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正是占主导地位的“宏观经济学”理论所建议的解决失业问题的各种措施，也即增加总需求的各种措施，已经成为了非常广泛存在的资源不当配置的原因之一，这很可能会在以后出现不可避免的大规模失业。于经济体系的某些点位持续不断地注入额外的货币量，会让劳动和其他资源得到雇佣，但这种情况只有以不变的速度增加（或者，可能甚至只有以某个给定的加速度增加）货币量时才能维持。当货币量增长停止或减缓时，经济体系由此而创造的暂时需求也必然会消失，对价格持续上涨的期待也就一起消失了。—哈耶克 《知识的僭妄》（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演讲）商人们知道，他们的利润因所销售的产品需求的涨跌而增减。如果有越来越多的肯付钱的客户不断涌入大门，那就是好日子。相反，客户的减少意味着日子难过了——对许多公司来说，甚至意味着破产。对于工人来说，同样如此。他们明白，对雇主的产品需求越大，对他们的劳动服务的需求也就越大。当商业繁荣时，他们的工作更有保障，工资也会上涨。当生意不好时，工作就不那么有保障，工资也停滞不前。就高需求对于其行业和公司的重要性而言，商人和工人的这种理解是正确的。但正如前一章所解释的，我们作为生产者的角色可能会产生误导，让我们对更大的经济体做出错误的结论。这类的一个错误结论是，经济低迷即衰退是由过低的总需求造成的。接下来还有另一个错误结论：应对衰退的恰当方法是一系列增加需求的政府政策。因为经济的整体衰退会影响到几乎所有的而不是少数几个公司和行业，所以在衰退期间所谓过低的需求被称为“总需求”（aggregate demand）。总需求是一个经济体对全部商品和服务总的需求。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一本经济学著作是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1883 – 1946）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凯恩斯论述道，正如高需求是单个企业成功的关键，高的总需求也是整个经济体成功的关键。在凯恩斯看来，经济衰退是由过低的总需求造成的。因此，解决衰退的处方是提高总需求。而增加总需求的最好方法是政府增加支出，直到经济恢复健康，也就是说，直到实现充分就业。这种凯恩斯主义观点广为流传。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它存在严重缺陷。或许其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它关注的是总需求。因为关注的是总需求，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忽略了经济体中至关重要的“微观经济”细节。这些是极其重要的细节，事关经济体中每一个单独的部分是否良好地“契合”并共同运转，从而为消费者创造商品和服务，为工人创造就业机会。比如说，如果你有一辆汽车的所有部件，随机散落在一个大房间里，那么，你没有一辆正常运转的汽车，其主要原因并不是你不需要汽车，或者你没有“需求”。相反，主要原因是，这些部件并没有装配在一起，从而能顺利运转，由此产生一辆可驾驶且安全可靠的汽车。的确，如果没有对这种汽车的需求（或者需求太少），那么就没有人会发挥必需的精力和积极性，将所有零部件组装成一辆正常运转的汽车。但是，你是否渴望拥有一辆可驾驶的汽车，并不是挡在你和一辆正常运转的汽车之间的主要障碍。主要障碍是如何调动所有相关的知识将这些部件组装成车，并激励人们努力完成组装工作。几乎每个人都有渴望拥有和消费汽车，以及许多其他商品和服务，可以指望这种渴望一直存在。我们面临的挑战是保证生产者具有知识和激励，能够确实生产出人们想要的商品和服务。换句话说，挑战在于让经济细节处于正常状态，以便生产者既拥有知识，又有激励生产“正确”的产出组合。