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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真《镜像五章》

2017-06-25 余真 星期一诗社



镜像一章

我活了十七年,习惯了自言自语
譬如:爱过的少年,已经是蔚蓝的风筝,譬如这许多年
我尚挥舞着空荡的袖管,用紧闭的嘴唇
回馈命运的反问
看蜻蜓在日暮隐于静谧的群山,草木葳蕤
在我们的头顶,被一些萤火虫惊扰
这些臀部的光辉,类似长江与她怀中的山岗
类似我离去的母亲
和我父亲逐渐疲惫的早晨
类似我存在的山野,弯曲着它们的肿瘤
这一块块巨大的稻田
一茬茬在它们脚底收拢,你带来一些水果酒菜
你说起命运,蜡烛上就有几只扑上的蛾子
这个夜晚,星空是我裤脚卷起的泥痕
我能给你谈起的东西很多很多
这些年迷茫于每一条道路,被它们柔韧的身子欺骗
狗尾巴草、马蹄莲、灯笼花,芳物一一遗失
我常徘徊在流血不断的闸口
走回结痂的河流,在那里放下僵硬的身躯
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沉湎在波澜中心
对我们鞠躬的事物更加犹疑


镜像二章

芦花雪落在生锈的菌群,锅灰放肆
在这洁白的夜晚,饿殍遍野的夜晚,鬼哭狼嚎的夜晚
树叶和花朵,在你的丛林生无可恋
你会看到一只蚂蚁
垂头走路,没有隐私,缺乏挺立的胸部
它的命运像你左胸前的痣
毫无征兆,关于你死亡的预言
混沌的极光在你日落的发束,金色的血泊
飞过一行寂寞的鸦群
被你的目光:冠为幸运。就让天空
按倒所有陆地,就让在陆地上所有的活着
只为了低于地面——
如果亲爱的苏陌年,如果你只是陆地尚存的墓碑
瘫软的戒尺,交媾的阳具
如果你闭上的双眼
任凭漆黑的灌木丛刺痛脚踝,俯瞰红肿的玉盘
抓不住前行的水藻,你闭塞你的交通
你所有的抽搐和呐喊,都是今晚的港湾
你所有的流泪都是痛苦的逼仄
你所有的飞翔都是沮丧的颤栗
你在那颤栗中不断腾空,你捂住温暖的子宫
再抓不住一个名字,你被虚无放开手掌
退回地面,带走你慌张的潮水。


镜像三章

我需要这世界最多的荒废,像阳台上的雏菊
迫不及待地枯萎
我需要你把我忘记,像抖下一片融化的羽毛
我需要曾经是一株海棠,举起熊熊的烈火
我需要当我跨过生命的纵流
所有的河岸就改变春天的流向
我需要带着类似冰晶的深情,不跟你们任何人挥手
只要我离开的时候,你们已经知晓了我的惊惶
只要我的日出曾经接近火山
只要杯中的海洋后来在地面澎湃
只要我是其中一个凸起的浪头
衔着天空一朵芳香的草环
当我回到我的家乡,你们任何人都不必向我道别


镜像四章

紫罗兰衰竭了,你的肚脐在湖面天塌地陷
哦,这漩涡……灰色的,黑色的,血红的
宛如一场整洁的屠杀
就像你腋下弯曲着,轻柔的蒿草
它们是我与自己松懈着又相对的针孔
我允许你面对我生长的暴力倾向,甚至借用一条狗的空虚……
阴暗处已经是可爱的锈迹,丧于
吝啬的雷鸣
正在坠楼的雪与正在扶摇直上的炊烟
在某一瞬间
平行。
一个原地打转的人囿于自己的影子
她手握蒲公英,就杀死了几个女人的皱纹
身怀夕阳的,还有更多的异端
包括你的庞然大物,身下尚有一条银河
唯一的明媚只剩我坟前零星的磷火
而那黯淡的农舍,已经没有脱离黑暗的瓦片
请你将我重新供认,为那未遂的指纹。



镜像五章

你并不打算躲雨。
你并不打算好好活着,好好的吃饭、睡觉
这些入侵你的寒冷
空洞地放在你突起的眼睑。
相爱、啜泣,把刀子
插进喉咙。
在这片雨中,你的鼻翼是一片颤抖的叶子,你的身体是一座
庞大的迷宫。
你是这片,年老穷困的雨水
拄着的拐杖
扶着月光,服下一个哽咽的闪电,
一个响亮的村庄葬身于此
当我在夏天想到寂寞的庄稼
烈日里的蝮蛇就哆嗦进花田
你握满颤抖的薯片
你像一个母亲一样蓄满奶水。
我开始厌恶你行走在地面上满眼悲痛,遍地
眩晕的荔枝。
雨幕里昏黄的草丛,把大地挤压成一个窄缝。





