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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十月》·中篇小说|孙频:天空之城(选读)

孙频 十月杂志 2023-03-14

孙频

小说家,出版有小说集《以鸟兽之名》《鲛在水中央》及《疼》《盐》《裂》等。


天空之城

孙频


1



那时候我们都还能算孩子,姐姐经常带着我去山里玩。深山里藏着一座古寺,叫玄中寺,据说里面住着一个老和尚,最少也有一百多岁了,仙人一般,平时绝见不到其踪影。但每在夕阳坠山之际,若是在山路上行走,便能听到古寺里传出的钟声,悠扬肃穆,徘徊于松涛与暮云之间。这钟声听多了,只觉得肺腑皆澄澈,连走路都是无声无息的。

走到半山腰一回头,便能看到山脚下的纺织厂,还有纺织厂旁边的老县城。那座古老破败的县城,少说也有一千年了,真是老态龙钟,还能看到古代城墙的残垣和半坍塌的离相寺。而我们的纺织厂,立在县城旁边,简直有些招摇,因为年轻,还因为无根无基,好像被一阵大风刮过来的,又像一场大雨之后冒出来的毒蘑菇,天生就带有些奇幻的色彩,更像是突然之间被什么大型魔术变出来的,而不是在时间里慢慢长出来的。所以,整个纺织厂从开始就没有任何时间的气味,那种缓慢庄严又经过了无数次沉淀和发酵的气味,像游走在天地间的庞然大物,唯独绕过了我们纺织厂。

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和县城里那些同龄的孩子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他们要比我苍老,我站在他们面前像个真正的孩子。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他们是一群有历史的人,有一千多年的时间积压在他们身上,从出生就如此。而我们则是一群崭新的人,更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石猴子带着小石猴子,不存在任何传承,也没有什么敬畏,反正大家都是崭新的。

纺织厂里的工人有一半是外地人,无锡的,湘潭的,石家庄的,南来北往的工人们在这山脚下被一锅烩了,烩出了统一的普通话。所以我们打小就没有自己的方言,从出生就操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更显得我们像石猴子,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文化的滋养。所以每当我听到县城孩子们讲那种土得掉渣的方言时,我心里多少还有些羡慕。他们是有方言的,方言是他们的隐身衣,他们随时可以在这隐身衣里遁形而去,而我只能明晃晃地奔跑在透明的语言里,无处躲藏。而且,懂一种方言的感觉很奇妙,因为方言是大地的神经末梢,越土的方言,越有巫气,好像离天地越近,操方言者便越发像土地的主人。而那千篇一律的普通话,被规规矩矩地供在桌子上,但也就像个祭品,不似方言,更像个活物,随便割开一道口子,里面流的全是滚烫的血液。

县城和我们厂还有一点不同,他们里面那些所谓的老社员一直都是有土地的,在县城边儿上,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地里种庄稼种花草侍弄各种蔬菜。占有土地是一种神圣的感情,不仅仅因为有对土地的原始崇拜在里面,还因为大地的仁慈和馈赠总会让人觉得心安。而我们厂就不同了,我们只有成排的车间、食堂和宿舍楼,还有一座工人文化宫,厂里的工人们都已经脱离了土地,呈双脚悬空的姿态,再加上纺织厂里终年有大团大团的棉花运进来,像巨大的云堡坠落人间,使得这工厂竟有了几分天空之城的味道。

但是县城人穿什么衣服都是向纺织厂的人学的。因为纺织厂里多是女工,且来自四面八方,女人扎堆的地方自然就会争奇斗艳,都不是要把对方比下去,而是恨不得直接把对方比死,这样才能最终产生花魁。这种氛围对人简直有一种宗教洗礼的功能,生怕自己被潮流落下,所以每天女工们脱了工作服走出车间的时候,厂子上空都弥漫着一种妖气,由各种斑斓的色彩汇聚而成。每次服装和发型上有什么流行趋势,都是从厂里流向县城里,夹克衫、西装、皮衣、喇叭裤、健美裤、直筒裤、老板裤、萝卜裤、蝙蝠衫、文化衫、红裙子、格子裙、八角裙、一步裙、A字裙、超短裙,像从河流上游流向下游,为此县城的流行趋势总是要比厂里慢半拍。流行西装的时候,人人身上晃里晃荡地裹着一件大西装,流行大红裙子的时候,全厂上下一片红彤彤,有一种血流成河的恐怖感。

