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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列宁格勒》

曼德尔施塔姆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列宁格勒》以强烈的乡愁开端: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 腮腺炎。这三个细节简直绝了,把个人和城市,把身体和乡愁连在一起:眼泪——人类最原 始的悲哀,静脉——生命之源以及对熟悉的街道的暗示,童年的腮腺炎——往事最个人化的 记忆方式。而这乡愁伴随着某种紧迫感:你回到这里,快点儿吞下/列宁格勒河边路灯的鱼 肝油。吞下这个动词用得妙,和河边路灯的鱼肝油相呼应,展示了漂泊者那迫不及待的复杂 心情。在这里,味觉成为乡愁更深层的记忆。
正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所说的:“然而,当人亡物丧,往日的一切荡然无存之时,只有气味和滋味还会长存,它们如同灵魂, 虽然比较脆弱,却更有活力,更为虚幻,却更能持久,更为忠实,它们在其他一切事物的废 墟上回忆、等待和期望,在它们几乎不可触知的小滴上坚忍不拔地负载着回忆的宏伟大厦。” 这不是普通的还乡之旅,不祥之兆开始出现:你认出十二月短暂的白昼:/蛋黄搅入那 不祥的沥青。蛋黄显然是落日,在北方的十二月,太阳暗淡,升不了多高就落下;而沥青是 现代都市的象征物。在前三段的层层铺垫下,音调突然骤变:彼得堡,我还不愿意死:/你 有我的电话号码。/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我可以召回死者的声音。在这里,直白代替 了意象。
作者用呼喊把全诗推向高潮——绝望与抗争。电话号码和地址成为他和这城市最后 的联系,成为我还不愿意死的理由。甚至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死者。我们注意到, 他在这里用的是彼得堡,和题目列宁格勒相对立,显然是在用他自己童年的彼得堡,来否定 官方命名的列宁格勒。全诗是这样结尾的:我住在后楼梯,被拽响的门铃/敲打我的太阳穴。/我整夜等待可 爱的客人,/门链像镣铐哐当作响。显而易见,表现了作者的现实处境和对未来的不祥预感, 可爱的客人让人想到厄运——那些命中注定的不速之客,而把门链与镣铐并置,进一步强化 了可怕的结局。不幸而言中,三年半以后诗人果然锒铛入狱。 
在我看来,《列宁格勒》是现代主义诗歌的经典之作,正是这首诗,使曼德尔施塔姆立于 二十世纪最伟大诗人的行列。其意象奇特精确,结构完整,有一种建筑的稳定感;而音调丰 富转换自如,用节奏上的停顿和微妙的辅音对俄文的歌唱性加以限制。童年往事与乡愁、都 市变迁与旧址、不祥之兆,对死亡的否认和面对厄运的勇气,无论感情的爆发力与控制力都 恰到好处。这首诗后被谱成歌曲,在地下流传了很多年。 



ЛЕНИНГРАД 


Я вернулся в мой город, знакомый до слез, 

До прожилок, до детских припухлых желез. 


Ты вернулся сюда, так глотай же скорей 

Рыбий жир ленинградских речных фонарей, 


Узнавай же скорее декабрьский денек, 

Где к зловещему дегтю подмешан желток. 


Петербург! я еще не хочу умирать! 

У тебя телефонов моих номера. 


Петербург! У меня еще есть адреса, 

По которым найду мертвецов голоса. 


Я на лестнице черной живу, и в висок 

Ударяет мне вырванный с мясом звонок, 


И всю ночь напролет жду гостей дорогих, 

Шевеля кандалами цепочек дверных. 


Декабрь 1930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王 家 新


我回到我的城市。它曾是我的泪,

我的血脉,我童年肿疼的腮腺炎。


现在你回来了,变狂,大口吞下

列宁格勒河灯燃烧的鱼油。


然后睁开眼。你是否还熟悉这十二月的白昼?

