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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奴:春天的复杂性

香奴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春小麦就要成熟》


太行退后

黄河向前,去往新郑机场的路

择时拥堵


镜片里有白发,失眠,视线模糊

没有退路

也不能逃


太多的来不及了,路过的樱花已落

春小麦就要成熟




《饥饿感》


我摸了摸那几块饼

中原的沃野都在这里了

劲道,香甜,跌落过剩余的花粉


每次都是这样

一进机场就开始有了饥饿感

得有个人爱我,帮我把行李箱塞满

甜点心,巧克力,芒果或者一颗哈尔滨红肠

我一边吃一边撒娇

像一切恋爱中的小动物


现在都剩回忆了

呼伦贝尔机场的黄昏很黄很老

五月也没有春天的样子

空旷的玻璃窗上有我的样子

衣衫宽松,头发凌乱

我不是故意的。因需要食物

我飞块地巡视四周

终于发现有一家,完山牛肉面

那个角落膻香,麻辣,热气腾腾

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需要

食物


在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之后

我主动放弃了寻找

一碟叫做“荷塘月色”的小菜

弄堂的笋片和白斩鸡,以及清蒸鲈鱼

还有那么多,我们一起吃过的江淮菜

从我们的一生来讲

北京莲花池

不在南方也不在北方

过往和未来对我的饥饿感

都无济于事




《石头》


以前见过的石头都不能叫石头

石大沟的石头

才是真的石头


他不想粉身碎骨

也不想让路

尽管流水的性格软硬兼施

淇河,仍然攻打不下

一座一座石头山


方石头一块挨着一块,竟然能

把墙砌得浑圆浑圆

如果你是一块

我是另一块

你告诉我,打动石头的心

是不是需要动用雷电的语言




《另外一个院子里,芍药花开了》


我们在这个院子里说起二十四桥

另外一个院子里,芍药花开了

篱笆那么密实

也没有其他出路

还是阻止不了

花香溜出去

月光溜进来

那些把洗澡水让给我们的山里人

站在石崖之下

挥汗如雨




《愚公洞》


如果再重复一遍

我还是选择放弃


如果没有心上人被阻隔在山外

谁的心会急成

锤子,铁镐,谁的花嫁之年

会在这里修炼飞沙走石?


570米,这是谁的铁石心肠呢?

如今,空了

爱,走进去

不爱,也走进去

浮皮潦草地重温那半个世纪

那些被铲除的障碍

都倾倒在哪里

岁月,是不是也在那些泥沙里

养育着绿树红花?




