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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欢颜|你轻轻笑出声来的样子真美

2016-04-30 许欢颜 星期一诗社


 


 

《从悦尚到芙蓉嘉园小区的路上》

从悦尚超市出来,迎面遇见的是

这样一个夜晚:雪闪着光

从天空中下来,雪松和法桐树

挂着亮晶晶的枝条;也当然有了一条

同样亮晶晶的路,在新建路口和金胜酒店旁边

分岔。我当然有理由认为,这是美丽世界的中心

从眼前的任何一个路口拐弯,都会走到

更深的宫殿。从早晨持续而来的滔滔大雪

此时终于成功,不可能、不可靠地

让事物转身,时间也

岔入某处深港。夜空如屋顶,

硕大,又近得恍惚

东宇造型店门前美丽的雪人

在不停飘落的雪中,满足地叹气

我们——我,和毛毛,是雪中移动的城堡,

身后是躲躲藏藏的麋鹿雪鸡

《从悦尚到芙蓉嘉园小区的路上》

晚上从悦尚超市出来,我们就开始

跟那只松鼠捉迷藏。它银色的皮毛

在漫天大雪中晶莹得发亮。建安路储蓄所门口

它一闪而过,有时又躲到亮晶晶的雪松后面

只把一个个店铺推到街边。白日里那些

呆板的店员把门锁好,在雪深处的某个城堡

脱去伪装,露出红绒帽和鱼骨裙

灯在落雪中闪亮,像酋长的谜语;雪人

藏在雪人里,举着树枝和煤灰,假装不动

毛毛猜到了这些,用手在绿化带旁的石栏杆上

写下了名字;她咯咯笑着

对那只松鼠故意不理不睬,咯吱咯吱跑向芙蓉小区

《从悦尚超市到芙蓉嘉园小区的路上》

那么大的,亮晶晶的,抱不过来的

雪,满天飞着,假装撞了我们一下

我们侧过身

找到可以像雪一样飞的浮力。

毛毛是桃红的

有雨衣一样的翅膀;

我有中年好巫婆的法力。

我们吃够了童话的苦头,决定扔掉扫把

跟雪人学习美。它们站在街边店铺门前

有的在鞠躬,有的仰着头。其实

我们一眼就能看破它们

是同一个。就像这停不下来的密密麻麻雪

其实都是同一片;千百对牵着手在雪中走的母女

一个叫妈妈,一个叫毛毛

她们收住翅膀在灯与雪的街上慢慢走着,雪泥打湿了靴子


 


《黄昏的雨中去往一家叫“含黛”的美容店》

新建路湿漉漉的

玉山路和人民路全都湿漉漉的

街边银杏叶子掉得差不多了

没掉的那些

像初冬里一颗颗悬着的心

雨下到“小雪”这天

不知道错的是哪个

要是都没有,就算我错了吧

现在,我正去往修正自己的路上

远处的灯火,花一样一点点亮起来

最美的那朵在我要去往的地方

它越陌生,就越在昏昧时分

迷离得好看

在一个急匆匆骑车人的前边

(她额前的头发正凝结成水绺,她

被雨塞得饱满又新鲜,像无限伸往花的花枝)

最终旋转成银河



 

《黄昏的雨中去往一家叫“含黛”的美容店》

雨下到一个人的身上

比如说,这个人是我

——骑着车,在渐次初上的灯火中闪身而过

掉着叶子的银杏树可以比作翻到昨天的那些事物

她一路翻着篇儿,从一个个陈旧

推出一个个湿漉漉的新鲜

无论这新鲜属于谁,都值得赞美

更替是有价值的,而凝固

有危险的美。雨下过来

不过是为了把它们

绞在一起,明晃晃地端出来

每穿过一盏灯火,那些发亮的雨丝

就跳出来演示,仿佛这世界遍地传闻

要反复用来强调一遍,再抹去一遍



 

《黄昏的雨中去往一家叫“含黛”的美容店》

此时的我如此好看:

顶着雨,戴着雨,

披着、裹着、掺着、含着雨

——最好的庇佑

也不过如此

初冬的雨下到身上

初冬新鲜的雨

下到一个人的陈旧上

催生亮晶晶的

另一个自己

此时,往事不值一提

银河落在天外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是公允的大氅

只有在雨里,

我才敢这么比喻

只有在雨里,人才有明亮的委屈



 

