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科下半场》报道手记

在2016年的报道回顾中我曾用“反思之年”来形容自己的感受（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7c6790102xfyl.html）：从年初股市暴跌、汇率动荡到年中的“宝万之争”与金融整顿风暴，再到下半年的房价“暴动”及特朗普上台，其间有着太多惊心动魄的场景与令人深思的现象。

“万科之战”无疑是其中值得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之一：无论是对于金融与实体经济关系，还是公司治理结构乃至资本市场“公共治理结构”，万科事件都将成为诸多经济学科研究领域的经典案例，并对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理念带来深远影响。

而对我自己来说，从2015年底大战“序幕”拉开（（http://www.infzm.com/content/114104/），到2016年7月的事件“高潮”及其戏剧性的转折（http://www.infzm.com/content/118107），再到年末对万科之战“下半场”的反思（http://www.infzm.com/content/121247）与“落幕”（http://www.infzm.com/content/122367），也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跟踪并报道一个标志性的企业并购案例，其间的诸多感受与体会也格外复杂。

年中时关于万科之战的报道心态，已经在报道发表当天的“记者手记”（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7c6790102x1sa.html）里做了比较充分的阐述。在年末回顾中我也提到，当时自己只能以这种违反职业常规的“出格”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懑与思考。其后从监管层到社会各方对万科事件当事各方从政策态度到社会舆论的转向，则令我自己的无奈与激愤之情渐渐消散：我感觉万科事件开始走向各方妥协与“非崩塌式”解决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在其后我自己对证券金融监管进入新“制度周期”的判断，以及对楼价爆涨、货币超发和人民币国际化等现象的观察与理解，令我越来越深刻的感觉到“万科之战”以及一系列反常的社会金融现象，并非一个个“孤立事件”，而是关系到中国经济与金融体制转型成败的“系统风险”——而决策层在意识到这一风险后，正在以空前的决心和力度展开制度性与结构性调整。

这也是我自己在年末回顾时，提到自己在《万科下半场》的报道操作中，从最初的“激愤之情”转向“制度转型思考”的原因。

尽管在报道操作中涉及到某些局部观察与分析，但坦率地说，对这场刚刚开始的制度与系统转型，我远远看不到其“边界”与“整体场景”，更不用说其间复杂而微妙的深层变化。但我有一个感受，就是象中国经济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开始转向，其内部平衡和结构稳定至关重要，否则仅仅其自身体量所带来的“惯性”就足以令这条大船四分五裂。

此时已时近年末，随着万科事件在其后半年中的诸多变化，编辑和我自己都觉得有必要对“万科事件”继续跟踪与观察。而在媒体同行们数月的追踪与挖掘下，许多在前期掩没于“冰山”下和“迷雾”中的关键事实也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轮廓。

尽管对万科事件的复杂背景早已有着充分的预期，但在其后的调查和采访中所获悉的一些事实与数据依然令我震惊。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给我自己此前预设的“事实梳理与制度反思”的报道操作理念带来了新的困扰。

在给编辑的邮件中我坦承自己的心里矛盾：一方面希望澄清事实揭示风险；另一方面又担心这种风险警示反而造成新的“踩踏事件”，不但无利于万科冲突的解决，反而引发不必要的市场震荡与风险。

但另一方面身为记者我又无法回避自己的职责：对于已经看见的问题和风险，我不能装成“没有看见”。正如多年前自己在一篇未发稿申诉中所写的那样，“重大且涉及公众利益的事件真相，既已诞生便须公诸于众——这既是记者的天职，也是公民的本份。”这一理解至今未变。

这种心理冲突甚至令我在报道初稿写作中“乱了分寸”。在初稿发出后，编辑同学打来电话表示，“感觉看得不是很明白”。确实如此，那是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

因为当时家里在装修，一家人借住在父亲家里。晚上找不到写稿的地方，我只能到附近快捷酒店订了间房继续修改稿子。

反复斟酌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以万科的“制度实验”作为报道主线，同时在报道中把“宝能模式”做一个概括式分析——这样既能起到警示风险的作用，又可以避免过于具体的描述带来市场情绪震荡：这种“市场踩踏”式的非理性情绪对转型中的市场风险，已经在过去两年从“牛市暴跌”到“债股汇三杀”式的金融震荡里充分体现。

而在报道的最后一部份，我本来希望尽量展示出“监管转型”的整体场景，以及重塑资本市场“公共治理结构”的意义，但实在“力不从心”，只能勉强摘录几个片断——这也是整个报道中最薄弱的一段。

对此，我也只能以那句老话：新闻本来就是“遗憾的艺术”来安慰自己，并期待着在未来的报道操作与观察中，有一天能够真正看见自己今天感觉中的“转型全景”，再续写万科故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