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报 望道讲读

“望道讲读会”由上海市社联、上海市新闻出版局、上海市黄浦区宣传部共同主办，东方青年学社、社会科学报社等共同承办。

许纪霖：华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如何从文化中国的视角去看当下的中国环境呢？近日，华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许纪霖做客“望道讲读会——文化中国：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第五讲，讲述如何从“新天下主义”的视角看华夏与边疆。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它的未来的发展方向，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它的历史、文化和传统。如果要预知中国要往何处去，首先要明晰中国从哪里来。在这里想从一个特定的角度，也就是从“另一个视角看华夏与边疆”。

天下主要是儒家的观念，儒家讲的天下实际上有双重的内涵。第一个内涵指的是理想的伦理秩序，儒家心目当中他认为最好的一套秩序，这就是称之为叫“天下”。第二重内涵，就是儒家对以中原为中心的世界空间的想象，即天下。

1什么是“天下”

天下包括三层：第一层，天下指的是大一统王朝，秦汉以后我们建立的大一统王朝，所直接治理的那些地区，那是一种郡县性的方式，中央集权直接控制直接管理的统治的这些区域，这些区域是最核心的区域，当然在明代称为本部十八省，主要是汉人居住的地方。这是天下的内层。

第二层是一些边疆地区，比如说在明朝，西藏、云南、东北，这些地方，当时，中国巨大的版图使得直接管理变得十分困难，中央政权鞭长莫及，而且很多地区都是少数民族居住，因此当时中央集权采取的是间接控制的方式。

第三层，是那些像今天的朝鲜、越南、泰国、琉球（现叫冲绳），这些都是中国的附属国，向中央政权朝贡，它们用今天的观念来说不属于中国，相对独立，但是依附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的朝贡体系里面。这就构成了天下的第三层。

2何为夷夏？

夷夏是一组概念，即华夏和夷狄。“天下以华夏为中心，但是包含了蛮夷。”蛮夷在各个朝代不一样，有些是属于中国内蛮，而朝贡国则是外蛮，但当时他们都是属于天下的一部分。

“民族”、“种族”是到近代以后，才从欧洲传到中国。古代中国人没分的很清楚，但华夏和夷狄却有区分。两者区别在哪里呢？这个区别的核心就是“文化观念”。

谈论夷夏的区别，简而言之就是指接受不接受中原文化的问题。上下五千年的中原文明，如果被接受了，就承认是华夏。在这个扩张的过程中，不去关注所谓种族和血统的归属。

夷夏之辩还引出了天下和“化内之地”的问题，什么是化？可以理解为文化的意思。文化同化的地域，被叫做化内之地。

但有化内之地，必有化外之地，那是中国文化之外的那块地方，那个地方是天下之外，也就是说天下并不是整个世界。所以把中国帝国还没有办法达到能统治的有影响的地方叫做化外之地。

可以确定的是，而历经民族的迁徙、融合，华夏文化与少数民族的胡文化已经不分你我，彼此渗透。

中华民族是与近代国家一起打造出来的国族State-Nation，多元一体——“多元”意味着中华民族由汉、满、蒙、藏、回等多民族组成，“一体”就是与近代民族国家具有同一性。

古代中国人没有今天的这种国家观念，同样的主权观念也没有现在这么明确。如果说到家国天下，这个国是指什么？这实际上指的是王朝。历史上有24次，这么多的王朝，秦、汉、唐、宋、明、清，这些王朝，在当时就被认为就是“国家”。但是，王朝同现在的国家是不一样的，国家为公，王朝为私。古代中国只有一个“王朝国家”。古代的王朝可以代表中国吗？本人认为，历史上的王朝虽然经常更替，但有一个超越了具体王朝而始终存在的政治·文明共同体。它是一贯连续的，而且明确以中原为中心。这个共同体就是中国。

1两种类型的“大一统王朝”

我们可以看到从秦汉到元清，实际上中国历史上有两种不同类型的大一统的王朝。

第一个类型，秦汉唐明，以汉人为中心的中原王朝。第二个类型的王朝就是边疆民族所建立的征服性的王朝。例如辽金元清。古时有人认为这些朝代是插曲，是中国沦陷。但现在我们承认这些边疆民族、少数民族也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就不能说仅仅是插曲。他们同样对中国历史，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

从中国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中原王朝，汉族为中心的中原王朝都属于儒家文明。但是儒家文明有一个特点（局限），它主要是适合农耕民族，这套家伦理适合农耕民族，其跟游牧民族的习性大相其异，一套文化伦理实际上是否适合一个民族，实际上跟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很有关系。

中原王朝向南方扩张，几乎无抵挡，南方地区都为农耕民族。但在北方似乎乏力，无法跨过黑河腾冲线，北方的游牧文明，无论是“强汉”，还是“盛唐”，虽几次北伐西征，打败了匈奴、突厥等游牧民族，但却无法统治。

反过来说看蒙古帝国，这个大帝国持续不到百年，归根结底是没有自己的高级的宗教和文明。所以蒙古不算是成功，成功的是清朝。

前人的研究认为，清朝统治者取得的成就，源于文化上的被征服。但现在大量的研究发现，清朝统治者实际上建立了一个王朝，和过去汉人为主建立的中原王朝不同。

2清“建立的是一个多中心、多民族的统一帝国”

只有到了清朝，才把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能够稳定的最后统一进一个大的帝国里面。清朝三四百年的历史，成功的实现了相对稳定的统治。清朝统治者的经验告诉我们：不要试图打造一个统一的高度整齐划一的，只有一个模式的一套制度。清朝实行多宗教多元的治理，以及非常有弹性的多宗教多元的制度。若不是后来中国出现了更强大的敌人，西方，恐怕清朝统治还会延续若干年。

目前，之所以重新吸取边疆民族多元治理的方针，因为我们今天中国在边疆治理上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当然一方面要加强一体化，对国家的认同。

但另外一方面，也应该吸取清朝统治的成功的经验，需要在文化上“多元”，小平同志讲“一国两制”。“一国两制”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于中国历史上，而且一国两制不仅仅是针对香港和台湾，恐怕对边疆治理这方面，它也有某种作用：根据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民族，采取不同的治理方针。

3不要忘记“边疆中国”

中国版图广袤，和欧洲面积相当，用一个政策，一个文化，一刀切是行不通的。这一两年儒家很热，人们总是希望儒家成为中国人的共同的伦理。本人认为这个想法是不错的，但是这种论调中所说的中国，包括边疆少数民族吗？处理边疆少数民族的问题上，儒化恐怕不是解决方法。

目前，中国显然需要文化上更多元的，治理上更有弹性的一种方式，我们实现中华民族的统一，要“一体又多元”。

所以不要忘记，中国的概念还包括，一个边疆所构成的中国。

（文章不代表本报观点和立场，本文根据采访稿有所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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