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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磊《可见性》

2017-06-03 孙磊 星期一诗社

在那里

——给LX


在那里有个那里,

有个碎石交织的台子,

坐在上面,满眼波涛,

浑身密修的荆棘。


和弦不免尖锐,

倒不如一杯酒,

端着,傲慢。

饮下,痉挛。


酒音之外,

可以反驳的黄昏如此短暂,

可以母语的中年

在不纯中,臻于完美。


在那里,有必然的完美,

有散步的桥,

城市在桥下老去,

船却硬撑着桥下的湖水。


被湖面咬合的人生美景,

沿着堤岸,

残荷般,修正着

自我的神性。

2016年7月23日




退入

——给JT


在相互的察觉里,有一种

大提琴式的辩论。一种傍晚修辞的

沉湎,仿佛无数只蜻蜓,

以波浪的形式退往大海。


退入相互试图说服的

彼此身上的黑暗,

或者树荫,说出而不发抖。


退入相互“欠缺的一个转折”,

并“靠一条破折号”,

把一切,连接在一起。


一种深化,在彼此的镜面中

盛开,而是否有一种鲜花的高度,

哪怕凋零的高度,

为彼此升起。


退往绝对的生活,在书桌上

翻阅彼此,就等于相互生活,

就等于承认,彼此是平行的,孤僻的,

野蛮的……

2016.7.23




七月之夜


侧身绕过王府池子,七月

就成为池底的灰,水草升起来

游泳的人,满身

腐烂的气味。


再过去,我可以在台阶上发怵,

背后张家大院[2]的杯酒声,

使我感到,所有的现实都是

次要的。


试着,沦入某些生活,

身上的脓疮像山师东路的街摊,

需要多久的孤立,才能对视

这样的夜晚。


七月,我几乎愿意隐身为一个哑巴,

在明湖北路,支一堆火,

烤我的轰鸣!

烤我的轰鸣!

2016.7.23




这里

——给C·D·莱特


这里。总有一个平装的事实,

一种丢失。在街上,乌云

被树枝紧紧黏住。升起的建筑,

因其过剩的消费,而缓缓趴下。

曾经昂首的水泥。昂扬的性器。

在十字街头,落地窗对面的一排纱帘中

成为蕨类杂草的剧场。

尊严,沿着弧形的山岗,伸出舌头

露出饥饿的舌苔。我不确定

那些充满味觉的自由,是否

仅是一个角落,它强调最后的泪水,

最后一口烟,狠狠地,

我尝到咖啡馆之外的空旷。

而反光的湖面,涌向我的桌子。

我坐在这里,周围都是

操纵性的真理。几个学生互为爱情的上午。

几个女人互为情敌的晚上。几个老人,

互相孤立地展开审视。

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死亡,

就像在波光中看到钻石,

那蔑视一切的力量,

再次蔑视我。

玻璃渣式的崩溃,不止一次了,

我与你有共存的平面,

而你总在我的意志上隆起。

我不得不抵住胃,

想办法让天色突然黑下来。

让更多的书,松弛。在我的皮肤上,

你是混合的、呛鼻的辣味,

一种叠句式的繁复的黑暗,让我怀疑,

死亡,从另一个角度扎向我。

这里。我是一件多孔的衣服,

为你开放一切。

开放愤怒、诱惑、讥讽。

开放雄心、自在、淤泥。

开放一个事实:“你来我就接受你。

你走我就放你走”。

2016.4.12




超级读者


力求稀释

一个充满雄心的下午,

我坐在这儿,看着你。

看着永远不能占有的冬天,

看到雪下起来,

一种寒冷

开始秘密地内在于

另一种寒冷。

你从我身上弹出,

没什么可掩藏的了,

你的弹出

已经洞察了一切。

连同所有落下的树叶。

树枝开始以裸露的傲慢歌唱。

树枝剔除了劳动、性

和不灭的权利,

剔除了一切历时性的燃烧,

树枝试图恢复我,

在你的书中,

我先于一个下午

成为时间,

成为一种可以证明的声音。

但雪已经下起来了,

寒冷不断为我的胸腔

填着棉花。

2016.8.12




破裂的整体或浴室


别告别,在雕花的木质澡盆前,白炽灯的光

沿着你的右脸滑下来,像刚脱掉的衣服。

窗外乌云趴在山脊上,仿佛空难

是被等出来的。窗台上,仍是你的毛巾、香皂、牙刷……

橄榄味儿的死亡,从睡衣里伸着舌头,

你不需要依赖它,核心本就是空的。

梳妆镜下不是一地的水,而是

一地的火柴,你允许这样的悖论吗?