相对价格是这种知识和激励的主要来源。相对价格是指某些商品和服务相对于其他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例如，一辆丰田汽车的价格相对于一辆福特汽车或一辆本田汽车的价格，或者一蒲式耳小麦的价格相对于一蒲式耳黑麦或一蒲式耳大米的价格。相对价格是经济活动最重要的“指导者”。如果相对价格的模式准确地反映了消费者的许多不同的需求，以及可用于满足这些需求的投入成本，那么企业家、投资者和消费者将在这些价格的引导下行动，使经济体中的所有“碎片”组合成一个高效的整体。经济将普遍运行得相当顺利。比如，如果消费者比过去更喜欢橘子了，那么相对于西柚，橘子的价格就会上涨。农民很快将会生产更多的橘子，而生产相对较少的西柚。或者，如果铁矿石的供应下降，相对铝的价格，钢铁的价格将上涨。制造商将改变他们的生产，减少钢铁的用量，增加铝的用量。如果汽油的价格上涨，消费者会想办法少开车，他们也会购买更节能的汽车。如果相对于学校教师，护士的工资上涨，将有更多的年轻人学习护理，而学习教育的年轻人将减少。如果利率下降，企业将增加诸如工厂扩建、工人培训、研发等活动的投资。价格之间的相对变化指导企业，增加消费者现在需求更强烈的商品和服务（价格正在上涨的商品和服务）的产量，减少消费者不再像过去那样强烈需求的商品和服务 (价格正在下降的商品和服务) 的产量。重要的是，相对价格的模式还“告诉”企业和企业家如何以尽可能低的成本生产。例如，如果天然气的价格相对于电力的价格下降，某些本会使用电力为工厂或办公楼供暖的企业主将转而使用天然气。如果消费品和服务的相对价格模式准确地反映了经济体中消费者对所有不同产品需求强度的差异——需求较高的产品价格上涨，需求较低的产品价格下跌，生产者就会“知道”要生产什么样的产品组合来卖给消费者。这是价格模式告诉他们的。而生产商有动力“听从”这些价格。原因是生产者扩大生产涨价的产品，可以获得更高的利润。同样，生产商减少生产跌价的产品，可以避免损失。让所有这些价格细节处于正常状态是保持经济健康的关键。在以私有产权为基础的竞争性市场经济中，人们趋于做出正确的决定。当然，并非总是如此。但总的来说，人们在市场上做出的经济决策是明智的。原因在于，就如何使用自己的资源而言，个人若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就有所得，若做出了糟糕的选择就有所失。然而，我们相信人们经济决策大体上是“正确”的，这要求人们用来指导决策的价格是相当准确的信息来源。如果价格不能反映现实，那就麻烦了。如果消费者需要更多的橘子，更少的西柚，但橘子的价格相对于西柚并没有上涨，柑橘种植者就不会“知道”需要多生产橘子，少生产西柚。过多的工人和资源将被用来种植西柚；用于种植橘子的工人和资源则过少。这些工人和资源将被不当地投资，也就是说，这些工人和资源将被投资于不能最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的生产过程。同样，如果钢铁的供应下降，同时铝的供应上升，但钢铁的价格相对于铝的价格没有上涨，生产商在做出生产计划时，将“不知道”应该减少钢铁的利用并增加铝的利用。钢铁短缺最终将会出现，扰乱金属制品的生产。如果只有少数市场的价格不能准确反映潜在的经济现实(例如不能准确地反映消费者对橘子的需求强于对西柚的需求)，经济不会受到很大影响。但当价格普遍不正常时——当大多数市场的价格发出错误信息时——广泛的经济问题就会出现。然后，整个经济体中的企业家和投资者将依照虚假信息行事，即依照有关消费者需求以及哪些投入可能以最低成本满足这些需求的虚假信息行事。在这种价格普遍无法协调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计划的情况下，经济活动将停滞不前。一些生产商发现，他们无法出售已生产的所有产品。而另一些生产商发现，自己没法得到必需的所有投入品，来执行他们的生产计划。