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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 内地藏生:我们特别,但不特殊


采写 | 伍美宣 郭子嘉 石涵琳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在浙大,无数陌生人在此相聚,不同文化也在此碰撞。这里有一群来自西藏的同学,在中国中东部的内地西藏班度过了中学时代,随后与我们一同来到了求是园,他们被称为内地藏生


与你我不同,内地藏生在内地与西藏两种文化的碰撞交融中成长,寻找归属;而又与你我相同,他们也拥有同样平凡的忧虑与欣喜,以及同样模糊却美好的明天。


离别中成长


许多人可能并不了解内地西藏班这一概念,它是指国家利用内地学校的资源优势招收西藏自治区的学生,为西藏培养建设骨干而开办的中学班


内地藏生大多在小学毕业后就独自来到了内地读书,在年幼时便开始学着习惯与父母、家乡的别离。在无数次辞别中,他们不断摸索着如何适应内地的生活


“这个选择是我们全家都希望的。”洛旦离开西藏后,独自在内地生活了六年,但他对中学六年与西藏的暂别并不感到遗憾。他表示只要能在小学毕业后考上内地西藏班,家长们几乎都愿意将孩子送往内地,“他们觉得如果孩子能在内地学习,视野会变得更开阔,在未来也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而同是内地藏生的卓玛在谈到这段回忆时,话语里却带着些许惋惜,“我的初中管的特别严,只有初一那年有一次回家的机会。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回家,那这样的话初中三年都见不到父母了”。


从圣洁宁静的雪域高原,走向霓虹闪烁的内地都市,他们面临的远不止距离的考验,更有不同的环境与文化带来的冲击。而对卓子来说,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是内地的天气


卓子第一次来到内地是在小升初的暑假,独自一人前往安徽进行入学报道。由于青藏高原的气候环境独特,藏人很少经历酷暑、严冬和梅雨,来内地前她从未穿过短袖刚上初中的她,第一次在不认识的同学面前露出自己的胳膊时,还觉得有些尴尬。而现在,她的衣柜里早就备好各式各样的短袖了。


洛旦在离开西藏之前,认为江南的梅雨有着“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漂泊美感,直到他发现他的衣服在梅雨天根本无法晾干,他才感受到烟雨江南那“漂泊美感”背后的“代价”。“这在我的老家从未有过的困扰,衣服晒不干简直太难受了。”他苦笑道。


尽管这段成长经历充满了“辞别”、“冲击”、“磨合”这样的词汇,六年藏生班的生活却给他们留下了很多温馨美好的回忆


卓子提起了高中时的趣事:“藏族的女神节叫白玛拉姆节,每年的这一天,我们班的男生会给所有女生送奶茶喝,可有意思了。”


洛旦回想起初中老师对他的关怀,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我的老师对我就真的像爸爸妈妈一样,虽然方方面面都管着你,但是你可以感觉到她们是真的在和你交心。”

  

卓子高中的藏生班合影


在文化的碰撞中,正是因为有这样形形色色的美好的人与事,让这些幼小离家的孩子在离家几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感受到温暖与依靠。


涓流入大河


与中学的藏生班不同,上了大学后,他们和其他内地大学新生一起组成班级。有的人很快习惯了全新的大学生活,有的人仍然在努力适应着多元的大学校园。


性格开朗的次旺曲珠属于前者。他打趣说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能够轻松地同大学同学熟络起来。每次认识新的汉族同学时,他们都会问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但次旺曲珠都会热心地解答,“一些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能其他同学就没法理解,比如多数的藏族人不会吃鱼这一点。”


而卓子则属于后者。进入浙大后,她变得有点自卑,也不太敢在大家面前发言,“我就像从一个熟悉的「小池塘」到了启真湖这个「大池塘」。”


有时她会羡慕班上的其他同学,觉得他们学习能力强,也曾质疑自己能不能配得上「灿若星辰的浙大人」这一称号。而她害怕和不熟悉的人沟通,总担心“冒犯”他们的谨慎却被班上同学理解为“高冷”,“其实我也想突破自己的舒适圈,和浙大真正地融入在一起。咱们的校歌原名就是「大不自多」嘛,我想汇入浙大这条大河。”


内地藏生洛旦与公管学院篮球队队友合影


除了和内地的同学相处上出现的问题外,他们身处两种不同的文化环境里,有时更像是夹在西藏与内地之间的真空空间,一半的心被西藏牵绊,一半的心在内地生长。


在内地时,他们对其他同学来说是来自“遥远的”“神秘的”西藏的同胞,拥有着特别的文化与观念;而回到家乡,同自小在西藏长大、学习藏族文化的同龄人相比,他们与藏族文化的关系也显得不够纯粹。


