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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篇小说|陈鹏:半生3

陈鹏 十月杂志 2022-10-26

作家/陈鹏

陈鹏,1975年生于昆明;1997年毕业于武汉体育学院;国家足球二级运动员,曾获全国、省、市十余项大奖;17岁开始发表小说。曾获十月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出版中篇小说选《绝杀》、长篇小说《刀》等。现居昆明。


半 生

陈鹏/著

5

唉,我也死了。别以为我还活着。我活着就不会给你们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人人都有难念的经,我的经念完了,活着的人还在苦熬。我想赶紧投胎,可天知道往哪投,我连河边那艘船还没坐上,马脸大家伙一直坐在船头瞅我,他迟早穿出那条黑河撑船而来。不,我还不想搭理他。我还没死透,青烟似的魂魄还在阳间游荡着,比蝉翼轻不了多少,飘一阵就累了,像只苍蝇趴在僵死的皮囊上歇歇脚。周少燕,壮壮,别怨我,我本想一辈子养你们陪你们的,现在撒手不管了,对不起,要怨就怨我这颗该死的心脏,它干了一半就再也不干啦。是国产的太差还是这颗心本来就差?很多人不都死在这上面?我的心脏从没出过问题,当问题来了才发现它是个问题,就太晚了。

当年下岗浪潮席卷全厂,年轻的王凯振臂一呼,无数男人争先恐后扑向龙泉路。那天她穿一件牛仔衬衫,扎马尾辫,两腿直苗苗戳在花台上,号召下岗的兄弟姐妹团结起来讨说法,当警察、防暴队和记者们赶来时,汽车已在龙泉路上排出两三公里。没人敢于挑衅工人们的满腔怒火,也没人愿意像前几次一样草草收兵。厂领导和区政府官员赶到也没用,最后出场的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他站在龙泉路中央拎着喇叭喊话,称堵路行为严重违法,如果人民内部矛盾被别有用心者挑唆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对峙出现松动。长腿王凯和几个领头的答应先恢复通车,他们随副市长去了厂部办公室,一个小时后才陆续走出来。我紧盯着她——王凯,我从一个女工嘴里听说了她的名字。他们为她鼓掌叫好,整齐的呐喊声席卷龙泉路:还我工作,还我尊严!汹涌的声浪护送王凯重返人群,她做了一个手势就让喊声齐刷刷止住了;然后她说,市政府初步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如果他们耍赖,我们就到省委省政府抗议示威!她再次赢得雷鸣般的掌声呐喊声。人群终于散去,留下一地的矿泉水瓶、烟头和废报纸。许久之后,王凯从厂区骑车出来,几个酷似保镖的家伙环绕着她。嗯,她相当年轻,顶多二十来岁。我望着她,被她傲气疲惫的目光撞个正着。我低下头,转身走开;再回头的时候她身边的小伙都走了。她骑上来,靠近我。你是厂乐队的老朱?我点头。她说你竹笛吹得真好啊。她笑了。我望着夕阳笼罩的龙泉路、工厂大门,望着一片金红的厂房和冬青树,想找到它们的神秘异同或内在联系。我一声不吭。

走,吃饭。我请你。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请我?

我请客,你出钱!她哈哈大笑。

我们去了四川饭馆。她三下五除二将水煮肉片、宫保鸡丁吃个干干净净,之后不停地说啊,说啊,强调这次行动的重大意义,还透露了副市长在厂部会议室亲口答应的——提高下岗待遇,延长再就业磨合期,推荐创业项目,等等。我问她,你不用下岗了?

她停下筷子。

你下岗了?