《我合拢了最后一枚骨朵》


金子,钻石,蓝托帕

我竭尽全力把这些纯净加进

对开花这件事的期望


青春年少的北欧月季太绚烂了

据说枝头都落空了,还会再开一批

年轻多好啊,不用涂脂抹粉

就能轻易地冠以妖娆


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倔强

精心准备的蓝

深深浅浅,有的像溪流

有的像海洋

说真的,我真舍不得

但是,在这繁花仲春的中原

我合拢了最后一枚骨朵




《琵琶行》


阳光的颜色跳入她的名字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用阳光的音质

背诵《琵琶行》

我们瞬间老去,力不从心

能背诵出来的只剩: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们是站在墙根鼓掌的人

我们是站在墙根突然想起女儿的人


我的女儿,是夭折的荷

没露过尖尖角

没见过蜻蜓


突然鼻子发酸,你若转世

没有这样的十二岁的女孩青春

也不要紧

没有这么多阳光跳跃字字珠玑

也不要紧

你可千万不要抱着

唐朝的琵琶,半遮面

出现在茫茫的江面之上




《清明记》


一个弟弟死于溺水

三十个弟弟死于山火


人生,苦啊

要么水深,要么火热


最苦的是母亲

一会儿嘱咐我带上一大桶

农夫山泉,她说清明无雨啊

一会儿又嘱咐我千万把水桶盖

拧开啊

她说人死后没有力气


清明,姐姐我一个人徒步去墓地呀

背着烧纸,苹果,香瓜,芒果,红毛丹

咖啡,糖果,卤猪手,小蛋糕

菊花,百合,粉扶郎,还有江小白


姐姐是疼哭的

而母亲,将一点一点疼白了头发

疼碎了骨头


众多的姐姐把墓地装扮成花海

把墓碑淹没

把悲伤淹没

坐起来吧,弟弟们

喝了这杯酒,变成小草的样子吧

也只有它们,才能

春风吹又生




《人工湖》


我一直不太喜欢,每天途经的

人工湖

这风景的傀儡

这被羁押的水滴们

太阳照进湖水里

泛出镣铐之光

有风吹过

它们哗啦哗啦地响


泉水清澈

溪流奔放

大海苍茫

就连雨水也是自由的

可以上天可以入地

可以借风暴,示爱和愤怒


可是,你总是面无表情

爱也不敢爱

恨也不敢恨




《空白》


很奇怪

一个在玫瑰花里放卡片的男人

消失之后,我的生活

并未出现任何

空白


他没有带着他的灵魂,当他的身体

经过我的身体

他也没有带着他的爱情,当他的语言

批注我的语言


也不能断然否定,是我用大海的空白

吞噬了一条茫然的小溪

总之,爱我或者被我爱

在空白处,是要命的事




《扬沙》


谁扬的?

扬给谁看?


每个春天,我都被空穴来风中伤

还有杏花妹妹

我们都是抱着白裙子不敢穿上的人


本来就形如槁木的来往者

戴着口罩,架着墨镜

当然我也怕他们一开口

喷出沙土

一个本来就尘灰满面的行者也怕

又被扬了一身


这铺天盖地的颗粒物

让我如何施展

弹指一挥之术


接受天气是接受命运的一部分

是的,必须全盘接受

牙齿之间沙子作响,我刚想摘下口罩

做唾弃状

5路汽车嘎吱一声,停在眼前


相对于等待下一趟的四十五分钟

我更愿意,咽下

这口沙子




《春天的复杂性》


有的人,自己的春天来了

有的人去了别人的春天

有的人,删除了名字叫春天的人

有的人

坐在三月冰冻的湖边,还不想

与时光,冰释前嫌


但是,所有人都乱穿衣

貂皮,白鸭绒,棉花,苎麻

还有人披了一身的桃花

制造绯闻并一再强调

粉红的植物本能


野菜一萌芽,就被挖了

蒲公英还未到少女时代

而那么多成熟的种子躲在暗仓里

不谈恋爱,更不涉及婚嫁


另外一些囚徒,生怕被营救出狱

毕竟

春天来了

我的表弟说,只有在监狱的南墙根儿

晒太阳,才是安全的

他的仇人,距离他还有五年


可是,春天说来就来了

谁也等不了谁

谁也救不了谁

新秀是新秀,朽木仍然不可雕

不谈名利,不谈贫富,不谈军事和政治

那就钻桃花的空子

那就擦边桃花的规章

那就混一混桃花的江湖


再煎熬的春天,也会过去的

实在不行,一直睡下去

反正有人正在感觉

春宵苦短




《论油菜花的数量》


一朵油菜花,并不好看

一棵油菜花,也不好看

甚至,一丛油菜花

还是不够好看

油菜花,要多到一片才好

让我来形容

一片云,一片海

呵,一片金黄能力


你爱我一夜,不是爱情

你爱我一年,也不是爱情

甚至,你爱我一生

还不算是爱情

爱情,要前面爱了三生,后面还有

三生

让我坐在黄昏里,清数

爱如潮水,爱如潮水

呵,爱如潮水




《青团子》


没看完的春天,打包

鼠曲草,艾叶草,还是青麦草?