老县城和纺织厂就这么比邻而居又相安无事,像一个气喘吁吁的遗老和一个农业学大寨的铁姑娘终日站在一起。我们去县城买东西的时候,因为操一口普通话,总是会被县城人当外地人,一步之遥的外地人。而我们在县城里的东游西逛便也总是带有一种游客观光的性质,其实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和他们吃一座山上的土豆,喝一条河里的水。

站在半山腰上这么往下一看,就能看到纺织厂和老县城其实已经紧紧靠在了一起,县城不断扩建,正逐渐向纺织厂靠拢。纺织厂的边上是文峪河,时常船来船往地运输棉花,扁扁的船上塞满蓬松雪白的棉花,蒲公英似的,一大朵一大朵地漂过来。旁边是一条与河流平行的公路,陆路永远追随着河流,因为河流古老而智慧,不会轻易在大地上走失。还有一条孤独的铁路径直从纺织厂穿过,靠近铁路的人家端着饭碗扒在窗口,就能看到绿皮火车蜿蜒从楼下爬过。小孩们最喜欢看火车,因为火车代表着远方,神秘而凶险莫测。县城的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地跑到我们厂里来,专门就为了看火车。

那天我们俩一起去了文峪河水库,水库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在群山里藏着那么一面巨大的湖,宁静又邪恶,黛色的山峦倒映入水中,无限向水底生长,倒影看上去阴森可怖。满月的夜晚,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湖面却散发着一层清寒的银光,连冒出水的鱼儿都是银色的,与山脚下的万家灯火比照,这里自有一种世外的空寂与幽美。到冬天的时候,整个湖面会冻成一大片洁白的冰湖,里面镶嵌着枯白的芦苇和几条萧瑟的木船,冰湖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常有拉货的大卡车从湖面上轻盈驶过,有凌波微步的感觉。

这天,我们站在水库边才发现,因为到了枯水季,水库里的水少了一大半,连湖底的水草都露了出来。然后,我们又惊奇地发现,因为水变浅了,湖中间竟然长出一条泥泞的小路来,是从幽深的湖底长出来的,散发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阴森潮湿。我看着这条神秘的小路,怀疑顺着这条路就可以走到湖底,据说这湖底确实沉着一座古城,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消失的。又觉得沿着这条路也许可以走进另一重异域的时空里,说不好直接就到外星上了。踌躇一番之后,我们俩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来自湖底的小路。

我们沿着小路蹚过了几条小河,其实就是被干旱割成一缕一缕的湖水,又爬上一个小土坡,再翻下土坡一看,坡下也是湖水,只是,在岸边散落着一层陶瓷的碎片,有黑色的,红色的、灰色的,有的上面还有花纹、菱形纹、绳纹、篮纹。走近了才发现,陶片中间还有些半圆形的石环和苍青色的石块,还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白骨露在外面。我俩呆呆地立在陶片堆里,看着脚下的白骨,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好像沿着那条湖底浮出来的小路,真的走进了一个神秘古怪的空间里。姐姐捡起几块陶片看了看,觉得不好看,又扔到了湖里,低头寻觅半天,猛地大呼小叫起来,我过去一看,她居然捡到了一只完整的白色石环,但我们实在猜不出这石环是做什么用的。她刚把石环装进口袋,忽然听到有人在我们背后低低喝了一声,放下。

