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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闪亮的一切正在磨损

2017-10-24 ​霍俊明 星期一诗社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现工作于中国作协创研部,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台湾屏东教育大学客座教授。著有专著《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广西师大出版社)《变动、修辞与想象:当代新诗史写作问题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台湾秀威)《无能的右手》(北京大学出版社)《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河北大学出版社)《从"广场"到"地方"——微观视野下的诗歌空间》(上、下卷,台湾花木兰文化)《萤火时代的闪电——诗歌观察笔记或反省书》(中国言实出版社)《"70后"批评家文丛  霍俊明卷》(云南人民出版社)《陌生人的悬崖》(四川文艺出版社),诗集《怀雪》《红色末班车》《一个人的和声》,合著《中国诗歌通史》《二十世纪中国新诗理论史》《文学现场对话录》,主编《中国好诗》(第一季、第二季),编选《在巨冰倾斜的大地上行走》《诗坛的引渡者》《百年新诗大典》《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天天诗历》《年度中国诗歌精选》。曾获《人民文学》《南方文坛》联合举办的年度批评家表现奖、大昆仑文化杰出诗歌批评奖、2015《山花》年度评论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扬子江诗刊》诗学双年奖、2016"扬子江诗学奖"、《星星》年度评论奖、《诗选刊》年度评论家、《后天》双年奖评论奖、首届刘章诗歌奖(评论奖)、首届建安诗歌奖、《名作欣赏》年度论文奖等。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仿佛  我们一夜之间成了古人”

空怀故人之心。


罗汉松,不是罗汉的一种树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不到片刻,它们已落满头顶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安静的呼吸

是整个湿热的夏天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进入万籁的暮晚


你却害怕那些突然出现的松鼠

它们跳得太快了,松针在此刻也变得寂静



在老建筑夜煮毛豆


1980年代的建筑真的有些老了

中午的阳光使它暂时明亮起来


老旧的自行车只有轮毂还有依稀的折光

它曾在秋天带回来一捧毛豆


花格子外衣沾染上它们微硬的茸毛

此刻,它们已经在锅中翻滚


沸水中颠簸,渐渐张裂的外衣

青嫩而鼓胀的果实


平静的生活有了一场小小的暴动

心不在焉地掰开它们


捏住,咬裂,咀嚼,吐掉……

干涩的毛豆皮堆在小小的饭桌上


秋阳的余光

在矢车菊和马蹄莲上快速地消褪



另一个尘世


一扇门,两个世界

进门和出门

有时是两个动作

有时,是生和死


我是个左撇子

梦里打架时却总是先出右拳

有一次我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每次看到那些

被扔掉的衣服和鞋子

总是心头一惊

它们好像刚刚失去了一个故人


中年的她又一次

在梦里的同一个地方

滑倒了

满怀的栗子正密集地滚下山坡

那是时间刚找出的零钱


望着对岸的雪山和城镇

我们仿佛来自另一个尘世



不大不小的一次复活


赫拉巴尔的墓园和故园

离得太近了

生死只隔了两英里


红色拖拉机正在垦荒

椴木上刻着陌生人的名字

一只手臂从石头墓碑里探出

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玩具猫


米黄风衣的女子侧身在十字路口

风不大却吹乱了她的头发

一辆蓝色的乡下班车会晚点开来


一半光亮一半阴影的墓园

一只猫突然翻墙消失在树林里

它是为了离去还是为了寻找?