HaeChan妮向我们提到,村子里一些传统的藏族老人会对他们带有偏见,认为这些早早离开家乡的大学生已经不太会说藏语,传统的礼仪文化也都忘了。“他们有时说我们脸上涂的红红白白,头上染的花花绿绿,已经完全被汉化了。但其实我回去也是和家人说藏语的。” HaeChan妮有一些遗憾与失落。

       

HaeChan妮家乡的风景


内地藏生们有时也会聚在一起讨论自己是不是夹在西藏与内地之间的“夹心人”,相较于自小在西藏或内地长大的同龄人,他们与西藏和内地两方都存在着隐隐约约的疏离感。“似乎与西藏和内地两边的关系都不够纯粹,因此很难拥有强烈的归属感,在哪边都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异类”。梅子说。


继往与开来


文化背景和成长经历的复杂使得他们比别人更加坚强,也会更加有意识地去做家乡文化的“有心人”


同自小在西藏长大的同胞相比,内地藏生对于藏族文化的了解多少存在一定差距。大学里其他同学偶尔问到他们一些关于藏族的问题时,也会让他们一时语塞。少了六年在藏族文化里的成长和浸润,他们对于很多与文化有关的事情已经不太了解了,因此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尴尬地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为了弥补这六年的鸿沟,在学校时,许多藏生会在周末自发地聚在一起学习藏族文化,也会对家乡的传统风俗文化分外留心。


HaeChan妮会经常参加每周六藏生同学义务开设的藏文课,课余时也会花时间联系藏文。卓子也表示虽然很小就离开家乡,但自己对于藏历新年、女神节、白马拉姆节、望果节这些藏族传统节日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家里也会留心学习一些与文化相关的细节。


HaeChan妮笑称,自己的私人藏语老师是阿爸(藏语父亲之意),每次她写好了藏文时就发给阿爸,他则会耐心地指出哪些字体可以改正。每当想家的时候,她就会用藏语给父母写信。“它是有生命的,它的血液流淌在每位传承者的体内。它不仅能传达我的心声,也能代表我。”HaeChan妮说。

    

HaeChan妮的藏文练习


作为藏族的新一代,她对藏族文化感到自豪,觉得在外面自己就代表着自己的民族,因此也会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和修养。但同时,她也感叹因为一些人的不重视,藏族文化慢慢消逝了,“我觉得不能因为我们从小离家就忘记了传承文化的责任,也不能像老一辈说的只保留现在的东西,被限制住,而应该和新文化擦出火花,才能更好地发展下去。”

 

归去复来兮


今年的藏历新年原本该是学校开学的第一天(2月24日)因为疫情,内地藏生意外地在家过了藏历新年。虽然西藏所有拜年活动也因为疫情被禁止了,但卓子觉得,一家人能健康地在一起过年就是幸福。


疫情在西藏地区好转后,卓子的村里按照传统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迎春仪式。她受邀作为代表之一,穿着美丽的传统藏服出席。


作为仪式上的撒苗女,卓子撒下了村里的第一把种子,这代表着新一年的农耕正式开始。

      

迎春仪式上的撒苗女

      

参与迎春仪式的村民们


卓子很喜欢自己家乡这个小村庄,“在我们这个村子,大家彼此相熟,邻里也非常和谐。藏族挺喜欢群体生活的,劳作也是集体的,大家都很喜欢聚在一起享受慢生活。”


在毕业之后,这些内地藏生又将有不同的去向,但很大一部分的内地藏生在毕业后会选择回到西藏工作。一方面由于在内地的学历背景,他们在返乡后更容易找到较为稳定的工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家乡的眷恋。


这份走出家乡几千公里还依旧不变的牵绊使他们时刻想念着家乡的风土人情,也希望能够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尽己所能为家乡建设做贡献。


HaeChan妮说,“未来我一定是会回到西藏工作的,我坚信走出去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次旺曲珠也表示,“从这里出发,最后回到这里,也是我的愿望之一。”


结语


文化的碰撞不免带来阵痛,这种阵痛无需刻意隐藏,也并不可怕


这种两地之间的徘徊,除了带来陌生与疏离,也会带来双份的认同与力量。无论是对高原心中那份强烈的感情,还是在内地收获的点滴美好,都让他们在前行的路上变得更加温暖,也更加坚强


在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成长,他们愈发清楚地认识到:尽管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与文化背景,但他们和千千万万个普通大学生一样,与这世界的相同点远远多于不同点



注:为保护隐私,受访者均为化名



版面编辑 | 郭子嘉

责任编辑 | 吴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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