《一个人淡淡的》

一个人淡淡的,像山水

仿佛那些忧郁症

都是过错

仿佛山水

在画卷上被水洗

仿佛忧郁症是通往寂静的门

一推开,所有的,都无所原谅

都变得

模糊而白


《聂隐娘的树林》

黑白的,光斑布满的树林

属于一个人的十六岁

一夜一夜停在树上

离开时像凤凰一样优美

十几年后,她回来,落地,

穿回柔软的衣裳

仍旧喜欢去那里踱步

也在最高的地方

眺望远处。日落时分

树木整整齐齐

摆在眼前的样子,像心碎

一个淡淡的人

看不见山水



 

《洒水车》

出十一楼,拐过惠萍超市

就是温泉广场。大鼻子的红太阳校车

正从豆花早点旁经过

还好,昨天看见的牛

还在那辆车上;晨练的老人

提着冬瓜和白菜。毛毛认为

再加把劲就能在七点三十五分前

赶上那趟绿灯。而我不这么看

我喜欢看一个小女孩

又笑又急的样子

当一辆响着泉水叮咚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的大车,把两股交错的水柱喷到路面上

当一对躲水的母女

一下子跳上新建路旁的绿化带



 

《十一月二十二日,节气小雪,落雨》

东盟宣布年底正式建成东盟共同体

——我换下棉拖鞋(一个动词)


克里米亚因电力遭人破坏进入紧急状态

我开门走下楼梯(两个三个)

拐过楼角半跑半跳冲进雨里的泥地

(四五六七八个动词已经出现)

沿着湿透的畦埂,

伸手在茫茫雨里

——我把手伸进茫茫雨里

薅了两棵小葱。我的煎饼刚才已经有了虾皮、六月鲜豆瓣酱

现在马上就要完整。



 

《幻境》

不必等到秋风起

我们就可提着箱子,到南方走走

我们提到过的那些事物

——那些梧桐,那些滴水的

山峰,深蓝和天青

将一一恢复成原状。

我们读到的拓文,也将变得

轻巧可喜。这些年

我有点老了,像被夏天

灼伤过的草木。

你不介意

我长久看远山而忘记说点什么吧?

河流走过的地方

悬着飞鸟;我站在那里看着,

天就慢慢黑了



 

《恨是成全,不是爱的反面》

那时,我们再回过头来

一起算算被忽略掉的这些零碎

算算多少暗箭穿肠,又有多少影子

挤在角落的方寸之间

这些年,房间里拥拥挤挤,盛满了鼎沸的

水和声音。一个女人在抽芽。

两个女人在说梦话。一只兔子

拖着悲伤的尾巴。

你咆哮公堂,原告却从未露面。

后四十年,只剩下等待值得信赖。

我陪你一起茫然,在房间里

等冰雪布满,变成冰原

在这之前,我们面面相觑,被怨恨

紧紧护住


《“永远不说再见”》

你疯。你年轻。你

好好疯,用坏些

不值钱的光阴。

那时你叫木兰,叫刘翠,琴,

蒙着脸

高谈阔论。

废话好长,但一脸端庄。

在灯火里写下

一文不值的青春。当第一个

人读到它,把那些眼泪

当成真的

他开始坐在雨里哭泣

哭着哭着,就没有了名字


 

《中年的雪》

现在当然老了,有理由坐在窗前看鸟

看树看云彩看空气

看旗杆上布条飘飘,如何搅动了一场北风

整个北方都水濛濛的

但三十多年前他还小,跟妈妈在集市走散

流下晶莹的泪水

在妈妈找到之前,他被雪严厉地安慰

被人踩烂了的雪泥像摊煎饼

邋遢中透着甜蜜

如今新城路和滨海路

干净得让人起疑,再厚的雪落下来

也盖不住这冻蛇一样的东西

多数时候,他当然老了

疲倦地开着车

在灯光和招牌间迷路

街上有短皮裙的少女,橱窗里

有辉煌的少妇。这些都不是他的

所以看起来很美。徐田云要是看见了,

又会骂他流氓,从电视机前转身

默默怄气。但她无论怎么努力,

都挡不住老这件事;她对一场雪下起来

要了命的速度无能为力。


 