而还有其他一些生产商意识到，他们本应该生产更多的产品，这样就会卖出更多。如果价格能够根据所发现的错误自由调整，它们最终会调整到位。然后，价格的模式就将为企业家和投资者提供更准确的方向，指导他们生产什么以及如何最好地生产这些商品和服务。然而，生产活动中的这种调整不是即时发生的。它们需要时间。种植西柚树的果园不可能立即转为种植橘子树。工厂经理也不可能打个响指，就重新设计好了多用铝少用钢的汽车车身或MP播放器的外壳。在做出这些调整所需的时间里，失业率会上升。存货滞销的行业里的工人会被解雇，他们需要花时间找到其他工作。而即使那些以扩张来回应更准确的价格的行业，通常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安排生产计划和生产设施，才能让雇佣新工人有利可图。这些公司需要调整，放弃在价格不准确的情况下制定的生产计划。该调整进行的时期，正是有非常态的大量工人失业的时期。这种失业不是由总需求过低造成的。因此，不能通过增加政府支出或其他提高总需求的措施来解决。相反，造成这种失业的原因是，个体层面的价格普遍未能向企业家和投资者传递准确的信息，告诉他们应该生产哪些具体产品以及如何最好地生产。解决这种不当投资的唯一疗法是允许价格进行调整，让它们能更好地反映消费者的愿望和现实的资源可用性。同样，这种疗法也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调整价格，需要时间让工人发现经济上更可持续的工作，并转移到新工作上。什么导致了价格普遍失灵，未能传达合理准确的信息？现实中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是糟糕的货币政策。如果货币供应稳定，也就是说，如果货币供应没有任意地扩张或收缩，那么价格模式很可能基本上是正确的。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在一个市场竞争合理、运转良好的经济体中，价格会突然变得如此失常，以至于大量劳动和资源被吸引到本非它们所属的行业。但如果货币供应本身发生了变化，价格模式很可能会严重扭曲。如果货币管理机构（在大多数国家，是一家有权增加或降低货币供应的中央银行）向经济注入新的货币流，就可能发生严重的扭曲。原因是新货币进入经济体中的特定领域，特别是通过商业银行发放贷款进入经济体。然后，这些新货币从进入的领域扩散到经济体的其他部分。最早获得新发行货币的人把其花在特定的商品和服务上。为了让解释更流畅，我们假设新货币首先花在购买新汽车上（银行的客户用他们借来的货币买车）。新创造的货币流注入经济体，将导致汽车价格相对于所有其他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上涨。上涨的汽车价格向整个经济体中的人撒了一个经济谎言。企业家和投资者们，看到汽车价格相对于摩托车、航空旅行、牛仔裤、面包和其他所有商品和服务的价格都上涨了，就被误导得出错误的结论，即相对于其他商品和服务的需求，对汽车的需求确实增加了。然而，事实上，汽车价格的上涨只是反映了汽车购买者中有许多人足够幸运，成为了最先消费新创造的货币的人。这种对汽车的新增需求并非是“真实的”，即新增需求并非反映了人们生产更多产品以赚取更多收入来购买新车，也不是源于这些人为了增加他们的汽车购买量而减少在其他市场的消费。总之，这种对汽车的更多需求只是反映了新货币被创造出来，而当它进入经济体时，首先被消费在汽车上。一旦进入经济体的新货币流停下来，这些人就再不能消费这些新创造的货币，他们就将恢复获得新货币之前的消费。汽车需求将回落到之前的水平（也就是说，汽车需求将回落到新资金支出人为推高之前的水平）。但是，如果在一段足够长的时间内，有足够多的新货币被创造出来，并不断地注入经济体，汽车价格就会涨到足够高的水平，并在高位人为地保持足够长的时间——足以导致企业家和投资者将一些资源从其他行业转移到汽车生产中。汽车制造商将是下一批消费新创造货币的人。如果汽车生产商将所有增加的收入都花在，比如说服装上，那么接下来就是服装价格的上涨。