在接受触摸前,你允许一阵破碎的火焰

形成草原吗?也许是去年的幻觉

在冷热水的阀门间徘徊,让你确信

爱也是有阶级的。


但告别像绞肉机,熟练地绞碎生活。

而你的骶骨多么寂静,靠在浴室的门上,

别以为那是拯救的力量,你抽身时

支架上的书也会崩溃,像从岩石跃向瀑布的麋鹿。

是你的书,你温暖的文字,你的文字

不像你一样决绝,它们并不认识冬天。

它们永远醒着,小心翼翼地,不去

触及整体。淋浴早就废掉了,

你早已不需要一种暴雨的挥霍了,

你只写下,敲打键盘,从键盘中敲出黑暗,

绿色,呈苔藓状,有毒。

2016.8.2




可见性


几乎无话可说了,

话语,以沉默的语气窥视我。


邻桌的孩子,有一张镜子的脸,

他将我变成他的篝火。


因我的地是凉的,我的地上

是不及物的破碎的纯粹的方格。


像建筑,一个面一个面的分离,

然后在失望中严格地统一。


我对他挤了挤眼。

一种充满象征秩序的力量,


从他的惊讶里迸散。

哈,我看见的价值判断呀,


成为他今天的成长。我也使劲

跟着成长。


但他却起身走了,

在离我仅一个词的近处,


他以我的名义,

回避了我。

2016.8.12




椅子有一条边


椅子有一条边

是虚的,是一种你特有的虚,

像虚线,无形中,它扣住你的手腕,

绝对性在挽留中显得苛刻、无力,

你掰开茶点,像掰开一场戏剧,

游戏从你开始,一个又一个角色,

玻璃一样,你中透着我和他,

永远有一种数学的精确与混沌,

在三角里,锐角是最弱的。

你打开壶盖,往里添热水,你的手上

旧疤在骨节中咯咯作响,

有时,它乐意滑过我的肌肤,

在最凸处,寻找子弹。

一种宁可灼伤的敌意,在指端

按住我的头发。你也会突然停下来,

陷入极度的寂静。我只能看着

鳗鱼穿过你的手指,一瞬间

软下来,时间也软下来,

床单上,一种疯狂的洁白状态,

像鸟,沿着褶皱飞进你的目光,

你不眨眼,它们就在里面盘旋。

而椅子是根本上的事实,

某种巨大、细微,而又迫切的愿望,

稀释了我的虚无。

2016.9.5




诗歌


拐过寂静,还是一片寂静

除了寂静,还能把什么带给大海


带给荫影浮动中的叶芝

他一句话也不说,靠湿气维持着本性


他眼里的一场雪,一生

分两次,下在我的身体中


当我专注于磨损,春天降临了

带着死亡的脂汁和呛味


当我读到晚报的头版,我感到沮丧

我急于想听到朗诵的声音


这在我头脑里已形成浮冰

并整整一年克制着行将腐烂的肉体


“活着是否应有所沉湎和证明”

象衰老的叶芝,将其中的摧毁从身上移开


这是否有所意义?他鞋子里充满了光

鞋带儿还在为爱情留着活扣


“有许多厄运能是人心灵高尚,坚强。”但

为什么我们的诗歌越写越凄凉




述说


我止不住失声痛哭

我向黑暗的世界倾泄出纯洁和馨香

还有那化作清水的无数寒星。

         ——希门内斯




永不能熄灭

黑暗离开了它原来的道路

这一年还在二月里,时间

多么宽容

我舍不得这一年的黄昏

在户外与内心同时散步

一阵寒气袭来

对我来说,那是猝然的一次告别

当我仍然迟疑时,叶子突然出现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幻




是谁在昏暝的天气中伫足注目

耽于精神与理想的分枝

仿佛1771年,歌德远游以前写道∶

“你给我带来了青春

欢乐和英勇。”

我已毁坏过多次

多少场大雪载入我的皮肤

渐渐地,我感到

一生和阳光而不是寒冷

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




今天,脆弱压迫着写作

但我依然如此贪恋它,象早晨读书

冬天,我回乡下

常常经不起一场夜雨地溺爱

甚至也不能经历一阵微风

那是幼年,我七岁的光景

仿佛就在昨天

而一天的行程是多还是少?