说的是普通话。我们大吃一惊,在这地方居然还有别人?回头一看,是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立在我们身后,瘦长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是长长的三七分,连耳朵都遮住了,两手插在裤兜里,正歪着脑袋盯着我们。我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时疑心他是不是从湖底钻出来的,但看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是干的。他站在那里,对着姐姐又说了一遍,放下。声音不算高,但自带威严。他不像县城人,但应该也不是纺织厂的人,我从没见过这个人。姐姐冲出去,昂起头喊了一声,你谁啊?管得着?年轻男人小心翼翼抬起脚,往后挪了挪,像是怕把脚下的陶片踩碎了。我心想,它们本来不就是碎的嘛。男人蜻蜓般立到身后的土堆上,眯起眼睛向周围环视了一圈,然后把目光收回来淡淡瞟了我们一眼,只能说瞟,连看都算不上。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慢慢说,你们不懂,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捡。这里是阳关山上唯一的一处新石器文化遗址,属于仰韶文化,大概有五千年的历史。你们脚下踩的是五千年前人类用过的石斧、打火石、陶器,你,就你,刚才捡到的那个是五千年前的石纺轮,所以你不能带走,它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它就是这里的。

原来我们竟误闯进了五千年前的时空里。一旦得知了这个巨大的秘密,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原来都是长着目光的,湖水、山峦、树木、碎陶片、石头,都用一种苍老而诡异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叮嘱我们为它们守住这个秘密。我有些微微的恐惧,感觉正和一群古老的巨人站在一起,它们如此巨大苍老,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灭我们,也可以轻易碾灭山脚下的纺织厂和小县城,与这些巨人相比,它们真的太小太年轻了。

我又下意识地向周围环视,只见四周全是湖水,我们竟然正站在湖水的中央。与此同时,我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就像忽然来到了苍茫辽阔的宇宙当中,时间和空间全部坍塌了,已经逝去的过去又回到眼前,清晰可见,甚至,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我后来看到关于黑洞的介绍,就想到了那天我们站在湖水中央的感觉。那就是一种不小心闯进了黑洞的感觉,在那个神奇的洞穴里,时间消失了,所以人可以看到五维六维甚至无限纵深的空间。

我们最终没有捡那些碎陶片,把五千年前的时间碎片捡回家里,多少让人有些害怕,又自知无法为它们找到合适的栖身之所。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俩又上山去了文峪河水库,试图再去看望那些古老的碎陶片,却忽然发现,上次出现在湖水中央的那条小路已经消失不见了,湖水重新淹没了它,也淹没了湖中央凸起的那块黄土坡。它们重新回到了湖底。整个湖面平静极了,没有一缕波纹,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丝质的光华,湖底却像埋着幽深神秘的目光,一直折射到湖面上来。看着镜子般平滑的湖面,我忽然觉得,我们上次能走到湖水中央好像只是一个梦境,并不是真实的。后来我们又去了水库几次,却再也没找到那条湖水中央的小路。它就像《聊斋》里被狐仙变出来的宅院,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就这样过了一年,到了一九九二年,我的姐姐刘静初中毕业,考上了太原的纺织学校,离家上学去了。其实她学习成绩一直挺好,之所以初中毕业就去读纺校,无非是因为下面还有个妹妹。厂里有个传统,长子长女们都想早点参加工作,好为家里减轻负担,也好让弟妹们能继续读书。另外一个原因,读完纺校就可以直接分配回纺织厂工作,我父母的意思同纺织厂的其他父母没有什么不同,先把一份工作占住再说。

刘静放暑假回家的那天,我还没有放学,她直接就到厂里的子弟学校来找我了。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不扎辫子了,长发披肩,齐刘海,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收腰衬衣,领子剪成当时最流行的燕子领,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绉绸裤裙,裤腿比别人的都要肥大,走路时裤子里能灌两桶风,踩着一双黑色高跟凉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我们班教室门口叫我。坐在教室里的小孩儿们齐齐抬头盯着她看,目光贼亮,还有的扒在窗户上看她,好像在看一出马戏。只见她双手抱肩,踩着高跟鞋在教室门口踱来踱去地等我,忽然一阵穿堂风奔跑过来,她的长发、衣摆、裤腿在瞬间全飞了起来,像降落伞打开了一样,声势浩大隆重,好像她整个人都准备着要飞起来了。怕她飞走,也怕眼前情景越发像马戏了,我连忙冲出教室冲到她面前,好挡住同学们的视线。走近才发现,她脸上涂着一层白粉,还抹了玫瑰色的口红。她好像猛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成熟女人,但一开口说话还是原来的腔调,白粉后面的神情也还是稚嫩的,就是比从前滑稽了点,这滑稽让她看起来更像个马戏演员。站在她身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觉得她在自己外面硬生生罩了一个大人的壳,但从壳里露出来的那张脸却还是一张孩子的脸,这张稚嫩的脸嫁接在一个大人的身上,散发出了一点可怖的味道。