我摇头。原本要下的,后来——

我留岗了。她说。

她埋头吃饭。

天黑透了,我送她回女工宿舍。其实用不着,一路上不断出现她的追随者,男男女女一二十人,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刚开始有人唱歌,后来众声响应,用唐朝乐队的方式唱起《国际歌》,姜黄色路灯掩映下的龙泉路又热闹非凡,直到厂部的人闻声赶来大声劝说这么晚啦你们还折腾啊要是让副市长知道……王凯才劝住大家,众人在女工宿舍区分了手。我待在黑暗里,直到他们渐渐散去才走向王凯。她想听我吹笛子。明天去你宿舍?她说。

次日黄昏,她真来了。我小心翼翼吹了《梁祝》。我知道吹得不太好,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她默默听完,一直瞅着地面,然后仰脸问我厂乐队下次演出什么时候,我说,你们这一闹,乐队早停了。就算演出也得国庆节啦。但是最牛逼的段红卫——你认得他吗,吹单簧管那个?——已经走了。她叹口气,怔怔望着我。很多事情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说。世上的事情和最初的设想差别太大啦,你有什么办法?

我后来听说,她和三个带头的家伙留岗,其余全部下岗。

我死了,死人不说假话。我不太清楚当年和王凯相处三个多月算不算好上了——接过一次吻,连个像样的拥抱也没有。她兴头来了叽叽喳喳,牵着我的手跑遍慈坝镇;大多数情况下情绪低落,整天窝在宿舍拒绝见人。我敲她的门,央求她好歹让我把食堂的饭菜送进来。她歇斯底里叫喊,你走,走!我把饭盒搁在窗台上,低头走回宿舍。黄昏的时候,她推门而入,说老朱你给我吹个欢快的,《婚礼进行曲》怎么样?我说你想结婚啦?她哈哈大笑,说你吹呀,吹嘛。我按她的要求吹了,但这曲子并不适合竹笛,就像工人粗粝的手并不适合LV手套。曲终之后一切沉寂下来,你能听见外面暗沟的哗哗水声。她抬手拍了拍桌子,拽我去四川饭馆喝酒,天擦黑就七八分醉了。我陪她在宿舍门前呆坐,她又哭又笑,拒绝回屋。后来几个女工跑来劝她,从她兜里摸出钥匙扶她进去躺下。就剩下我们时她指着我鼻子大骂,你没种掏我钥匙?我没法回答。怂货。她说。我握了握她的手,劝她赶紧睡觉。她猛地仰起头揽住我的脑袋狠狠吻我。我接受了,小心翼翼地配合。之后她推开我,倒在床上大笑。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她的笑声像一只金色皮鞭。我给她倒了开水凉着,低声说我走啦。她一声不吭。我退出去,拽上门,走回男工宿舍区。我终于发现我们也就这样了,哪怕她狠狠吻了我也就这样了。后来证实王凯留岗的缘由无非妥协,我一点也不吃惊,却深深难过。毫无缘由的难过。就像你闯进陌生人的卧室看了不该看的。当年妥协的人遍布龙泉路,多她一个姑娘算什么?我记得她跑来听我吹《梁祝》的黄昏,她在我书桌前坐着,手托下巴,大大的两眼望着我,又不像是望着我。我眼角余光仍能望见那双被牛仔裤裹紧的长腿从书桌下面探出来,跨过阴影与光线的交错地带。我的心怦怦跳,仿佛看见她高大的花岗岩雕像耸立在重机厂门前。我们分开那天(我在后面会告诉你),我总算从某种压抑烦躁的境地解脱了,似乎有人强迫你冒名顶替一次马拉松比赛,终于被人发现并踢出了局。

