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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巧慧:诗歌令我保持清醒浪漫

张巧慧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泥胎


二十岁时,我自认怀揣美玉

三十岁时,我自认怀揣石头

四十岁时,我自认怀揣沙子


沙子流尽,只剩下泥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眼睁睁看着

自己变成浊物

心中的神,也面目全非




废墟


精神的废墟。哲学的废墟。文化的废墟。

坟墓,是人的废墟

照片,是光阴的废墟;记忆,是思念的废墟

语言是你的废墟。你是秩序的废墟

晚饭是日子的废墟,垃圾桶是生活的废墟

我是女儿的废墟

……我被废墟包围。掐断的牵牛花又开出一朵

浅蓝色的花。浅蓝色,是疼痛的废墟




玩物志


继菖蒲之后,一盆多肉成为新宠

又爱上太湖石,在石间种苔藓、种虎耳草

还能爱些什么呢?

小县城,九楼之上

案头,公文一撂一撂

养的睡莲长了虫子,又养两条鱼

一条有突围的勇气,跳出花盆风干在地

一条如我苟活至今。水越来越脏,

想到自身境遇,善念一动

还它自由如对自己高抬贵手

新闻里一个村子被毁,或一座寺院被占

另一个地方有了战争

河道里布满暗网,放生时天上有云,

形似刍狗

还能爱些什么呢?

不如养花,不如玩物

不如放生去




月夜鸟鸣


晴夜,月白

连续多日,我被鸟鸣唤醒

短促的一声,

清亮,像是试探

后来是两声,三声


语言之外,它们有自身的新鲜

唤醒我卡在嗓子里的声音


我从未发出这么美的清音

仿佛无边月色中划过一道细弧


凌晨一点的月色与鸟鸣,

一个叫作空,

一个叫不死的心




青鸾舞镜


我曾拓过一枚汉镜,浮雕与铭字

已残缺


——那只青鸾去了哪里?


愈来愈偏爱这些无用之物,聊以打发时光

打发平滑的镜面般的生活


——是谁的镜像?


镜中妇人面容模糊

但孤独

那么清晰


穿白衬衣的女孩在自拍

她尚未意识到

青春是一种资本

也未曾听过青鸾舞镜




谒弘一法师圆寂处


七十五年后。门虚掩

门口有泉州三院的搬迁公告

微热


晚清室,三间平房,玻璃碎片

荒芜处最常见的杂物间。

看不出,哪张是你临终闭目的床


悲欣交集

曾经的朱熹过化处,后来的弘一圆寂处

再后来的精神病院

“每次穿过住院部都听到格格的笑声”

“二楼铁窗后,有伸出的手”

这种描述,


现在是空的。舍利塔和精神病院

都迁走了

屋前,熟透的杨桃落了一地




雪中访法源寺


丁香未开,薄雪点点

一个礼佛的女人被一群乞丐包围


腊八粥刚刚分完,

晚课尚未开始。

寺中的老碑沉默,斑驳


有限的布施之心

无限的困境

手中剩下半截纸币

另半截不知被谁夺去


你欠我一个馒头

你欠我……

饥饿的肉身与其他

真与假


丁香未开,薄雪点点

冷风径自吹落几枚松针

菩萨还端坐殿中

垂目不语




宣纸


檀皮与草木灰,她们经历了反复的浸渍、蒸煮

日晒雨淋

她们变薄,变白,变得绵软

竹廉子捞出打散的筋骨

那么长的铺垫


我们拍摄柳叶马鞭草、老建筑

和赤膊的匠人

我们还摸了摸纸面

那张刚从烘墙上揭下的宣纸

有点烫


“你一定要明白,过分的顺从并非礼物”

“更可怕的是轻慢的爱……”


我每年都会囤一些宣纸

越久越好。藏到她的白不再单薄

不再是单纯的火气




桃花潭畔的几种事物


那些老房子,老建筑

从别处移到桃花潭畔,异地重建

我爱它们旧的构造和新的命名


那些石人石马,从别处

移到桃花潭畔,在我们住的别墅后面

从前它们守护墓道,现在听江水的流逝之声


我爱它们安详的神情,时间在江水上跑过

在它们的身上静下来


晚上,我经过它们,

早上醒来,我再次经过它们

仿佛我们一直徘徊在生死之间


江畔有芦苇,有牵牛

我爱芦苇静立,爱牵牛花略带粉紫

采一朵牵牛时,想起前朝罗聘的妻子

曾用这颜色为丈夫的梅花增色




良宵


天色渐晚。父亲在院子里

拉一曲《良宵》

夕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仙人掌立在墙角


想象一下,黄昏,二胡

琴声传远——

远过现实

暮光中,看不清父亲的神色

他刚从地里回来

他刚换上干净衣衫


粗糙的手指

突出的指关节

一双干农活的手

左手把位,右手拉弦

生活给他一辈子劳苦

他还以干净与美


此刻,母亲正在厨房做菜

世界如此安宁




方言


回老家帮母亲搬花草

月季、玉树、吊兰、铜钱草

全都搬到屋外过夜

母亲说它们需要背背露水


仿佛露水降临时

它们全都伏身向下

仿佛露水也是神的一部分


听母亲说——面朝黄土背朝天

母亲种地时,也像一株植物

母亲说方言时,又像一个土地神




芍药


五月里最后一枝芍药

我惊讶于她的美

花瓣饱满,风姿亭亭

类女性之窈窕


母亲正忙于赶狗与满院鸡鸭

她随手插花入罐搁在洗衣板上。


“忙于生计的人,闭上了审美的眼睛”