路上,我发现她衬衣上的一排纽扣各不相同,没有两颗是重复的。我说,现在流行这样的扣子吗?她把长发一甩,昂着脸说,衣服是自己扯布找裁缝做的,颜色和式样自己挑,这些扣子都是我自己挑的,我故意挑成不一样的,以前没见过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没见过。她像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一支口红,拧开盖子给我看。我一看,口红居然是绿色的。她不容置疑地说,也没见过吧?来,给你涂点。我忙躲避,哪有绿色的口红,涂上像青蛙一样。她不屑地说,傻子,这是变色口红,涂上就变成红色了。说罢便捉住我的头,用力在我嘴唇上涂了又涂。被涂了绿色口红的我自觉狰狞,也不敢反抗,只能乖乖跟在她后面。忽听她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学习怎么样了?我说,还凑合吧。她忽然扭过脸来,仔细端详着我,一边端详一边慢慢地笑了一声,凑合?什么叫凑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学习不好趁早给自个儿做好打算,不要瞎浪费爹妈的钱。

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那时候我之所以不敢反抗,其实是因为我心虚,她早早上了纺校,好像急于为我腾出一个地方来。而那天,她那么招摇地去学校找我,想来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炫耀,但更多的可能是为了报复,报复自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口红果然变色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红,拦都拦不住,都有点惊悚的效果了。我们俩一人顶着一张艳丽的大红嘴唇,从厂里横行而过,我用手挡住嘴唇,假装牙疼。回家这条路正好经过放棉花的仓库,母亲是这个仓库的保管员,我们俩便拐进仓库找母亲。这个仓库极大极深,像个蛰伏在此的秘密基地,里面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幽暗如深海,人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到嗡嗡的回声,好像正行走在空旷的山谷里。雪白的棉花一包一包地堆在仓库里,堆得遮天蔽日,开包的地方吐出了大团大团的棉花,地上铺的也是棉花,走在地上简直像走在云层里,好像把全世界的云朵都囚禁到这里来了。母亲就是那个看守并放牧云朵的人,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孤零零地守在巨大的仓库里等着人来提货。有时候实在乏了,她会偷偷躲到棉花堆里睡一觉,往棉花堆里一陷,整个人就没了。仓库里总是飘着一层棉絮,好像终年在下雪,大夏天外面艳阳高照的时候,这仓库也在独自下雪,一年到头就一个季节。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母亲,她的鬈发上眉毛上都落着一层棉絮,白毛女似的。

我们走进巨鲸胃一般的仓库里,立刻就掉到了棉花堆里,像不小心来到了天上。好不容易才找到角落里孤零零地飘浮着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个白毛女,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在如此浩瀚的空间里,母亲看起来微小得可怜,随时都会被那些云堡一样的棉花淹没,吞掉。

白毛女猛一抬头,看见两个涂着大红嘴唇的女儿正站在她面前,吓得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大声嚷道,怎么把个嘴唇画得像刚啃完死孩子。母亲嗓门特大,说话的时候轰隆隆的,好像别人都是聋子。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甚至算得上是细声细气,后来在纺织车间做了十年的挡车工就变成这样了。纺织车间里纺织机日夜不停,机器声震耳欲聋,在这样的车间里说话,必须得扯着大嗓门别人才能听得见。再加上长期听着这样的机器噪声,很多纺织女工的听力都出现了问题,虽然不至于彻底变成聋子,但听人说话的时候总要侧过脸,把一只耳朵高高竖起来,还得拿一只手做辅助的扩音筒,其实和半个聋子也差不多。因为自己听不见,便总疑心别人也听不见,所以平时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扯紧嗓门,活像吵架。除了听力出了问题,因为每天都要在车间里步行七八公里,长征一样,慢慢地连腿脚也出问题了,站不动了。后来便走了个后门调到仓库去做保管员,看守着铺天盖地的棉花,这下倒是没有声音了,偌大的仓库寂静阴森,棉花们会吸掉一切声音,连一点响动都找不出来,又太孤单了。所以她后来又落了一个后遗症,就是只要逮住一个人,就抓着不放,死命地喋喋不休地和人家说话,对方都被吓跑了,她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停不下来。

