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松子《我们终将下落不明》
《落》
咏叹调在春末迟缓下来,
云朵失去加速度,
止步不前。
你在早晨打理短发,
持续的事物都随梳妆镜到了山那边,
留下一张惊悚的脸,
与前半生相对。
在子夜,
遭遇由遗忘私自叙述。
我望见的月亮是天空的穴位,
散发出远方的气场。
当你屏住呼吸,
湖水那么静,
甚至覆盖了花落的声音。
《循环》
风吹乱下午的节奏,
孤独的人突然怀上无数影子。
它们重叠又分开,
仿佛春天懂得了割舍。
生长如此疼痛,
每一次都留下刻骨的划痕。
抬头是天高,
低头且化为过眼的云淡。
《复述》
季节的弦断了,
流水遭遇流年的阻截,
乱了章法。
在预感的夜晚,
他们又翻出隔年的词重新咀嚼。
火焰模拟了体温,
声音逐渐消匿于静谧。
一些重变轻,
一些累积被抹去蛛丝马迹。
《寂静》
木香花在窗台造家,
天气并不明朗,
午后的身体隐蔽了许多曲线。
你远离沙发,
它承载的臆想过于柔软,
容易无风自燃。
最好给自己写一封信,
多年后拆阅:
“终有一天,我将与这个世界告别,
成为心电图上的一条直线。”
天气一直不明朗,
像手机进入了飞行模式,
时间是如此的寂静。
《澄净》
雨下一整晚,素描城市。
不忍辜负的时间
匍匐。镜子里有碎片,
窗外更多,夜到浓稠时就是废墟。
一个崭新的国度等着你,
它分期垒砌,“先入境是突破修炼的唯一途径。”
街道,小区花园,舞蹈课。
我坚持不打伞,
末班车带走了爬过栅栏的蔷薇。
《与草帖》
原谅下午啃草的锄头,
它饥饿,它的体格只能容纳小范围的忧患。
请伸出手臂,丈量天空的深浅,
为风的来去找一个理由。
在市区,在郊外,都不要同病相怜,
要对自己阐述生活的弹性。
《独处》
半杯酒足以解构一个夜晚。
想起少年时,薄衣支取初冬月色,在手中折叠几番,又披于你肩上。
我一直羡慕把白水豆腐吃得比肉香的人,
不辩解生活,专事沉默。
很多次,他替我忧伤,替我醉,替我立于河边,
坚持着不肯倒下。
仿佛一生就是为了扶住一个倒影
,
就是为了内心的一个仪式,
喝下更多酒,让更多黎明来得没有理由。
《隐退的春天》
外面下雨了,一片葱茏弹奏出无数葱茏,
抱紧我和五月的秩序。
春夜即将完成最后一次叙述,
天即将亮起来,
你的怀旧即将缺少一个人。
更多时候,我们垂首于彼此身影,辨认自己,
再弄乱它的形状。
有时像轻风,
有时像湍急而无处可去的流水。
《早晨》
膨胀的草丘。高新区缺油,
一行香樟如闲置的机器。鲜竹沥在流水线上找病因,
假装咳嗽,用力,吐出一座草坝桥,
另一场雨卡在喉咙里。
人民西路是一段没说出口的话,
红灯。绿灯。你。我一并潦草地收下。
这个早晨新鲜,惹人遐想。
《暗河》
闲置许久的盆,
这个夜晚填下了月色,体温,和沟沟壑壑。
除了衰老,我还保留了种植的姿势,
负责爱。
你负责流淌。
《蜕变》
墙壁上划过树影,
一桩树根门前摆放了多天。
五月禁止喧哗,
请把发光的事物调暗,
使身体柔软。
下午一旦失去线条,
我们就会成形。
《更好地表达》
晚风送来霓虹灯,
它虚设的光不属于这个世界。
此刻,我忽有的一丝杂念褪去原有躯壳,
获取了轻身术的动力,
上升至下弦月。人群散尽的时侯,
引起你注意。
《五月的抽象画》
声音锯末一样碎,
无法粉刷。油漆工坐小饭店频频举杯,
收工的木匠不胜酒力,
抱树而眠。五月是新做的橱拒,
三轮车运送穿衣镜,
我在镜子里调试蔚蓝色的天。
《爱》
飞蛾已经动身,秘密地。
你体内漏光,像一个富有者。
起风的夜,历程将被吹散,
黄金的誓言由献身的女人传承。
《傍晚》
我在小区八号楼背后穿行,
一肚子下厨的决心。
小卖部缺盐,方便面也不见踪影,
傍晚显得索然无味。
邻居路边闲聊,
说天气,肥皂剧,新搬来的外地女人,
你敷着面膜,走进夏天。
《一群背带裤》
妈妈说:怀你的时候,借别人的背带裤穿。
我说:以后要孝敬妈妈。
女儿说:长大我买一群背带裤给你。
《柳絮》
它们飞。我听到的都是回声:
体内的轻,
乐谱之间的留白,
钟表集体编撰的天气学。
从河水中取走倒影的你为窃喜找到了原因。
《夜宴》
推杯的人推倒了月亮,
雨水洒了一地。到处是你施展的重叠术,
泥泞。我说爱你,声音低迷,
像菜心堵住了喉咙。
海棠花就开在玻璃里,我摸不着,
你视而不见。
《配合》
老唱片,雷声砌在墙里,
枝条暖光收留窗外飞行的人。
五月,手指擦出火焰,
芒果熟了,借试衣镜更换新衣。
你打开玫瑰衣橱寻找从前,
我及时折叠了自己。
《生活》
像琴师迷路的手指。
晨风中,几片云朵爬上屋顶,
投奔天空,留下藤椅,石板街,病中的脸。
一个女人在门前刮鱼鳞,
炖汤。她尚未打理的头发纠缠着,
演绎美声唱法。
《我们终将下落不明》
蔚蓝诞下生死,
一千种来回立于舌尖,完成一次沉默。
窥探者夜归,
携带了风的皱褶,星星的绒毛,
我年轻的母亲。
雨水已经被归拢成了一滴,
剔除五味,
它比时间还要透明。
《在五月》
树根赶写轮回,
五月是它的错别字,
枝叶鉴定。
西大街跑步的人穿越了黄昏,
下一个路口,
与我相认。
《金银花》
金银不值一提,
不过是流淌的声音,时间的灰。
我有大好河山,羞于表达,
只袖手,任由你们揭竿,
等我酒醒了招安。
《落日城头饮酒》
天空将示范金蝉脱壳。
远行人眼中,
暮色如邻家寡妇,
它的犹存风韵可攫取以果腹。
异乡金雀宽衣,
万家灯火为夜宴解囊,
直至散尽细软。
繁华城头,
落日炼就的聚宝盆不过是一只空杯,
斟上了一江春水,
就向人间倾倒。
《雨夜》
火车运走湿的柴禾,
被子轻了些,明确空余的部分。
仿佛医生写下了病历,
又让一些字迹消失。
有限的夜,画中鱼群遡游,
我们在水底达成协议。
《余晖》
每一寸都是多余。
它身后,旧报纸糊满了一张脸,
像撒谎者。炊烟吐出证词,
与低处的云争执不休。
我旁观,找不到更正的理由。
《在路上》
崩溃的钟声。
奔跑者丢下每一天,
剩下喘息。
在黄昏,
他有足够的心跳让黑夜完整。
《镜中》
孤独深了,河水忙于撇清自己。
你描述的一个早晨,
陌生女人披风衣走进画框,
化为底色。“像细雨渗出,又被抹去。”
我们立于桥上,与暮春对峙,
柳枝回收了它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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