“终究没有遇到对的人”


但我记得她年轻时也涂过雪花膏

与她的体香混在一起

她也曾在鬓角插花,那时她刚成为

两个孩子的母亲,花儿轻颤

如她饱胀的前胸




牡丹祭


这戛然而止的深紫、嫣红

较之白色

她的哀伤更深了一点


碾压她,我用体内未褪尽的冬天

不合脚的鞋和废弃的绳索、

雄辩的舌头;

我迟到的觉悟

纷纷涌来


空洞,我需要无数个空洞

让春风穿过;

冷眼旁观的老妇人

坐着轮椅的老妇人

本能地抗拒落花


汤公园里的白牡丹

干净得像个谎言

她开得那么白,

让朗诵祭文的语调慢下来

让灵魂暗下来




上林湖


很多人赞美过她。上林湖,

水涨时映着青山,水退时露出瓷滩

她们埋在泥中的样子

与千年前并无二致

秋水那么清,类玉似冰

把秘色给她,把水深火热给她

把裂缝给她

我在湖滩上寻找,那些埋在泥中的瓷片

多么像自己——碎着,

还试图保留质地

精致的花纹,像刻骨的爱情

一面是美,一面是锋利




孔雀


午后。衢江静流。安谧。小慵懒

一群读书人在孔府家庙喝茶、吃灯草酥

他们提及少女从十八楼跃下

年轻的副主编自缢

以及慈母用农药毒死两个脑瘫儿子

瓜子壳。略带裂缝的杯盖

最危险莫过如此:轻描淡写,百无聊赖

门外,一只孔雀骄傲地踱步,

华丽的绿羽遮蔽了暗哑的灰翎,金属的光芒

微微晃眼。女诗人正拿着手机与之合影


“认识你自己,谁也不是万物的尺度”

“生不如死的事时有发生,却只是旁人的话题”

我想起联合国官方微博发过的某张图片:

一座大房子里,人类正紧张地

商讨停战协议,炮火、流弹、暴力

一下子把死亡拉近。但十米之隔的草地上

春风有点催情——

几只孔雀“哗啦”一下

向着雌性打开斑斓的尾羽



张巧慧:

诗歌令我保持清醒浪漫


写诗跟学书法一样,临帖要先会读帖,读懂了才知道何为好的。通过阅读和练习,完成了我的入门仪式。


2013年浙江省作协组织的某次研讨会上,商震先生给我指出要注意审美的宽度。宽度,仿佛把一种使命感交付与我。诗歌不仅是反映个人存在,更有其思想、诗学、美学和历史上的意义和理由。


显然我不是一开始就意识到使命的。扎加耶夫斯基有诗:“试着赞美这遭毁损的世界”(或译成“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不可否认,每个人都经历了毁损与重建,我们所处的时代加强了这种感受。


在这样的断裂、觉醒、维护与重建之间,诗人们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从横向来看,是对整个当下的观照和深入;从纵向来看,是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生成并且交代一代人的来处和出路。我们要处理的不仅是内心的汹涌,要表达的不仅是疼痛和苦难,更需要完成本时代的诗歌美学定位和精神秩序的重建。


更大的格局,须有相应的自身素养为对应。功夫在诗外,我试图通过多方位的补给来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除了读各种书,包括历史地理哲学等,还得经历。


诗性与神性具有某种一致性。海南国际诗歌节时,与李元胜有过交谈。这个热衷于拍摄花草和昆虫的诗人说:希望接下来的写作,能是你的代表作——他们只能用诗句表现,无法用散文小说电影重述,它们更陌生,逼迫你放弃如今正用着的熟练技巧。他直接把创造制式、提高个人辨识度的问题放到我的面前,并告诉我接下来会更难。


假如说商震传递给我的使命是诗歌对庞大的承担,是介入式的;那么李元胜给我的使命,是诗人对语言本身的贡献。它不再是依靠经验可以解决,恰恰它可能拒绝经验,它不是回归,而是深度介入之后的出来。


是的,我曾经与一个居士有过一次思辩。我说:庄严是美的一部分;他说:美是庄严的一部分。引我入门的是瞬间打动我的美;而庄严,指向的是高度,是令人肃然起敬、令人甘愿奉献持续追寻甚至舍身而往的,如今击中我的,是诗歌的庄严。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星期一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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