《姐姐》

一、

像往常一样

我们谈着话像

弹着棉花。一大片

单调在手机上形成

另外一大片

深入不见底的

夜色中。最后

他说起姐姐

我们的谈话才

嘎然而止。一个瘦瘦

的姑娘

在二十一世纪最发达的

通讯时代

沉默地盯着我们

不,不是这样她

并没盯着

我们。她像夜色一样

姣好

无所知

无所原谅

二、

好像所有的

姐姐都是

瘦的。好像她不瘦

就不是

那一个就不

真实。她轻易地

就举起

自己。她是妈妈

最疼的

弃儿然后

也被她自己

抛弃。姐姐

在德令哈但

也许在没有

名字

的地方“姐姐”的

发音就像

黍米粒在皮肤上

结霜但真实的那个

她自己的

声腔却谁想也

想不起来

三、

红头巾和

格子上衣

搭配的云彩

是最好看的

所有的姐姐

都穿过

这样的衣服所有

的姐姐都

让我们弄脏过

衣服后来她就

慢慢止住了

抽泣后来是我们

开始慢慢

替她哭泣我们的

眼泪没有

颜色没有

声音没有

形状我们的

哭泣什么

也不是

四、

我决定忘记

姐姐这个

称呼我想她

不会不同意

这决定

我们从一个怀抱

出来从一个草坡

上找到绵羊

姐姐需要我就像

她了解我的

一样多而

这些年我对她

却几乎

一无所知

当我忘记

她我当然

就会跟她

站在一起

肩碰着肩

我一伸手

就够得着她

风中的头发而她
就会从
姐姐
中褪出来
恢复成
一个女孩

 


 

《吹往过去的风》


当我看见,你知道,

我就看见了。十月十六日

和十五日一模一样。石泉路变黄的

法桐叶子,和去年相等。

拐过四楼的楼梯口

我将踏入某一个房间

当我说出这些,以上,及更上

秋天的风

不可遏止地吹来

如你所知,再快的风

也追不上一列火车

但能追得上

一小薄片的

旧树荫。当你抬头

当你们

从房间里一起抬头

我正被风吹着

越退越快。我就要从电影的反面

追上那列绿皮快车

车窗内,两双

望向这里的眼睛,正望向

这茫茫的日光照耀之地

这通透的

亮,和越来越小的我


 


《梦中》


那端坐的人是谁?杯子,桌子,

我的亲人们也坐在旁边。

从某个地方看过去

只能见到这个人的侧面。

我一个不小心,他就穿透了

我的梦进来

他坐得如此安稳

梦中那个我应该没有赶的意思。

他不说话,也不回过头来

让我看清他的脸

他可能知道,一回头

我就会因无法杜撰他的面貌

而惊醒。我们一起同谋了这场静坐

茶水从壶里

升出袅袅热气

他不说话。他不打算

说话冒险。

他用沉默严厉地责备了我

梦外的简陋生活。

他用沉默让梦中那个我明白

等梦醒来,我会因怀念他的沉默

而显得愈加苍老。


 


《旧人》


他是旧的。在九月末

他还簇新得

浑身发亮。日光灯

照下来,衬出他笑纹里

细小的灰尘。

想想镇南石桥上

两辆车相遇,一辆在桥头向南

一辆向东。秋玉米的森林

都搬了吧?那个微胖的

社区女专职主任

也不知在做什么。我不好意思开口问他

我知道,我越问

他就越旧,一路衰退地

不像样子。举起一杯饮料

我装作一口喝下

掩住了对未来的渴望:

等我放下杯子,我不会看他——

他慢慢缩回陌生的岁月

青葱,孤单,然后在某一天

偶然遇上,我们惊喜地大叫

说着沭河之清,从河面上

照水,找自己的影子。


 


《黄风衣姑娘》


不能跟她比,一比

我就迅速老了。我站在那里

顽强地举着自己。秋天的日光

又薄又亮,我们各执一端

黄色美丽地燃烧着

目光清炯炯地像擦了油彩

啊,我想抒情,

我想说说:“那年......”

年轻令人激动,一些美好的、

断断续续的联想:

刘烨和胡军的故事

让我操心挂念了一整个夏天

零一个秋天;着魔一样到处

看提到他们的小说和访谈,

——这种状态,是不是可以让我

稍微减少些中年带来的惭愧?