就算没有名字,你也可以绿


青团子随我在苏州站

上电梯,下电梯

跟你说大禹那就太遥远了

我们说说千里之外吧

我要带你,回草原


是不是你一落地

我一开机

呼啦啦的绿草就扑了过来

有你的姐妹,也有你的兄弟




《地坛的春天》


没有门票。

也不用祭祀。

皇帝和群臣都睡着。


那些摘柳芽的女人是老宫女

她们用尖指甲泄怨

她们用三寸金莲碾压

蓬勃的二月兰


地坛的草

一发芽就说起清朝的事

用太监的声音

宣读被篡改的圣旨

有的人,因此失去奔跑的

史铁生的轮椅生锈了

他写过的红旗轿车,足球,爱情

后来各有各的命运

如果能忘掉地坛该有多好

春天

他回到清平湾




在冷色的世界里,点亮自己

读香奴散文诗集《伶仃岛上》

郝子奇


她似乎还未抖落北国的风雪,就已行走在南方的雨水中,在回荡着涛声和潮音的伶仃岛上,她看到了氤氲雾霭中尘世的冷色,一如她的文字中呈现的气象。于她,不仅仅是居所的迁徙,更重要的是心灵的迁徙。迁徙中,她是孤独的,是孤傲的,是孤愤的,是孤悯的。但是,她依然行走在迁徙的路上,用文字点亮自己,照耀着自已的路,也照耀着身边的尘世。


打开《伶仃岛上》,读者也一定会被香奴的带着温度和光明的文字所照亮。这是一部散发着精神温度的文字,它的温度或许是孱弱的,但是在当下散文诗的创作中却是难得的、可贵的、值得肯定的。



一、孤独,行走中拉长的思想


思想者是孤独的。创作者也常常处于巨大的孤独中。这样的孤独,不是远离了生活,而是走在生活的深处,看透了更多的浮光下的真像;不是不想拥有,而是懂得了拒绝更多表像的诱惑。在《伶仃岛上》,我们看到了这种沉重的孤独,在优美的文字中,作者香奴都是以一个人的主观出现,去表达对世事万象的观察和思考。她一个人,在草原上沉醉或者醒来,在海河边迷悟或者转身,在伶仃岛上远望或者沉思,在辽阔的世界,她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孤独,被岁月拉着,行走在滚滚红尘。她把这样的孤独倾注在文字中,并在普世的情怀中打开出口,独自实现了自已散文诗的文本价值。在当下,人云亦云的类同文字已经对散文诗文本造成了误伤,孤独的书写应该得到彰显。香奴的孤独感,使她散文诗有了与众不同的表达并正在形成她自已独有的风格,她应该有非常值得期许的未来。


“始终是过客。宽沿帽也遮不住烈日,让我局促不安。紫薇骄傲的枝头,我低头匆匆走过,我按捺心头的芬芳。


每一天都是春天;端详之后,每一天都不适宜开放。

雨水让那些绿叶长出斑点,让裸露的根须溺水受伤。

我把一些没有开封的包裹,重新放回行囊。”

-------《《行囊》》行囊》


在喧嚣的当下,人们都在趋于热闹,逐于繁华,能够看到繁华之外的零落,保持住一份清醒的孤独的人越来越少。在创作中也是,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于围观、起哄、热闹,而忘记了自己写作的初衷。诗人是灵魂的载体,有必要在喧嚣中保持自已的孤独,这份孤独是思想者应有的独立,是文学应有的视角,也是一个诗人应有的品质。多年来,香奴保持了这样高贵的孤独。正如她自己所说:“我的散文诗不是写给评论家的,也不是写给权威机构的,我写给平凡的人和苦难的人间。”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和性情,遵从自已审美和价值,孤独地行走在诗歌的途中,以自己的文字来点亮神性的亮光,构建出她心中的诗歌理想的极地之境和不容侵扰的独立的灵魂王国。


《伶仃岛上》有两组重要的散文诗作品,《今夜,只有甘南头举明月》《鹤归壁兮淇水长》分别获得两次全国性大赛的散文诗最高奖,飘逸的文字中,都散发着作者巨大的孤独感,仿佛看到诗人衣袂飘飘,在甘南的草原揽月倾情,或者在千年的淇水岸边掬水饮怀,以神性的悲悯和历史的情怀表达出作者独有的人文关切,荡气回肠,令人叹止。