在我看来

这是一次

不大不小的复活



回乡途中读保罗·策兰


北京车站。人流。

每一秒钟都是全新的


楼顶那架老式巨钟还在准点报时

我踏上广场的第一步,报时音乐响起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还处于晨昏中。

一辆绿皮火车将是我四小时的容身地

列车缓缓向前,终点是山海关。


手里拿着黑色封皮的保罗·策兰诗集

这是我带着保罗开始

第一次的中国旅程

他是否有勇气

在中国再死一次


可以肯定:整趟车没人知道,也不会关心

谁是保罗

也许有几个体育迷知道保罗——

一个曾预测足球世界杯的章鱼


如今,章鱼保罗死了

诗人保罗横躺在身边的黑色书页里


身边那一张张修饰过度的脸

闪着城市的疲倦

保罗在书中躺了多年

我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生活并不沉重,也没有

想象中那么轻松

让他静静地躺在座椅上

铁轨就会永远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陌生的洗发水味道让我着迷


我在由南自北的火车上

多日来腹中已无酒气

多年来内心堆积闲置的玻璃酒瓶


此刻窗外是冬天

书页里记述的却是多年前的春末夏初

纸页太薄了

邻座女孩的发丝在轻易覆盖它们


陌生的洗发水味道让我有些着迷

此刻,车窗正在隔开这个世界

带着一本书远行

有时候胜于只在梦中相见的故人


一个黑衣人在夜色里下车

再次打开书页,哦——

里面全是黑色的蜂箱



鱼鳞在身上的暗处发亮


收拾一条东海岸寄来的干鱼

板硬的像一段上了色的枯木

盐粒簌簌崩落

生活在黄昏又多了一层咸苦


把它们用清水泡软

盐和鱼都来自大海

捕鱼的和晒盐的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你和另一个人隔着日常之水


北方的夜带着即将降临的雪意

鳞片在冬天的白瓷灯下闪亮

一个个揭开

片瓦不存的屋顶


薄硬干脆的鳞片弹射进水池里,案板上

地上也是

还带到了卧室的地板上

其他的被池水带入更深的下方和黑暗


几天后

那些鳞片还沾在我的头发里

裤子的褶皱上,夹杂在

毛衣上,鞋帮里


我带着这些鱼鳞

走在北方的街上

那些暗处的亮光

没有任何人察觉



闪亮的一切正在磨损


森林间只有一条灰白的路

仿佛一切都被规定好了

浅蓝色的栅栏就在身侧

时间的水管再次打开

欧洲南部的这片草场正在灌浆


银灰色的车子在疾驶

如果从沉暗的林木上方看来

我们是布拉格移动的一枚镍币

闪着亮光的一切

也正在悄悄磨损


散养的鸡和寻食的鸽子挤在一起

它们的身影占据着草坡和国家公路

平缓的草场

那些红色和黑色的马群

我们经过时,它们是静止的


到处是翻修的中世纪的房子

那些红屋顶的白房子,黄房子,还有黑房子

有一半时光

停留在寒冷的下午


一个地方的语言被被革命的橡实

一次次敲打

这时——

我们只注意到突然到来的一阵风

带着闪亮的雪霰

滚落山坡



雨中灵光寺闻礼忏声


雨来,避雨

在菩提树下重新温习

一些特殊的树种


你和他人无异,和

那些暮晚的蝉也无甚区别

听经的人,在树下招惹蚊蚋


蓝色的童车停放在屋檐下

这都是有意的安排

雨也不是偶然的


此刻

童车空着

礼忏声将佛堂和童车暂时填满


雨还未停,唱经已经结束

僧人在雨中喧哗

我甚至听到了其中的方言


孩子被母亲抱着,四肢垂落,眼神呆滞

他将再次填满蓝色的推车

人们也将走出寺院回到来处



一整个下午的水流


一个下午的水流

如此简单而又延长的慢动作

一个不修边幅的人

准备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清洗那条长裤上的污渍


它存在已有多年

他儿子的彩笔

败坏了洁白的细节

可谁也不能责怪


这是多年之后的一整个下午

窗外是雨,屋内是水笼头的开合

老式的衣橱正等待收拾

四十年来的夏天仍然难以分辨


门有时发出吱嘎的响声

像是有人谨慎地敲门

又像是

有人刚悄悄地离去



洱海弓鱼


那是60年代的乡村

土路两旁是正在腌制的弓鱼

尘土会偶尔漫过来吹落一些盐粒


这些银色的长不盈尺的躯体

渐渐失去了光泽

没人会闲聊中说起

它们曾是深夜湖水里一闪闪的碎片


那些绿色的卡车

正在酷夏里短暂休息

不久之后

它们将在高原的阴影里盘旋而上


捆扎整齐的鱼干紧紧挤在车厢里

它们被送到昆明和更远的东南亚

那时的人们夜以继日在洱海捕鱼


人们更多的时候只能徒步或者攀爬

他们还没有资格坐上绿色的卡车

那个年代的身体正在一个个瘦下去


没有卡车会把他们逐渐僵硬的身体送往外省

在那些低矮的山地已经挖好了两米深的洞穴

那些阴影和那些黑夜正在一点一点将它填满



白鹭


白色的身影在黄昏里

黑色的喙和同样黑色的脚

消失在寂静的阴影


是的更多的时候它们接近于静止

或更像是时刻要窒息的人

那些阴影一样的寂静


只在短暂的繁殖期

它们才谨慎地张开喉咙

发出任何乐器都不能模仿的声音


它们的身形被阴影削去了一半

尽管它们更喜欢成群起飞

像是一团快速移动的白雾


然而它们并不知道

人们此外还给它们起了好多陌生的名字

一本厚厚的动物辞典


没人描述它们心脏里那些细微的黑暗

此刻

它们正消失在不远处的潮湿树丛



灰色布偶猫


它似乎有意地延长了这个下午

更多的时间

它只占据一把椅子

灰色的身影加深了那些人工的木纹


它一动不动

远处的人

看不到它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身体

窗外的远山也一动不动

它是否也在呼吸我们无从知晓


偶尔走过的人在门前张望

一整个下午

总会有一些陌生的手来抚摸


它不拒绝任何人

地板上一团灰色的影子

偶尔也被不深不浅地触及


有人在北方的院落打着毛衣

谁都会爱上那两只白皙纤细的手

别的任何部位

都织进了花纹和图案里


此时是冬天

这里是安静的

但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这小小的灰暗将躁动起来


那时谁的手能够将之安抚

谁能够像织毛衣的人如此熟练地

把它的不安都织进同样灰色的毛衣里



叶柄游戏以及一部外国小说


雪今年好像不会再来了

湖水早已结冰

冬泳者深插钢钎迸起一阵阵冰霰


手掌般的落叶扑打着看不出材质的护栏

那些小广告,我第一次留意它们

更多的树叶落下来


好像是为了强调时间是一个大磁铁

野鸭子飞起来再降落

只有五秒钟


男人在教女人儿时玩过的游戏

叶柄和叶柄的较量

它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最为粗大的


有一个注定是失败者

成功者穿着白衣

红砖的屋顶刚好被几棵树遮挡住了


他们曾经一起读过一本外国小说

书里的情侣一直躺在床上做爱

也不说话,他们没有任何别的事可做



整个下午有人和我谈一本小说的构思


两把白色的塑料椅子此时空着

落地玻璃窗外是正午的大海

正喷吐着白色的水沫和柔软的蓝舌

渐渐大起来的风

钟情于那些更高大的树种


门窗缝合得很好,刚好没有风透过

一个远道而来的人

穿着黑色的衣服

小说家谈起正在构思的一本小说


他们生活在不知名的山里

他们弹琴,他们饮茗

偶尔也借用彼此的身体消耗一整个夜晚

我并不感兴趣这虚构的人生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耗费


我也曾远足山中

只是为了看一眼

我曾经栽过的一棵雪松

最终我错过了它

不知道它早已被砍伐

还是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那时

浓重的雾是在返程的暮晚

慢慢到来的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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