在那里面,蛋黄搅入死一般的沥青。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可以查寻死者的声音。


就这样住在楼梯后面,门铃

折磨我的神经,弄疼我的太阳穴。


而一整夜都在等待我爱的人来临,

门,它的链条在窸窣作响。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北 岛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

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你回到这里,快点儿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路灯的鱼肝油。


你认出十二月短暂的白昼:

蛋黄搅入那不祥的沥青。


彼得堡,我还不愿意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我可以召回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后楼梯,被拽响的门铃

敲打我的太阳穴。


我整夜等待可爱的客人,

门链象镣铐哐当作响。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菲 野


我回到我的城市,我熟悉这里的每滴泪水,

每条街巷,我熟悉孩子们的血脉线路。


你回到这里,快快吞下列宁格勒沿河

街灯的鱼肝油!


快些熟悉这十二月的日子,

在这不祥的油脂中拌着黄土。


彼得堡!我还有可以听到

死者声音的地址。


我住在肮脏的楼梯间,被带着布撕下的

小铃敲打着我的太阳穴。


我彻夜不眠等待好友的来临,

门的锁链像镣铐微微抖动作响。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刘 文 飞

    

我回到了我的城,这非常熟悉的城,

熟悉到每道纹理,孩提起就在此周游。


你回到了这里,那就赶快大口地吃吧,

吞食列宁格勒河上航标灯的鱼肝油!


你就赶快地辨认十二月的一天吧,

一枚蛋黄被拌进了暗淡无光的焦油。


彼得堡!我暂时还不想死去:

你那里还有着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握有一些地址,

根据它们我能找到死者的留话。


我在一段黑色的楼梯上生活,

连根拔下的门铃打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彻夜不眠地等待亲爱的客人,

门上链锁的镣铐被弄得哗哗作响。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黄 灿 然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犹如泪水,

犹如我的纤维,犹如我童年膨胀的腺。


你回来了——那么尽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街灯的鱼肝油。


尽量认识这个十月的日子,

它里面蛋黄混着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还不!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一本地址簿,

通过它我将听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一个后楼梯上,那撕裂

肉体的门铃就响在我的太阳穴。


抚弄铁镣似的铮铮响的门链,

我彻夜未眠,期待那些亲爱的客人。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汪 剑 钊


我回到我的城市,我对它熟悉到泪水,

熟悉到筋脉,熟悉到微肿的儿童淋巴腺。


你回到这儿——那就赶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灯的鱼肝油,


抓紧了解十二月的一个白日,

这天,蛋黄被搅拌进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去:

你还保留着我电话的号码薄。


彼得堡!我还保留着那些地址,

借助它们,我能找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黑色的楼梯间,粘连着皮肉

拽出的门铃声击打我的太阳穴。


我彻夜一直等待尊贵的来客[7],

不时拨动门上镣铐似的小扣链。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顾 蕴 璞


我回到了熟悉至噙泪程度的我的故城,

连木石的纹理和儿童微睡的淋巴都熟稔。


既回到了这里,就请喝上一口

列宁格勒江灯合制成的鱼肝油!


快打听一下十二月的天气状况:

在预兆不祥的焦油里掺上蛋黄。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亡,

你那里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存放。


彼得堡,还有我的地址留存,

凭着它可以觅到亡人的声音。


我住在黑色楼梯上,连肉一起

揪出来的丁当声朝我太阳穴猛击。


我微微拨动着门锁的手铐,

通宵达旦地迎候贵宾来到。




列宁格勒

诗|曼 德 尔 施 塔 姆

译|张 祈


我回到我的城市,我熟悉它

如同眼泪,血管,童年肿胀的腮腺。


你回到这里,就快点儿吞吃

这列宁格勒河边灯火的鱼肝油。


还是快一些熟悉这十二月的日子,

蛋黄就要搅进那不祥的焦油里。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去:

你还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它们能帮我找回死者们的声息。


我住在漆黑的楼梯间,撕裂皮肉的

门铃声向着我的太阳穴敲击。


我彻夜等待着尊贵的客人,

门链子像镣铐一样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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