在甘南,香奴写下:“我写下甘南的时侯,多像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独立苍穹之下,不由自主地爱上第二个地名,而此刻科尔沁的流沙与碱土正在掩埋一首诗的遗骨,墓碑将镌刻:风吹草低。”


在鹤壁,香奴写下:“我是谁的前生之鹤啊。一世往返于红尘寒署。我的爱人,你可知道,身披羽衣的洁白该有多么沉重。忠贞没有誓言,也不能描述,但绝不会更改和变迁。我为你一直携带头顶的红。我一直在不断的进化里伸长优美的脖颈,拉直疲惫的长腿,请你相信,我用最温柔的眼神顾盼左右的时候,并不是想挣脱,你前世给我的枷锁。”


这是个拥挤的时代,在巨大的压力的迫使下,孤独是这个时代绕不过去的通病。但是孤独感是抓住孤独的人才能具有的境界。所以,在传世的经典作品中,我们都能感受到那只抓住了狐独的文字的手,在递给历史的传承。从这一点看来,香奴的文字背负的孤独,是一个诗人良知和勇气的体现,是一个诗人对社会气象驾驭表达能力的体现,她在散文诗文本里孤独中呈现出的关怀和悲悯,恰好体现了散文诗真正的价值走向。



二、灯火,用细小的悲悯照亮红尘


在物质喧嚣的当下,文字是微弱的,它常常被强大的风暴所淹没。但文字也是强大的,它的强大来自文字散发的人性的光芒,带着这样的光芒,文字在强大的风暴中以不灭的坚强,体现着人类的生生不息的求索精神。在当下的散文诗创作中,过度的自我化倾向,导致了文本的弱化。太多的人只关注自身的冷暖,忘记了整个世界的炎凉。大量的作品由于对生活的偏离,使文本失去视野,影响散文诗的强度和力度。


一部作品的影响力,不仅仅来自写作技巧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来自作品表达的情怀。一部有价值的作品,应该有能力表达出人文情怀,表现出在一些生活细节和现象中所发现的人类共性化倾向,表现出作者个人心中的群体化的导向。这是散文诗创作的一个难题。在《伶仃岛上》我们高兴地发现了这样光亮的闪烁,香奴带着母性特有的良知,写出了尘世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故土的乡愁,城市的冷暖,人世的悲欢和情感深处的的伤痛和感恩。重要的是,她在个人的书写中,表达出母性的悲悯,带着神性的慈悲,让我们读之,感到震撼和共鸣。


“郎木寺,我要送还,一个悲苦的轮回。


郎木寺,我已多年无言,依赖雨滴的诉说和表达。而我熟睡后,太阳将照彻,今生所有的梦境。


我回头,合掌的时候,发现自已成了一个新鲜的僧人,阳光披给我,慈悲的铁锈红。”

这是诗人在甘南神性的发现和回归。


在《夜行者》中,诗人说:“如果迷途知返,我怎样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分辨出来时的路?

如果我准确地途经那些荒冢,期间我怀念的名字,能不能起死回生?”


在《地坛》中,诗人说:“从地坛北门开始,我热爱上了奔跑。用风的速度,才来得及爱一遍,地坛之外,秋天的大地。”


在《煮海》中,诗人说:“地下铁。九号线。终点站。会成为天堂的路口。海的一部分会在夏天返潮。盐会径自泛起泪花,那些消失的你会坐回烫手的阶上搜寻。

空气里有骨肉,有血脉,有手足,有心肝,有恩情,也有孽债。

那不生寸草的墓地,写着你们的墓志铭。曾经有人在此,煮海。”


这是挂着泪水的文字。人世间的悲情都隐在文字背后,而诗人仿佛行走在茫茫黑夜中,她不抱怨黑暗的沉重,而是把自已的心灵点亮,缓缓地照着需要光明的事物,就像母亲看到受伤的孩子,沉默着把他搂住。