然后轮到服装销售商将他们获得的新货币以某种具体的方式消费掉，比如说花在儿童玩具和厨房用具上。于是，儿童玩具和厨房用具的价格将上涨。最终，新创造的货币传遍了整个经济体。这些新货币最终将平均分配到所有市场。最后的结果是，总体价格水平（即所有价格的平均水平）提高了，但所有个体层面的价格相对于彼此与新货币注入经济体之前没有变化。例如，如果由于注入了新货币，汽车的价格从2万美元上升到3万美元，摩托车的价格从1万美元上升到1.5万美元，那么对生产商而言，生产汽车的吸引力相对于生产摩托车的吸引力并没有变化：汽车的价格仍然是摩托车的两倍。消费品（如汽车和摩托车）相对价格的扭曲也同样适用于消费品相对于资本品（如推土机和摩天大楼）的价格的扭曲。事实上，哈耶克认为，资本品相对消费品的价格扭曲是繁荣和萧条的主要来源。原因与一组特定价格——利率的核心作用有关。利率反映了人们的“时间偏好”，即他们倾向于今天消费而不是把消费推迟到明天。人们的时间偏好越低，越愿意延迟消费。而人们越愿意延迟消费，他们就储蓄得越多。接下来，更多的储蓄意味着更低的利率（银行手头有更多的货币可以放贷）。利率越低，长期投资就越有吸引力。例如，如果需要10年时间才能建成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对于潜在的建设者而言，利率为3%比利率为10%更有吸引力。这是因为，如果铁路建设者以3%的利率而不是以10%借入资金，那么当铁路最终开始运营并产生收入时，必须偿还的利息金额就会低得多。虽然修建这条铁路在高利率下可能赚不到钱，但在低利率下则可能会赚钱。低利率向企业家发出的信号是，人们普遍愿意放弃今天的消费，于是资源可用于生产钢轨、火车头、推土机和其他资本品，而不是MP播放器、热水浴缸和今天的其他消费品。但如果人们其实并不想把消费推迟很长时间呢？如果利率的“谎言”告诉企业家人们储蓄很多（比他们真正的储蓄更多），那会怎么样？哈耶克认为，这样的谎言在商业周期中扮演着特别关键的角色。当货币供应增加时，新货币通常经由银行进入经济体——为了贷出这些新货币，银行降低了向借款人收取的利率。在哈耶克看来，由于货币供应扩张，被最危险地扭曲的价格就是利率。人为的低利率促使企业家和企业过度借贷——也就是说，借贷量超过了人们的实际储蓄。人为的低利率导致生产商实施更耗时的生产项目——他们在高利率下不会进行这种“更长”的生产项目。不幸的是，利率下降并不是因为人们储蓄增加，而只是因为新增发的货币推低了利率。在这种情况下，建设长期项目的计划——还是以一条需要十年才能完成的铁路为例——最终会遇到麻烦。由于人们储蓄太少，无法让所有必需的钢轨、工人营房和其他资本品都生产出来，铁路建设者会及时发现，他无法有利可图地完成他的项目。他必须解雇工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过“长”的商业项目投资最终会被全部清算，被解雇的工人找到了其他工作。然而，这种结果只会在长期发生。许多经济问题则出现在短期中（如果用日历来衡量，这可能是一段较长的时间）。同样，在所有新创造的货币最终（“长期”）均匀分布到整个经济体之前，注入经济体的新货币流扭曲了相对价格的模式。在新创造的货币从它最初被消费的市场流向经济体的其他许多市场所需要的时间内，扭曲的相对价格（包括人为的低利率）误导人们做出与消费者需求和资源供应的真实模式不一致的经济决策。令人遗憾的是，消除不可持续的投资的过程需要时间。但持久的经济健康需要进行这样的消除。不幸的是，在所需的这段时间内，确实存在着巨大的经济困难。可以理解许多人呼吁政治当局减轻痛苦。正如我们将在下一章看到的那样，政治当局在回应这些呼吁时，采取的政策常常只是掩盖和加剧了问题。这是奥派双语阅读课程第二期《哈耶克精要》第七讲的中文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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