无数的土壤生来便安置自己

我从未活过,一直死而复生




狼藉


求婚的时候,我对阿丽说

你是我全部的生活。

这是很多年后的今天。阿丽

坐完了月子,仍然穿着孕妇装

两个乳头涌着的岩浆已经烧红了天空。

我已经结束了少年时代对她的意淫。

我们从菜市场走回家,感叹天空还保持着的

童真。

而我们已经娴熟,把灯拉上,

蹲守着昼夜不分的人世。

窗外流浪的人,正沉默地翻着他的垃圾筒。




一个女人如是说


她翻着报纸上的一页:沙漠之花华莉丝迪里。

她摸着割礼这个词,双腿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一下子回到了六岁,那个知天命的男人的怀抱。

此刻在这座房子里,她是一个三十六岁的老处女。

她在对一个已故之人的臆想中获得高潮。

她的手上长了十个男人,他们一丝不挂

令她兴奋、羞愧、难以启齿,在快乐的沮丧中沉沉睡去。




头发


我的头发属于过不同的头绳:藤蔓、鲜血、夜晚

更多的是选择黑色(仿佛为了隐藏枷锁)

它被绑成河流、木块、铁丝

很多时候甚至是一块

从我体内取出的钢板(它掩饰着我们

头顶所经历的弹孔,铁屑的来历

偶尔被误以为积垢)它遭受过

不同程度的抚摩,出于怜悯、爱抚、前戏,或自我防卫

它像伤害的一种,像因力量断裂的

情人。它像伤害的分支,因分娩

流血的河岸(那块硕大的礁石,一直被粉饼雕琢,

迎合举枪人的口味

它最后的苍白,仿佛欲望的肾虚)




对话


开学第一天,幼教系2班

美术课上,桌椅上

不断扩大光影中的晃动


女老师,把沉重毫无保留地从腰肢阐述了出来

半弯着,手肘撑着不再丰盈的枯枝。即可睨见

下沉的蟠桃。蚜虫的背,暗影起伏


被一支粉笔带领。我们拿出纸笔,分析庞大记述中的重点

一片漆黑的板上,写下一只死鱼。她努力地,抬眼镜

(以证明自己是活物)

讲到简笔画,讲到简笔画的概念及特点

(她似乎想提更多话外的,欲言又止)

说了很长很长很长,我们顿在那里,继续

寻找重点,与重中之重。提了笔三次,始终一片空白

(正如我们潦草的人生)



仍没有停顿。她说得沙哑、黯淡,光的

轮廓,从她

鼻梁的厚眼镜上塌下来。她才突然想起,上课二十分钟了

她还没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某某某,是某某某大学美术专业毕业的”(我是苏陌年,由这世界量产)

我又忍不住提了一次笔,想写点

什么,表达我在倾听


在我下笔的那一刻,她顿下来

目光很平静地看着我。我也

平静地望着她,我们并没有相视一笑。甚至

很快收回了怜悯


各自,别过头去

各自,看笔下,歪歪扭扭的

野兽爬过的领地

各自,把

这本书的第二页庄重地

掖了掖




画面


天空倾倒泪水,城市流产在灌木丛中

死寂的丰盈的不着边际的,突兀的平整的

杂草丛生的死亡

哽断在夜晚的喉头,苦涩的

昨夜无风,昨夜无风,而昨夜

呼啸,光阴暴雨如注

总有变淡的光,不停染黄我们的影子

总有一些虚无的颤抖,在酒杯底层

唤醒深眠中敲碎梦魇的蝴蝶,它见过

最精致空荡的花园

在水潭中心,放弃自己痉挛的孤独




夜晚之二


四季疾驰而过,荒芜扳倒荒芜的胸膛

我们能辨识的春

像一口良药苦口的深井,我怀揣这两口深井

在昨夜失明

沙哑的歌声透过繁忙的街市

透过干涸而枯竭的热望,到达耳畔

我的嘴唇是雪花一片

亲吻我你就成为冬天

我的胸中再也抠不出闪耀的火焰

我的眼眶也等于流不出白银的月亮

已藏掖了不同程度的顽疾和阴影

只有这越来越寒冷的星星

替我滚出那突突的热流





是你怀中扑倒的火焰,荒芜的飞絮吹过额上的草原

你原本以雨水杜撰的悲伤,都已荒置

在火中

我们不去救命,不喊救命

你是黑暗底下,未被翻出的地面,

我的温暖,也是我的痛苦。

(你站在那里过,并且在迟疑中

肯定了它的峭壁林立)

我们不为爱做任何动词(所有的挣扎都是

沉寂的陈辞

你的爱抚中如果有雷鸣,那也应有积水

你的爱抚中如果有生机,那也应有诗歌

如果你中有我,那么必然我中有你)

你所爱的所抚摸的

它们正在失眠,像你湿冷的森林

正被鹅毛大雪覆盖过去

正在活着和醒来




远近


此处空山静寂,人去楼空

石头是密集的,遁世的菩提


每一寸河流每一枚树木每一朵灵魂

都在接受尘埃遥远而漫长的斧正


只有坟墓,越挨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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