刘静又炫耀地掏出口红,一定要给母亲也涂一圈试试,母亲一边大笑一边躲,震耳欲聋地说,活了四十多岁也没用过一次口红,我们这代人最可怜,没戴过耳环项链,没涂脂抹粉过,从小就知道劳动挣工分当铁姑娘,高中都上完了,一共就认下两个英语单词,每天就是喊口号。刘静不由分说,捉住母亲的头便往上涂,共犯的快乐让我也帮着摁住了母亲。母亲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再躲了,像等着挨宰一样,顺从地涂上人生第一次口红。颜色开始变红了,母亲变得不再像母亲,像个大号玩伴,我们三个红嘴唇面面相觑,像照镜子一样,随后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在家里从没有那么笑过,直笑得前仰后合,到后来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笑的了,却还是停不下来,最后笑得都互相瘫倒在对方身上。我们的笑声在仓库里激起了层层回声,白云之间到处有人在笑,简直瘆得慌。

笑到实在笑不动之后,母亲坐在桌子上,扛着红嘴唇,跷起二郎腿,把刘静身上的衣服数落了一遍,裤腿儿太肥,像挑着两桶水,这能好看?燕子领显老气,不适合你这年龄,哪有这样乱配扣子的,叫花子一样。呵呵,开始穿高跟鞋了?你才多大点岁数?穿上高跟鞋不要乱扭屁股,以为自己是模特儿啊。

我后来才想明白,母亲那时候其实是有点害怕了。刘静毫无过渡的转变,一夜之间从一个孩子骤然变成了大人的形状,让母亲忍不住感到有点害怕。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临出仓库的时候,母亲扯块卫生纸,把我们三个人嘴唇上的口红都抹掉了,像曲终人散演员卸妆。出去时我回头一看,空旷阴森的仓库还真像一个废弃的剧场,母亲平日独守在这剧场里委实孤单,剧场里还终年飘着雪花,排练几百场《白毛女》歌剧都不成问题。

 

……(未完)

新刊

2022-4《十月》

孙频、万方、吉狄马加、姚鄂梅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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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中篇小说


天空之城/005  孙 频

花 篮/071  刘庆邦

芦苇不是风景/129  姚鄂梅

杀死一个鬼子有多难/158  陶 纯


短篇小说

安 魂 / 178 冉正万

另一个人 / 184 赵 勤

开 播 / 190 陈崇正

 
小说新干线

她要去阆中(短篇)/198  修新羽

它不是红色(短篇)/206  修新羽

一般现在时(创作谈)/216  修新羽

三次更名(评介)/217  聂 梦


散 文

礼拜天的灵魂/108 雷平阳

回瞻与远行/120  陈蔚文

 
大地之事

乖呀乖/037  万 方



读与被读

《雪国》的死亡主题/102  刘文飞


译  界

简·赫斯菲尔德诗选/220  王家新 译


诗  歌

应许之地/225  吉狄马加

布罗茨基的拥抱/229  沈苇

水象时代来临之前/232  杨庆祥

北方速写/235  罗振亚

让沉睡变为橙色/237  梁鸿鹰

小海的诗/239  小海


艺  术

封   面 夏日[油画]  开 火

封   二 恋曲[油画]  谭建武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汪惠仁



▼悦-读

2022-4《十月》卷首语及目录

2021单月号-2《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孙频:天物墟

2020-2《十月》·中篇小说·新女性写作专辑∣孙频:白貘夜行①

2022-2《十月》·中篇小说|程青:凤舞(选读)
2022-3《十月》·中篇小说|葛亮:浮图(选读①)
2022-2《十月》·中篇小说|古宇:小豆包的江湖(选读)
2022-2《十月》·中篇小说|钟求是:他人的房间(选读①)
2022-1《十月》·中篇小说|周嘉宁:明日派对(选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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