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桥
第39期
讲故事/七月
编 辑/王如玉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我时常梦见留在尹庄镇的老屋，少年的我坐在小天井里。越过敞着的院门，我看见那座灰褐的木板桥，横担在灌溉河上，连着东头的小路和路边的红墙院落。偶尔有人影从桥上晃过来晃过去，我能够听见木板桥发出的空突的闷响。
向晚的天色使我看不清那些过路人的眉目。一群贪念暮色的鸭子，欢喜地嘎嘎叫着，在桥肚子里游荡。主人在桥上使劲地跺脚，挥舞着系了塑料布的长竹竿，欧西欧西的呼唤伴着夸张的手势。
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如同置身在一场露天电影里。
02
我始终认为鸭子们是幸福的，它们自由地在河里岸上淘食戏耍，以此度过整个白天。
夜晚来临的时候，总会有人来领它们回家。
我如果也是一只鸭子的话，谁会是带我回家的人呢？
母亲通常要到深夜十点才能回来，而我的父亲那时候正像是一只彻底迷了路的鸽子，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里飞翔或歇脚。
母亲很少和我提及父亲，只是说我们娘儿俩不要指望他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其实母亲一直还在隐忍中，期待着父亲的归来，她同时也满怀了揪心的愤怒。
放学回来我做完作业，沉湎在对于桥的张望之中。
我盼望星期天的到来，也只是因为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让我耽于幻想。
现在我无法想象，面对那样一座单调的木桥，少年的我，又是如何能够那么安静地一直坐着。
我时常做梦，梦在梦里是清晰的。
我梦见我的老师和同学，还梦见时常从我家门前路过的小女孩，她总是穿着明艳的黄色上衣，笑吟吟地走过去。我不晓得她为什么高兴，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但是我很想每天都看到她。还有一些醒来就会忘掉的其他的事情。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总是梦不到我的父亲。
就在尹庄镇的五一大街上，有时候我会看见一个身影，在我前面慢腾腾地走着，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离家太久的父亲，我还要指给他看回家的路，我要带他一起回家。万一他要是不肯跟我回去，我肯定会哭着向他求饶，哪怕让我给他跪下来也行的。
可是，无论怎么拼命地追赶，我还是追不上他。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的呼喊，总是被迎面扑来的大风吹散。
03
许多的梦总会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惊醒，那只枣红色的公鸡牌闹钟，拖着长长的没精打采的尾音，从母亲住的西屋传过来。
我在床上睁着眼睛，听见母亲穿衣服的窸窣的声音，接着是她洗漱，做早饭。
母亲要在五点之前，赶到尹庄镇最北边的清管所报到，然后清扫完六条长长的马路。这六条马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网住了我们尹庄镇所有人的脚步。
在那些早晨，我听见有人从桥上匆促走过的声音，听见鸭子和鹅喧闹着扑腾到河里。我闭上眼睛也能够看见，那些飞溅的水花，折射出耀眼的晨光。
假如父亲在这时候回来，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想法让我立刻恐慌起来。直到天光大亮，那些念头就像是无数只鸟的翅膀，柔弱而凌乱地掠过我的房间，我的院子，消失在桥东边渐渐泛白的清晨的天空里。
04
我始终不喜欢白天的到来，因为我知道在白天里，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我的父亲他又怎么会在白天，像一只肥胖的鸭子那样，大摇大摆地回来呢？
他一定选择在暮色或者深夜的掩护下悄悄地回家，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撞见他满脸羞愧的表情了。
他一定在为自己的出走感到难为情吧。而勾引他的那个女人早已经被他不知道丢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他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妈妈。他只是没有勇气战胜那些羞愧吧。
他其实不知道我们会原谅他的，只要他能回家。
可是根本没有人能够替我们把这些话带给他，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想法，所以其实也就真的不能责怪他了。
就是这样的，我就像那座单木桥，无数的幻想如同满溢的河水穿过桥洞，一刻不停地向南奔流。
我的少年的光阴，就这样在尹庄镇上随水而去了。
2016-4-5
记一个梦
醒来坐着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直到长出一千片绿叶，
请留下故事，带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