此前她说过一句狠话:张德兰是我朋友。她凑到我耳朵边压低声音。张德兰说啊,一天夜里你们在你大姐家过夜,你完全可以把她办了,只要像个男人一样加把劲,她就是你的啦。

她死死盯着我。

唉,你呀。

我紧咬牙关。一半是后悔,一半是庆幸。

6

我死得透透的了。大姐、大姐夫、小狼、大哥先后赶来,我已经凉了。

大姐坐在地上,像拍篮球一样使劲拍我的脸,放声大哭。这哭声让整个家属区为之发颤。我身下的水泥地还有余温,似乎全力阻止我滑向冥界。大姐的脸让我想起妈。我八十岁的躺在病床上的妈。她们俩越来越像了,时间这个魔头把母女间的差异消灭了七八分,尤其在你倒下来躺在水泥地上闻到这么多土味灰味的时候,你会发现母亲和女儿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必将在几十年之后神奇相遇,让她们留在衰败的老年并且无可奈何地面对它。我妈7年前中风,身体左侧功能就像报废的机床。最坏的还不是这个,最坏的是两年后的一天,她想上个厕所。她缓缓挪下床,没到门口就跌倒了。事情比想象的严重:她躺在地上嘶嘶叫喊,大姐姐夫从隔壁赶来,像捧起沙子一样小心翼翼捧起她。她继续喊着,疼啊,疼啊。120赶到后诊断为髋骨骨折。大姐无法理解妈为什么不叫她帮忙,就像两年来重复了无数次那样。是命。再没别的解释。我们都以为她挺不过夏天,她却在一家小型老年病医院不到五平方米的小病房待了五年。五年来,另外两张病床上先后死了七个老人,不断有新来的填补空位。绝大多数时候,我妈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极少说话。她们来来去去,一个死了,又死一个。要我把早就讲过的话跟半死的人再讲一遍?她说。我又不是憨包。医生把我和大姐叫到办公室,说这种髋关节重疾将给她带去深深的绝望,然后击倒她,就像卡车碾碎一支粉笔。顶多三个月,医生说,准备后事吧。我妈让医生的预言落了空,一年后髋关节神奇恢复,却再也无法落地,两腿细得像柴棒。她认命了。人死病断根,她说。还能吃饭拉屎,老娘躺一天算一天。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用五年时间回顾长长的一生,犹如翻阅一本浩瀚的传奇。我爹骑着卡巴金冲进她村子里娶她,带上她跃马飞驰。我爹,当年抗美援朝复员的老班长,做了大厂的司炉工。他们一口气生下三男一女,一眨眼就老了。人真容易老。死就像一面墙横在眼前。她还不想死。还不想。

她放不下老二。

每个礼拜六,周少燕备好保温饭桶,盛上饭菜,一家三口跳上由北往西的68路车穿越大半个昆明,洪山脚下的老年病医院梧桐掩映,秋天的时候满地焦黄。沿楼道上去,二楼,209,你一眼能望见我妈像倔强的卡巴金扬起下巴望向门口。目光焦躁、期盼,还有些茫然,仿佛待在时间之外,从不打算与他人和解。壮壮跑进去拉她的手,叫一声奶奶。她低声答应。我和周少燕一前一后,叫她,妈。然后摇起病床,让她半坐。壮壮揭开保温桶,满屋子饭香。我妈用她还能使唤的右手攥住小勺,我将保温桶搁她肚子上,垫上毛巾。她一勺一勺舀起来,一口一口吃下去。她一边吃,一边望我,望壮壮。我问她好不好吃。她说,可以。我问她是冷还是热,她说,可以。我又问她,身体咋样?她说,可以。我们开始聊天气,聊周少燕的大哥大姐,再聊聊医院护理工小郭。对面床上的老人八十九了,刚摔断腿;另一个七十六,身体还好,能吃能走能睡。她们经常唱歌,究竟唱些什么,我们也听不明白。

壮壮喜欢和他奶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告诉她又拿了画画比赛的奖状,又得了“三好学生”。我妈说好,好,好,超过你小狼哥,超过他。壮壮说,小狼哥厉害呀,我没指望咯。我妈骂他,哪样没指望!像我这种才是没指望。你的日子,长得要命,小狼哥哥算个屁。壮壮笑了,把她吃撒的饭粒捡起来,扔进垃圾篓。

老二呢?来过?我说。

来过。我妈说。

他上次跟我要裤子,我带来了。放你这里,他来了,你给他。

周少燕从包里掏出长裤。我今天出门前想了又想,还是把它翻出来,带上。我就这么一个二哥。

都说老二是个傻子。依我看,除了不能算数,他什么都会:洗衣服做饭,搭公共汽车,还会修点小东西。他和我妈一直住大厂老屋,就靠我妈那点退休金和我们三姐弟的接济过活。他每天从大厂走过来,为她打饭,看着她,晚上再走回去。他是我们朱家最幸福的人。一个完完全全幸福的人。我真羡慕他。尤其我结了婚生了儿子必须拼命干活的时候,我真羡慕他。