因为脆弱,我绽放着

支撑着自己病体中淡淡的光辉




应允、熄灭、颂扬

我已走到贫乏的地步

贝亚德,请启示这样的人

启示我从谈论到倾听

在简陋的屋子里

雪渗了进来,这时

我仰慕你崩散的时光,

贝亚德,爱情是你留下一片大海

当一个人觉得艰苦,你说∶

“眼前晃过了一阵波纹。”




我在用心地说着话

时间象羽毛一样随着抖动

世界并不因此而更加喧哗

世界的平凡与宁静

源自我的泪腺

我尝试着

一再尝试着

用一句话将此生填平

而一个春天降临了

我该用怎样的话讲到它

而不留下泪水




声音


一生只有一次与灵魂交往。

     1996.12题记


1


当你靠紧我,象靠紧一张纸

它薄得令人惊异

在深夜,当你靠紧一个台阶

风忽然来临,带着指引的气息


在草屑里,有弱小的物什

象你一样

有着莫名的洁净和忧伤

在每一件能响的东西里


我拍打你

从你身上拍打出叶汁和火焰

拍打出河流,它的絮语

惊醒了戏水的幼兽



2


我要这样跟随你

用湿土给马配鞍,把羽翼

摇上山峰。我要

连皮带核地吞下你


我要写“枯萎和熄灭

准时到来。”我要写完你

直到把一片阴影写进

你的骨骼


我要在你沉默时突然

说话,词语中夹带着冰块

我要让你滑倒,在第一个路口

你是否知道转折



3


我和你同时加速

但我从不到达

事物在催促,碎纸机里

传来一个个地点的嘶喊


你努力地关闭我

常常使我更蒙蔽

每年雨季,大海在远方

堤岸在你腹中


雨仍在下

仿佛有些人仍然在世

我仍替你出门

去集市购买汁液和果实



4


一把椅子使你失重

除了光斑,你握不住

任何东西。贪婪

是我在角落里看你擦汗


你沉溺在我的书架中

修剪音节

受到折射的音符滑入山谷

你的曲子就停滞在那里


冬天,我闻到你的歌唱

有些呛鼻。因而

我在你体内一下子

减轻了二十磅



5


用一跟线去散步

去年春天我住在烟台

我是个五分之四的盲人

我比你想象得更加孤独


我用你的刻度

来测量自己

我缺失的形状

你却正试图摈弃


我是你的空间

你可以腾出我装杂物

也可以留着。或者更简单

充满我,象马达充满港口



6


我的裂纹来自流亡中的

一次敲击。你听见

却不躲闪。一个踉跄

是你的寓言忽然熄灭了


而桦树锈在你体内

并分枝。它丰富、慈爱

充满召唤,使我

一时陷入幻觉


站立着,你更加游移

除了我,你一无所有

“信风吹送一个老人,

送他到睡眠的角落。”



7


你将我添进一首曲子

并焚烧其中的盲音

它经过你时,给你

带来一阵黑暗


对我来说

你怎样转调

都不能影响高潮

以及埋入高潮的一粒种子


象弦,你可以绷紧我

也可以打滑

但你永远不能离开演奏

离开声音里的一滴水



8


我是钉在你海中的岛屿

你的波涛

“永不能把我说服,

把我丢失。”


深棕色的风中

一场暴雨使你又虚度了一年

黑暗滑翔下来

船两次停在一个地点


我数着被你吞吃的河流

我是那些河流的根

“假使你学会逆流,

你就回上升。”



9


我是你仅在的

无多的词。无多的

事物。介乎欢乐

与极度的疼痛之间


我从一个方向

走近你,另一个方向

也带着风声,你呼吸它

并感到晕眩


并要求噤声

要求游弋

一切都将得到安宁

一切都将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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