女孩,我有罪,有时有

不热爱生活的罪。

最近嗓子忽然哑了,我只能

抱歉地笑着,他为此

和我没有说话。

我终于可以老得

无所原谅。遍地秋黄,但你

的黑色头发、你光滑的眼角

你轻轻笑出声来的样子

真美。


 


《秋水》

有多少水,放在九月里

就像有多少枚月亮,贴上你画中的窗台

这些不被标记的事物

鼓励着少女

从多年前奔来

她乌黑的头发仿佛控告

当着你的面,她一一把它们变白

——她还将把梦

一倾而尽!剩下光秃秃的夜

仿佛秃头歌女

唱着青山凋零的中年

想想吧,还有什么要做的?

雨下进数不清的九月

就有数不清的遮蔽。

一把椅子

将坐下一个人。

我们安两把椅子,

在噪杂的上午,

数一数我们手中还有的

数一数秋天川流不息的水

《秋天的对答》

最近在搞什么?

计划生育。我老老实实回答。

哦,这个很难搞。

寂寞的对答仿佛车辙伸过水泥汀。

我们总是在寂寞的时候原谅自己。

就像我们总是一样的姿势过眉山路,

那些一样一样的法桐,一棵一棵蒙住了我们在秋天的眼睛。

《栗子》

车子发动起来,秋天的小姑

跑过来塞进半袋栗子

隔着塑料袋和红色无纺布提兜,和腿上的衣服,栗子

散发出热气。车子跑过楼间的道路

又拐过了朝阳小区的门,跑在花生地

和玉米地旁边的公路上。栗子

散发出热气。

秋天的太阳

挂在头上

秋天的田野,捧着红彤彤的太阳

花生地和玉米地

像栗子一样

朝阳小区,

路边青桐,

坪上医院,

太阳的红,像栗子一样

秋天里的小姑,塞进车里半袋刚煮熟的栗子

她的脸布满了给予的羞愧

《秋日》

越来越响的上午

我们越走越快

我提到了一棵树

它矫健,健美,向内长着。

一棵向阳的树或许应用“他”来提到

但你并不介意

这种语意含糊

无法表达的事物,我们

都会用含糊让它清晰

由此带来的凉意

罩在我们身上成为外衣。说到底,

这一个又一个的秋天

安慰了谁?

我们在秋天里说得再深,失去的

也仍会越来越多

我们发抖

想拥抱

——但也不过如此!

我们见过街上拥抱着的孩子

他们头插进彼此的胸膛

裸露着脊背

给秋风一阵阵

捶着!

《他和他:一个场景》

毫无准备地

相遇了。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水

这是一个孩子所能拿出来的

全部的水。

聚光灯下,蓝衣领和白衣领

像一场美好的羞耻。

还好,他没变,他也没有。

抽噎到顿了一下的心

被彼此撞个正着

这是哪里啊

像恍惚的2001年

像湖边,飘着雪花的梨树林

怀抱没有旧

还是那个温度

他让水闪着,映照身边的人

他在水里捞到自己,伸出手,

——拢着一袖的飓风

——最终却只停上了他肩头。

《玉米汁》

我喝下一碗

豆浆机磨出的玉米汁

玉米汁很好喝,但无法准确形容

我一一打发掉的那些事物——现场会,摸,

秋天,医院——无法准确形容

一个人丢失掉的睡眠无法形容

三十九年!无法!

……形容。

再过几天,清晨,我将迎来我准确的

三十九岁。那时我将复习哭吗?

还是,创造哭?

一个值得一哭的人生

总是好的。总有抱着自己肩膀

慢慢转头看花枝的时辰

它们鲜美,剔透,停在九月里

像蜻蜓的翅膀

像被夜围拢的岛屿

浮着月光的水汽……

《游戏》

我喜欢看它在风里

伸出长长枝条的样子

它借口有风

而玩的小把戏

我也喜欢看它

不动的样子;它在生我的气。

只有抚摸能治愈的游戏;

只有游戏能抚摸的治愈。

枝节。树疤。

分杈。骨骼。

我们爱游戏就像爱自己。

爱自己才能爱彼此。

而那些藏在背后的东西我不准备拿出来了;

那些令人瞬间白发苍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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