大家索要「加一颗心」正能量时，心里还万分纠结忐忑。一天里收集了30颗心，平时不冒泡的朋友都纷纷现身来加油打气。那样多的祝福，真的带来了奇迹，先是改到了本已没有票的早些的航班，然后打通了想打的电话，接着被升了舱，尽管下雨飞机还是准点。若没有你们的这些力量与给予，哪里会有这样多好事情？

来到医院已经深夜十点，本以为婆婆已经睡了，却发现她醒着。正在困难地被翻身。我上前去握住她的双手，因为输液太多，肿得亮晶晶的，依然干燥温热。小时候甚至后来长大了，婆婆都最喜欢摸我的手，说我的手是玉手儿。她眼睛睁得很大，凝视我半天，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我知道她是指不要我大老远跑去看她。她停了一会，又说：「我这病好不了了，我要回去了。」喘息一会儿，用手指稍重的捏捏我，说：「小鱼儿呢？要好生带他，要给他吃好点。」我让自己眼睛发亮地微笑着，抚摸她的手和皮包骨头的胳膊，说娃很好，每个人都很好。

医生，护士，陪护和舅舅都时不时过来做点什么，却一刻也未阻隔婆孙俩的连结。婆婆要喝水，我一手握着她，一手端着杯子扶着吸管喂她。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费劲地喝着，就如个婴儿一般。我在想，这大约就是转世轮回的先兆吧，如此地来，也要如此地走。婆婆把我从小扶养大，而我能回报她的就是喂半杯水的供养，内心竟没有自己以为会有的遗憾和歉疚，所有发生的都是最好的，我可以回来喂她半杯水，而她还认得我。这之前婆婆已经两天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了。这都是神的恩赐。

婆婆的心跳很快。她舍不得阖眼睡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想多看几眼。我的眼角有些湿，很快又恢复常态，对她微笑。渐渐地她睡着了，但一会又痛苦地醒过来，嚷嚷或哀叹两声。快走了，却还要受这许多苦，我真觉不忍。陪护不时过来看看。床头的灯本来关了，因为她的呻吟又开开了，等我再要去关时，她先用手捏捏我，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她不想关灯。于是我说：「不关就不关了。」她一直看着我，累了，闭会眼，再看，最后终于又睡着了。

婆婆九十一岁了，头发还大半是棕黑的。我在想：大约我会遗传她，到死也不会白头发吧。去年妈妈去世，我没有在，当时还有丝庆幸，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也不敢面对那离别的苦。而此时此刻，握着婆婆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也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些凄凉，不管愿不愿意，生命中无条件最爱我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再没有那没有条件的爱，只剩下越发孤独的人生。这大约就是人到中年的悲哀吧。

婆婆又睡着了，我决定走了。因为要几天没怎么睡觉了。陪也好，不陪也好，都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是如此的不舍。梦幻泡影的人生，处处皆苦，而宗教的正信，就是让人有勇气去面对，不再害怕。我不害怕了。

上周在瓦拉纳西，轮回转世的圣地，在佛陀初转法轮的塔前，被瓢泼大雨浇了个透心凉。除了在雨里跪拜，爱人捧着那雨水，让我喝了一口。他说：有人陪伴终是好的。我相信那是神的眷顾，看我没勇气到恒河里去沐浴，于是把恒河水化成天上的雨，来洗涤我的疲惫，尘土，原罪与悲伤，让我脱胎换骨地去生活。紧接着，佛陀讲法的菩提树园也为我们而开，本来那管理人员是要午休关门清场的，却被雨中的虔诚跪拜所感动了。两个人走到菩提树下，赤脚深深陷入柔软的泥中，张开双手抱着大树，脸贴在树干上默默聆听佛陀的教诲，我知道人生的奇迹已经发生，而且会不断发生，就像今天三十颗心的力量一样。信。望。爱。

走出医院，上了出租车，师傅在抽烟。我要了一根，点上，慢慢地吐出烟雾，感受着自己的呼吸，感受到自己活着。一切是如此安静，包括我的心。感受着和婆婆之间的这份爱，即使终将告别，却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光。存在，就是完美。

后记 (by 作者)：这是一年前的文章，与婆婆的最后的告别。一个月后婆婆走了，终于不用在这一世受苦。从出生几天起由婆婆带大，直到上大学。亲人也好，爱人也好，抑或生离，抑或死别，都是要撒手的。而我如此执着地活在自己选择的痛苦中，就像上了瘾的吸毒者，不肯从烂泥里拔出。把槽牙磨碎的恨的背后，其实是无尽的悲伤。圣地的神谕已逝，而我只有到达那个最低点，才可以认识到我什么也不知道。是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除了向死而生的勇气。感恩那些用各种方式温暖着我的心的人们，让我在丢了自己时看见希望。这一世我能有这么多的爱，谢谢你们。

题图：瓦那拉西，恒河沐浴转世的圣地。

推荐 (华章)：热烈推荐作者的几篇文章，关注「奴隶社会」后回复 10 阅读《永远的李宗盛》，50 - 《托钵前行的人生》。

另外今天还要特别推荐一下斯坦福新开的创业课 CS183B，所有视频都在网上公开。昨天是第一节课，主讲人是硅谷大牛 YC 的掌门人 Sam Altman 和 Facebook, Asana 共同创始人 Dustin Moskovitz，其他的主讲人也都是硅谷最顶级的创业者/投资人。昨天的内容全是干货，强烈建议创业者或者想创业的朋友都看看。其中讲到做改变世界的big idea其实会比做小idea更容易，这个也和我近几年的体会完全一样。

今天的文章讲的是生死的严肃话题，让我们在有限的人生里，做一些让我们兴奋，并让世界更美好的事情吧！很高兴结交硅谷北京的创业者和投资人 - hzshen[AT]icloud.com ，另外创业公开课的网址是：http://startupclass.samaltman.com

城市兴趣群

大家应该都是有些心灵追求的朋友，为了方便大家相知相识，组织线下活动，我们开通了全球各个城市的粉丝群和几个兴趣爱好群，请点击文末的「原文链接」访问我分享的百度云盘，二维码都在那里。还有一些群的二维码失效，但其实大部分群都满了，所以欢迎在自己所在城市建新群，请联系 nulish1，你有机会加入最活跃的长老群哦。

加入奴隶社会，这里都是不端不装有梦有趣的人，和不正经不鸡汤的原创文字。

没读经典老文章，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发送 m 获得以前的热文目录。有感悟想和大家分享请回复「投稿」。

微信号：nulish1，这个微信号又可以加好友啦。
新浪微博：奴隶社会-李一诺，欢迎关注！

关注我们 (搜索 奴隶社会 或者 nulishe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