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跟我好，就请你好一辈子 / 小叔的爱情
第 275 片树叶儿
1
小叔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整个家族中有个怪胎的外号，大人们都在背后笑话他，读书读哇掉了，人情世故一点儿都不懂。
亲友间春节的时候拉年饭，只要他在场，从来不跟你推拉客套，抬屁股就坐，上席对席全然不顾，端起杯子喝酒，拿起筷子夹肉，撂下饭碗，拍拍屁股走人。
亲友们有的资格老的年纪大的当面数落他，不懂规矩没有礼数，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
他很鄙夷地把白眼翻过去，讥讽他们成天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庸俗无聊，我不跟你们穷嘴啰嗦的，夏虫不可语冰也。
对方声调马上高起来了，眼睛也瞪得溜圆：什么虫不虫的？你个小东西嘴巴放干净些个！目无尊长，不得教养！
我们一帮小孩倒是很喜欢他，主要是因为他时不时地，会带零嘴子给我们吃，要是没看见哪个，他的那一份也肯定少不了。
过年的压岁钱每人有份，看不见的也一定会留着，下次碰见了，哪怕是年早过了，他也还是不会忘记塞给你。
其他亲戚长辈就不是这样的了，没看见的一概免了。
2
这位小叔的恋爱也很出格，或者说就是一段传奇，当然也有人说是笑话。
他看上了他在高邮师范读书时的女同学，女同学是高邮人，成天病怏怏的，模样儿倒是蛮俊俏。
双方的父母都不赞成，我姨奶奶骂，好看有屁用啊？！娶回来就是贡个药罐子！
女方的家里不想找个外县的，也多少听闻了他有些二百五愣头青。
小叔放假就去她家了，他喊女同学出来，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要是不愿意，说完我就走人，我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跟前。
要是心甘情愿做我的老婆，那好办，剩下来的事不要你管了，我来！
女同学半天不开口，想想哭哭，哭哭想想，最后扑到他怀里去，眼泪鼻涕地抽泣了说：
我就跟你过了，你要对我好啊。你要是想清楚了对我好，就请你跟我好一辈子。
小叔很隆重地发誓，我这一辈子保证就跟你一个人睡觉。
女同学扑哧又笑了，说你能不能不要讲这么难听哎？不要开这种玩笑撒！
小叔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这是我的心里话，不难听。
3
接下来，小叔就抱着个背包，天天蹲在女同学的家门口。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撵是横竖不走。
每天坐到饭时，一脚闯进去，靠到桌边，拿过筷子，该扒饭扒饭，该喝汤喝汤，泰然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天一黑去女同学家东边的红旗招待所过夜，第二天一早洗洗漱漱，买了烧饼油条茶叶蛋再过来。
女同学的父母一时懵了，骂骂歇歇，又喊了几个亲戚过来。
亲戚一看他宽膀大个的，支支吾吾没敢发飙。
也有蹲着跟他谈心的，站起来进屋劝女同学的父母，我看这个人不呆不傻，又是要当教师的，要么先处处看？
女同学的父母就很来气，质问对方，拿过他什么好处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女同学躲在房间里哭，哭累了跑出来，打个热乎乎的手巾把在，自己擦干净眼泪水，倒一杯茶，拿一本《读者文摘》，送给门口的小叔。
要是父母都不在家，两个人就说说笑笑一气。
女同学说，你把我的名声弄臭了，要是做不成你老婆，我只好跳高邮湖了。
他也笑，坚定地说：
你肯定是我老婆，你要不是，除非我死。
要跳也是我们两个一起跳，现在是夏天，水也不冷。
女同学笑了，问他，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神经病啊？
小叔说是也不碍事，反正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4
派出所的人来了几次，他很认真地辩解：
我不是罪犯，我不会伤人，也不会闹事。我们在争取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幸福。我们在以最和平的方式，向封建残余思想作斗争。恳请你们警察叔叔理解支持我们。
派出所的人哭笑不得，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出门就当笑话到处讲，引了张三李四赶过来望呆。
小叔跟个雕像似的，你们望你们的，他坐他的。
女同学夜里偷偷跑出来，跟他说，要不我们两个私奔吧！
小叔不肯，反过来劝她：
我们不私奔，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再说私奔了我们能过，撇下你妈妈老子怎么办？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我以后还怎么跟老泰山喝酒撒！
第26天上，眼看天黑了，小叔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正要回旅社，门忽然吱呀开了，女同学的父母，终于把板住的冷脸松下来，说你先家来，我们再谈谈。
谈到最后，小叔噗通一声跪下来，说叔叔阿姨，我这一辈子要么打光棍，要么娶你们的女儿进门，再不然我就不活了。
女同学的妈妈望望女同学的爸爸，女同学的爸爸望望小叔，小叔严峻着个脸，一副死鱼头的样子。