读这样的散文诗,让我心怀敬畏。香奴的散文诗大都描写或叙述身边的事物,着力点具体真实。最令我感动的是她自然的语言中散发出的母性的慈祥和生活化、神性化的语境表达。在香奴的散文诗中,她带着细小的慈悲,在辽阔的草原每一片草叶上,在海边的每一滴水中,在京都的每一条街道上,在南国的每一朵花瓣上,书写出对人世间的关注和体恤,表达了一种对世间、对生活、对人类共同的生存命题的深度关切和追求。


香奴是一个感受到岁月伤逝和生活重压的散文诗人,她追求着世间的美好,也承受着生活的挫伤。她写出了滚滚红尘中不可逆转和无力左右的悲凉,她亮出疼痛,不仅仅是为了自我抒发,而是渴望更深刻的美好。她与生活中所有的纠结和痛苦最终在人文的路上达成了和解。她坚持了美好的慈悲的佛性观察,保持了足够的生存、生活的勇气和理想境界构建的能力,从而使她的散文诗具有了阳光般温暖和明亮的人文情怀。



三.夜色,思想者在黑暗中不眠的理由


黑暗,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事物。万物在黑暗中沉睡,神明在黑暗中都选择了回避。这个时候,世界需要醒着的眼晴,他们仰望星空,看到了在黑暗中行走的事物,甚至看到了在阳光下伪装的灵魂在黑暗中的原形,看到了黑暗的远方闪烁的灯火。这样的醒,使大地有了和梦并行的脚步,有了让天空的星光照亮苦难的角落的可能。这样的醒,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有着不眠的传承,当尘世的事物倒下的时侯,它们在文字中站着,为死去的事物祈祷,为活着的事物指路。在《伶仃岛上》,我们读到了大量的弥漫着夜色的文字,看到了在夜色中不眠的诗人,或喜或悲,或歌或泣,或忧或患,她在深夜醒着,并不是单纯的为尘事所困,而是作者思想的跳跃和飞翔,让自己微弱的光芒有了坚不可摧的弹性和张力,这些染上夜色的文字,仿佛是香奴点亮的烛光,或者是她内心一直亮着的灯,照着卑微的小事物以及轻如秕谷的自我,也照亮需要悲悯的人世间。


“哀伤那么多,幸福也那么多,我得化为大地的一部分,才能容纳。”(《夜饮者》)

在夜色中举杯,诗人并不盲目,大地辽阔,恰如哀伤和幸福,作为大地的一部分,不仅仅是局部的悲欢,需要看到更丰富的事物并去容纳,这是诗人的情怀,也是诗人不眠的真正所在。

“月下,那些死去的庄稼一遍遍站起,又倒下去,这土地已经坚硬得楔不进墓碑,那些跌跌撞撞的亲人啊

死后,仍是居无定所。”(《月下》)


月光下的庄稼,亲人般,站着,倒下,而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破坏的土地上,还能支撑多久这样的生长,人类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死去的亲人们能够安然吗?悲悯中的诗人写道:“人们离去,一只麻雀都没有剩下。

或死,或生不如死。

月下,连鼹鼠都走投无路。”


这样的思考,诗人如何能在月下睡着,面对我们生存的土地,我们的收获已经背离了我们播种的初衷,站在倒下的庄稼和亲人们的泥土上,我们面对着不断的消亡,还有多久的未来可以持续?


很多年来,我迷恋上黑暗,喜欢在深夜读书或者写作。安静的夜晚,不仅仅沉淀了尘世白天的浮躁,更为人们思考这个世界提供了难得的可能。所以,一直特别喜欢与夜色有关的文字。《伶仃岛上》让我看到了大量的与夜相融通的文字,这些文字弥漫着浓厚的人文气息。


在甘南,香奴写下:“这暗啊。……我愿意跟随你放弃所有灯火通明。

……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坐在这暗夜深处的时候,甘南,是我一个人的甘南。”


在地坛,香奴写下:“黄昏,从正午就开始了。……我一直,一动未动,直到日落,西山像明清的岁月里一样安宁。突然想起时间,已经到了这一刻,让我们书写一个誓言里的词,地老天荒。”