你给老二打个电话,让他来。现在就来。我妈说。

老二用一部姐夫用剩下的老诺基亚,他很快就会用它了。他在电话那头大喊,好,好,马上。十分钟后,他像条大狼狗闯进病房,一屁股坐对面老人的床沿上。那位腿脚还利索的老人挪到一边,睁大眼睛,像要辨认老二是谁。她终于认出了他,咧嘴笑了,攥起拳头敲他的肩。老二低头望着地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来回晃动,黑咔叽布裤子的裤脚太高,露出漆黑的脚踝,下面一双黑色塑料凉鞋,光着脚。病房里全是他臭烘烘的脚丫子味。我妈扭头望他,说老二,小培贤给你送新裤子来啦。

老二笑了。好。他说。

壮壮叫他二叔,他使劲点头。

好?狗日的,连个谢都不会。我妈说。

老二低着脑袋,嘿嘿笑。

周少燕举起那条蓝色运动裤。化纤面料,拿在手里哗哗响,穿起来笔挺干净,而且好洗好晒。他这条卡其布裤子是大姐春节买的,一口气买了三条,他还嫌不够。我问他吃过没有,他低头说吃了。我问他,肉够吃?有零钱花?他说够吃,够花。大姐给的。我说我也给过你嘛,就记得大姐。他还是咧着嘴巴嘿嘿笑,望着地面。我说你现在吃几碗饭,他说,三碗。三大碗。我说,全家人就你能吃能睡,还不生病。他继续笑。你看不出他黑炭似的脸膛上到底多少皱纹。他五十五了,比我大五岁。四岁那年掉进火盆,额头烧掉一块皮,从此再也没有长进。两室两厅的老房子是我爹我妈分的,好歹躲过拆迁,还能住个五年十年。我怀疑老二这辈子是故意的,除了个子嗖嗖蹿到一米八,长成一座黑塔,他绝不搭理这个世界;你给他一个有烟抽有觉睡有饭吃的地方待着就行,谁也伤不了他,就只能永远将就他。大姐大哥说妈要过世了就把老二送养老院,除非他想一个人守着大厂老屋,慢慢等死。

老二抖开裤子,墨蓝色化纤面料闪闪发亮。他笑了,露出乌黑的牙。

杂种,高兴了。你有鸡巴出息。我妈说。

老二将裤子叠好,又打开。

你穿上,我们瞧瞧。你去卫生间穿上。我说。

老二拎着裤子出去,很快穿了它走回来。果然合适,好看。他笑得像个孩子,嘴里发出呜呜声。

喜欢吗?

嗯。

过年再给你买。就买运动面料的。

我把他叫到医院走廊上,塞给他一条红河,让他省着抽。他连连答应,用换下的旧裤子卷起来,裹得严严实实。

我给你说个事情。说个事情。他在昏暗的走廊盯着我。我看不清他。太黑了,颧骨突出,眼窝下陷。他浑身烟味汗味,一件黑T恤松松垮垮,胸前印着英文字母LOVE,明显是小狼穿剩下的。

你说。

我楼上那个婆娘啊,那个婆娘,昨天,我望见,她不穿衣服跑来三楼,敲对面老李家的门。

老二紧张而兴奋,两眼睁得很大。

真的?

我骗你,就是狗。

后来呢?

后来,后来,老李硬是不开门。

为哪样不开?

鬼晓得。是怕吧?

有可能。

老李的老婆娃娃都在家哩,咋个敢开?

就是嘛。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开门出去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老二两眼发直,抬起左手挠挠脑壳。再后来,不要脸的女人跑了我骂她,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以后遇着这种情况,把门关死,莫出来。万一人家说你耍流氓,你就完蛋了。

不出来?