他们感觉到，跪在跟前的这个二大愣子，软硬不吃，估计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宝贝闺女怎么就跟他好上的撒？
5
结婚以后，倒是应了小叔妈妈的话，女同学三天两头不舒服，不是头疼就是腰酸。
小学校和幼儿园的很多同学，常常可以在卫生院附近的小路上，碰见他们的两位老师走进来走出去。
老师腰挺得笔直，骑在二八大杠自行车上，师娘紧紧贴在他身后，有时候脸色潮红，有时候却是苍白。
小叔的课讲得很不错，也很受学生们欢迎。镇里教育区划调整时，要调他到中学，他高低不肯，理由就是爱人身体不好，需要时间来照顾她，容易分心，不能误人子弟。
后来镇里的书记看上了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口才也不差，有心要他到政府当差。
话传过来了，他带上一套暂新的《毛泽东选集》和《孙子兵法大全》，背上女同学找到书记，诚恳地表示很感激书记的赏识，尽管不能过来，但是这种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送书记两套书，不算行贿，只是感谢，书记混在官场，这书派得上用场的。
书记很意外，又觉得有些怪怪的，拿了书嘿嘿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回头再提到小叔，书记便颔首微笑道：
嗯，那小子是个人才。
6
女同学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加上又是外地人，平常跟大家相处也很好，从院长到教师，再到后勤，谁也不去跟她计较了。
生病归生病，怀孩子生养喂奶啥的却也没耽误。
他们的小女儿白白胖胖天真烂漫，像个欢喜团子。
小丫头见风长，聪明呢，会说话以后很快就有了两个保留节目，一个是能一口气背出来10多首唐诗，一个是能认得很多拗三别四的各种药片胶囊中药的名字。
小闺女7岁以后，女同学不幸查出了乳腺癌早期，手术过后除了一只好看的奶子切除了，其他都还不错，但是需要加倍调理，小叔就提出索性不要去上班了。
女同学说，不上班家里不要钱用啊？
小叔说有我呢，我养你们娘俩。
7
有几年女同学忽然恋上了打麻将，小叔也支持，打打岔不是坏事，但是约法三章：
不许跟男的在一张桌上打，不许让男的送她回家，不许欠牌友钱，牌品不能把话把人家说。女同学赞成最后一条，对前面的两条哭笑不得，说你意怪呢嘛，想到哪块去啦？！
有时候晚上，小叔会忽然端碗什么汤送到牌场上去，看见有男的在，喝完就拖她回家；
不管是热死人的夏天，还是冻得脚疼的冬天，散场再晚，他也会骑个车过来背她家去。
一起玩的女牌友有夫妻吵架动手的，就羡慕女同学命好，前世修来的呢。
女同学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美得像喝了蜜。
女儿念初中了，女同学主动把麻将戒掉了，一心服侍女儿，料理家务。
每天再忙，晚上两个人都要出来在门口散会步。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百九，女同学说我这辈子是赚大发了，我才不要活那么久呢。你呢？你想活多久啊？
小叔说这个问题我以前早就想过了，我不在乎活多久，反正只要比你多活半年就够本。
女同学问为什么要多半年呢？小叔说，我要留下来把你的后事打理妥当了，还要把我们的闺女安排好了，忙完我就去找你。
女同学的心里一阵滚烫，眼圈一松，一串眼泪水就奔出来了。
她拉过小叔的手，放在手心里焐了，低低地说：
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你在还我呐。
8
小叔的父母先后过世以后，夫妻俩把女同学的父母从高邮接过来一起过了。
这一年的春节里，大年初五过小年，一家人聚了，翁婿俩高兴，干掉了一斤半白酒。
小叔差不多醉了，女同学扶他他不知道，帮他洗脸洗脚，他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傻笑，不停地伸过手来，摸女同学的肩膀，嘴里含混不清地唤道：老婆耶，老婆耶！
初六天还没亮，女同学撕心裂肺的惨叫，把她的父母女儿和左邻右舍全吓醒了。
小叔笔直地躺在床上，神情安闲，呼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
小叔就这么在新年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医生说是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加上轻度脑溢血。就算发现及时送到卫生院，抢救过来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披麻戴孝的女同学，瘫在灵堂前四天四夜没动身，哭昏过去了，醒过来喝几口水，又哭昏过去。
她抓住谁的手都说，我对不起他啊，一天福没让他享过。他说要等我死了再走的，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女同学的父母一边坐一个，双双眼泪婆娑，他们恨呢，怪自己不该搬过来。
当年也是把苦把他吃了，害得他在大门口坐了26天啊！可怜匣在大人大量，从来没有把脸色把我们看过。我们对不起姑爷。
二老笃定地说，我们家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没有人赶得上他。
2016-12-3
今天的早早儿发了
市作协杜海主席
晚上过来
感谢他
一直以来对我们的
信任和支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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