不仅是《伶仃岛上》,在香奴的其他散文诗作品中,大量地写到了与夜相关的文字。这不是偶然的,在诗人偏爱的境象中,似乎更愿意避开白日的嘈杂,在黑暗中找到灵魂的入口。


“三炉香都已沉为灰屑,不要再点火,也不要延续,我们就把时光在此处做个结扣吧。

从此无言。”


夜是静谧的,但是也有着更猛烈的风暴,风暴眼在诗人的内心。在香奴散文诗中,我常常被她深深的夜一样的忧郁所感染,就像情不自禁地披上夜的衣裳一样。诗人所寄托思想的场景和色彩,都会有着自身的生活倾向和印记。香奴大量的夜语文字,我们无法知道这样文字背后所承载的主人的故事。但是这些烛光般灵动的文字所承载的情怀让我们心存温暖和感动。诗人在黑暗中亮着眼晴,寻找着灵魂的救赎,她的反思,她的悲悯,她的怀念,她的梦呓,甚至她的愤怒和泪水,因为和大地密切相关,和大地上的事物密切相关,和她身边的城市和乡村密切相关,都有着星光般的质地,光的强弱己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文字存在,就已经很有意义。



四、漂泊,只有爱在苍茫中辽阔


漂泊的人,永远走在返乡的路上。香奴,无疑是一个漂泊在路上的人,从广袤的科尔沁草原到无处不繁华笙歌的京都,从散发着盐碱气息的海河两岸,到四季如春的南海明珠——珠海,一路走来,从一个人的漂泊,到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孩子的漂泊,她把具体的现实生活中的艰辛痛楚委婉而坚决地挡在文字之外。《伶仃岛上》,我们看到的,仿佛不是她背离故土,而是她在返乡的路上。也许,都市中的拥挤和嘈杂,无法安放这沉静而博爱的情怀,只有在心灵的故乡,在无边无际的辽阔中,才可以让爱脱羁奔跑,才可以让跑累的自已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打盹做梦。才可以让灵魂与故乡的每一片草叶,每一掬河水相拥,才可以抖落满身的尘埃,并把那些隐秘的伤口交付光阴来弥合。


《伶仃岛上》文本的可贵,更在于文字对日常生活的处理。香奴的处理手法是在真实的日常生活细节捕捉和表现下,散发着一个漂泊者对生命的感悟和思考,散发着爱的气息,这些文字在当下和历史的空间往返行走,把鲜明的抒情和自已本真的生命体验完美地结合,使我们阅读中感受到很近的现实,又感到很远的沧桑,在这样的交融中,感受到一个诗人对生命的敬畏和热爱。


在大量的描写故乡的文字中,香奴没有局限在美好的白描或叙述,而是以一个游子含泪的审视,写出了故乡变迁中的破碎,更写出了故乡牵动的人类命题。


“我的马儿老了,在阳光里眯缝着眼,慢慢咀嚼草料,曾经缎子一样的鬃毛,失去了光泽。我抱着他的脖子安慰他。


他在腾空而起的时候,曾经摔伤过我的骨头;他在下游畅饮的时候,曾经甩给我一身河水;他也衔着大朵的桔梗花送别我;他老去的双眼总是泛着泪花。

他将与科尔沁的草合葬于未来。”(《科尔沁之秋》)


在生活的行走中,饱受磨难的诗人,就像故乡草原上的老马,深深地爱着草原和与自已亲近的人,它的双眼含着泪花,但仍然坚信爱的归宿与指向,让我们在沉重中获得了宽容和美好。