不出来,千万莫出来。

好嘛,听你的。

每次来,我要么见老二一面,要么见不上。除了跟我、跟大姐要东西,他很少向大哥要东西,因为大哥很少陪他聊天,也不给他买烟抽。

我认得,老二哄自己开心呢。

我们坐上68路车返回慈坝镇,沿途经过黄土坡、北教场、龙泉路、金安小区和红云烟厂。两个小时的行程有些漫长,但妈和老二都能见上,偶尔还能撞见突然跑来的小狼和他的漂亮媳妇哩。一路上,周少燕攥紧保温饭桶。来的时候它满满的,现在空了,洗得干干净净。似乎把什么东西装回来了,沉甸甸的,压手。68路车经常有座。壮壮胡乱编派的故事把周少燕逗得哈哈大笑,前面的人扭头望着我们。

下一个礼拜六,周少燕壮壮陪着妈,我出了医院,沿洪山南路去往黄土坡。我长大成人的老房子就在一片新开发的商业街背后,五层高的青砖墙旧得像废报纸,屋顶的铅灰色鸽子笼、太阳能热水器仿佛能拧出脏水来。我像走进猪内脏一样走进巷道,四周恶臭扑鼻。我跑上三楼。老二开了门,让我进去。

屋里还没乱到不可收拾。老桌子老椅子老板凳还带有我爹我妈的体温。白墙早就黄了,角落里有蜘蛛网。阳台上杂七杂八撂着破东西:纸箱、木板、盒子、废旧铁皮。我问老二吃了吗,他说还没有。我说有菜吗,他说有。我走进厨房,电炉子上坐着平底锅,锅里有水。我找一圈没发现有菜。他从灶台下摸出一棵白菜说,喏。我说,就吃白菜?他说,煮个白菜汤,好吃。我说,肉呢?他拨弄着墙上拴腊肉的麻线头说,早吃完了。你等着。我说。我转身下楼,直奔街对面的菜市场。还没收摊,我买了五斤后腿肉,两把面条,三斤鸡蛋,拎回来,撂到砧板上。你炒个肉吃。多的,你就腌起来,挂上。

好。

又望见什么了?

嗯,望见了,我又望见了。

这一回他的故事很出格。他说楼上的婆娘又光着白花花的屁股来敲老李家的门,敲了半天,门开啦,老李一把拖她进去。后来响起哇哇声,像打架一样。他晓得他们很舒服。简直舒服死了。

老二凹陷的大眼亮闪闪的。

你听着,没这回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开门大喊大叫,否则你会出事的,懂不懂?

老二摇头。老子明明望见的。

好,你跟我上楼,把婆娘找出来,敢不敢?

老二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去去去,去个,我又不是憨包。

你就是个憨包。

我不是。敲人家门的才是憨包。

对嘛,说人家光屁股跑下来的人就是憨包。

她叫张桂枝。

我认得。人家五十了吧?有老公有娃娃,咋可能光着屁股跑老李家?

我望见的。

哪个时候?

昨天,就在昨天。不用开门,就望见了。

瞎扯。

我隔着门板,就望见了。

过来,老二。

哪样?

给你钱,你晚上九点下楼,往左,有个挂红灯笼的发廊,你进去,五十块,顶多五十块,找个光屁股的婆娘。听懂了?

我懂。

这个要戴上。一定要戴上。

戴哪里?

你说戴哪里?戴你下面,你老二的老二上。

老二哈哈大笑。老二的老二,真有意思。小培贤,你真有意思。

我一阵难过。

总之,千万莫往楼上跑,更不要大喊大叫,过一阵子,你就好了。

过一阵子,我就望不见了?

对,你就望不见了。

那我望得见哪样?

我咋认得。

如果又望见呢?

你就掏出你老二,把它弄出来。

我做了个动作,教他怎么弄它。老二笑得像个憨包。我认得。我认得。他说。就像狗一样。像狗。

对,像狗。

像狗一样。他说。就像狗一样。

选自《十月》,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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