在娱乐泛滥的时代,随意性的写作降低了创作的难度,这恰恰是文学创作应该高度警惕的所在。时下散文诗的创作更是在这样的瓶颈,一方面,过度的抒情,使散文诗空洞化和同质化,对社会和生活的表达弱化和苍白;另一方面,新闻式的切入社会生活,使散文诗丢失了诗意的表达能力,给散文诗文本带来独立的危机。如何在色彩迷离的现实生活中,诗意地切入到生活的内核,找到散文诗独特的视角,是一种难度很高的创作,也正是散文诗力作缺乏的原因所在。《伶仃岛上》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探索和可能。香奴的可贵在于在细碎的生活中,找到诗意的切入,她不是同质化的空洞性抒情,而是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柔软,在散发着大爱的情怀中,真实而努力地再现了独立的生活体验和感受、记忆深处的留恋和感恩、行走中的回望和决绝、良知的诘问和忏悔,这样的文字带着特有的女性表现,让我们更加真实地体验到散文诗对社会的表达能力,从而为在散文诗里的生活写意而感到亲切和感动,并为这样的可能而对散文诗心存敬畏。

香奴对母亲说:“妈。哪怕您所有的头发都掉尽了,

我还会用这十指,

为您梳头。”(《为母亲梳头》)


她对孩子说:“今天,把这仅有的物证交给你,你将找到爱情,并且在出发之前,已经懂得了珍惜。

我已经没有任何心事了,孩子,那些发卡,转赠给你之后,我终将轻松,轻松得形影孤单。我也终于空洞,一无所有。”(《发卡》)


她对死去的弟弟说:“风,仍然停在白沙上,一切如颗粒的流浪者,再不必跋山涉水。

我能完成所有打捞,我也能完成所有缝合。

我等你醒来,向你展示我双手之下,这最初的完整。”(《碎片》)


她对爱情说:“我敢独自穿行冰与火。爱过你之后,我敢,念念不忘。”(《我敢》)


离开甘南的时候,她说:“所有离歌,都不够情深意长。……

每一个草尖,都有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乡。”(《别甘南》)


离开鹤壁的时侯,她说:“等下一次吧,我是所有佛前还愿的女子……

我只要一个最平常的春日

试着在古柏里再生出

一棵钟情的榆。”(《别鹤壁》)


她对自已说:“其实我愿意做的事是牧羊。脸庞黧黑,嘴唇有点干燥,手臂粗壮,不用牧羊犬就能对付草原狼。”(《台风的骗局及多种虚构》)


这是充满了爱恨情仇的文字,所有的爱都有明确的指向,又都有着普世的情怀。她带着草原的风,掠过繁华的都市,留下了生活中的故事,只带走了灵魂的披肩。天地之间,只有诗人内心的主体情怀不断扩张,才能有这样的人文情怀,才能有如此辽阔的爱。


香奴的散文诗拥有个性化的语境和表达方式,自然而不落俗套,雅致而不失灵动,抒情而具有骨感,收放自如又显得干净而沉稳。整体而言,她的语境是沉重的,很多时候,带有神性的慈悲和母性的善良,这非常可贵。她在生活的具象中,剥离出了高贵的大爱,这使得散文诗具有了更广泛的展示能力。她的关注是从细微的切入中弥漫开来的,不事声张,但却情真意切,某种程度上,昭示了散文诗在物质化时代应有的品质。虽然她对生活的复杂性和历史的丰富性在展现中显得单薄和不够,但是,她的努力已经使散文诗的尊严得到了很好的维护和保全。


《伶仃岛上》是一部非常丰富的散文诗作品。在生存和怀念,现实和理想,个人和世界,悲悯和救赎,当下和远方等丰富的精神和现实生活中,使散文诗得到了充分的独立的展示。这是一部在创作上有着价值倾向的文本。她让我们相信,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完全可以多角度地切入生活,有能力在生活化的体验和展示中,保持诗意,并在某种程度上使这样的诗意表达更符合历史的特征和艺术的本真,因而,这样的创作更具有时代的价值,这样的文字之后,作者的文本方向和力度更值得期待。


“孩子,我们都是石的本质,我们被神明点燃,最终仍会回到大地。流星雨让这暗夜美若仙境,那是因为燃烧的都是呼啸的生命。”


我想,这是香奴对生命、生活、以及文学最好的定义和诠释,就以香奴的这一段结束此文,并祝福香奴!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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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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