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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现象学:斯蒂格勒VS巴赞

韩连庆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2-05

图/Adam Simpson


2013年第1期特约书评人栏目,节选


斯蒂格勒的“电影时间现象学”

  “那三年宛如地狱,历险重重,使我几乎筋疲力尽,不过这部书却也拜其所赐。”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在他的系列哲学著作《技术与时间》的第三卷《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的“告读者”中如是说。

  1996年出版了第二卷《迷失方向》之后,斯蒂格勒应邀出任法国音像研究所主任,1999年离职。由于这三年的经历,改变了《技术与时间》的内容和出版次序,于是就有了2001年出版的这部第三卷。

  《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承继的是《迷失方向》最后提出的问题,也就是信息传媒工业的时代,出现了一种完全特殊的时间客体,可以为上亿个“意识”同时接受,由此产生了集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新形式。斯蒂格勒在第三卷的一开始,就从对电影时间的现象学分析入手,阐释这种现象是如何可能的。

  斯蒂格勒的“电影时间现象学”阐述得比较晦涩,可以简单地用四句话来概括:意识犹如电影;电影是时间客体;时间就是记忆;记忆分三种,第一记忆(感知)、第二记忆(想象)和第三记忆(记录)。

  “意识犹如电影”的意思是说,人的意识与电影有类似之处,电影的时间“流”和以它为对象的意识“流”相重合,意识犹如电影一样进行了剪辑。

  “电影是时间客体”的意思是说,电影“对若干要素进行配置,使之形成同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时间流”,而“适用于时间客体的现象学分析同样可用于分析电影”。

  现象学的“时间”不是钟表指示的“时间”,而是“时间性”,也就是“时间何以成为时间”。“时间”像河流一样没有中断,是感知、想象和预期的综合,所以为了避免误解,还不如把现象学的“时间”干脆说成“流”或“记忆”。

  现象学的奠基人胡塞尔认为,意识具有时间性的结构,只有通过分析一个本身具有时间性的客体,对意识的时间性的分析才有可能实现。到了1905年,胡塞尔终于找到了这样的客体,那就是音乐旋律。

  在聆听音乐时,我们借助当下的感知形成“第一记忆”。听完音乐后,我们借助想象形成“第二记忆”。这里的关键问题是,感知和想象,也就是第一记忆和第二记忆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每一种记忆中都有遴选原则,任何感知都有想象的成分,而想象中也有感知的成分。

  在第一次聆听这段音乐之前,我们总是对这段音乐有所预期,这也是一种遴选的原则,会影响到“第一记忆”和“第二记忆”的形成。

  当我们再次聆听这段音乐时,又会出现新的预期,而感知和想象的交织也更加明显。这时候的第二记忆会通过剪辑和联系影响第一记忆。音乐还是那段音乐,但是意识改变了,从音乐中获得的意义也就不同。因此,聆听音乐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是意识综合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过程。

  假如胡塞尔喜欢看电影的话,我相信他会用电影来实践对意识的时间性分析,因为电影不仅是“听”的问题,更是“看”的过程。

  斯蒂格勒关注的问题是:反复聆听音乐如何成为可能?这显然是借助第三记忆,也就是各种记录技术。记录技术使重复收听音乐和重复看电影得以可能。在这种重复中不仅能够获得新的意义,而且还能纠正此前记忆的偏差。

这就回到了斯蒂格勒在第一卷《爱比修斯的过失》中的观点:人类的存在是一种有缺陷的存在,技术是人的“代具”,人借助技术熔铸了现在、过去和未来,使人区别于其他生命现象的是时间。第三记忆(记录技术)就是意识的代具。


“具有电影特质的一般意识结构”  

斯蒂格勒认为,意识的运作犹如电影,像电影那样进行了剪辑。他显然认同“电影就是蒙太奇的艺术”的观点。蒙太奇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他在书中提到的“库里肖夫效应”,尽管有人认为这个实验只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

  俄国导演库里肖夫让演员莫斯尤金在镜头前面无表情,拍摄了他的脸部特写,然后将这个镜头分别与一碗热腾腾的汤、一个正走向镜头的小孩和一个躺在棺材里的老妇剪辑在一起,从而在观众的意识中形成了不同的意义——极度的饥饿、慈父的温柔和巨大的哀恸。

  这就是蒙太奇的含义:从镜头的剪辑和联系中创造出了新的意义,电影的意义是建构出来的。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认为,蒙太奇不是在展现事件,而是在暗示事件。电影的最终含义取决于镜头的组织安排,而不是取决于镜头的客观内容。“含义不在影像之中,而是犹如影像的投影,借助蒙太奇射入观众的意识。”(巴赞:《电影是什么?》,崔君衍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61页)

  这也就是为什么斯蒂格勒认为电影是真正的时间客体,因为“真正的时间客体不仅简单地存在于时间之中,还必须在时间中自我构成,在时间的流动中进行自我组织”。

  斯蒂格勒在《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中着力阐释的一个假设就是“具有电影特质的一般意识结构”。意识的整个结构都具有电影的特质,“从某种意义上说,意识总是一种蒙太奇,是在第一记忆、第二记忆和第三记忆之间进行剪辑的结果”。他把“意识”比作一个后期制作中心,通过剪辑和综合形成意识的统一性,如同电影通过蒙太奇在观众的意识中投射出新的含义一样。

  斯蒂格勒在书中还拿几部电影当做例子,进行了简单的分析,兹以《我的美国舅舅》为例进一步阐明他的观点。

  《我的美国舅舅》是法国导演阿伦·雷乃1980年的作品,获得过当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这部电影跟阿伦·雷乃此前执导的以“时间”或“记忆”为主题的《广岛之恋》《去年在马里安巴德》和《夜与雾》等影片不同,情节比较简单,讲述的是两男一女的成长、工作和生活的故事。如果电影只有这部分内容,那会仅仅是一部法国式的文艺片。

  有意思的是,阿伦·雷乃在影片中增加了两条叙事线索。一条是在电影中交织了一位生物学家的旁白,他从行为生物学的角度对人类的各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进行了解读。另一条线索是在影片中人物的行为和动作处,“引用”了很多其他电影的片段,两者的表情和动作相互呼应。

  阿伦·雷乃曾说,他想从电影史上选取片段组合成一部电影,后来由于经济原因才放弃了这一计划。斯蒂格勒在介绍了这部影片后说:“在电影这个时间客体中,演员的真实生活与他们所扮演的虚构人物的生活相互重合……在这个游戏里,现实与虚构、感知与想象混为一体,同时第一记忆、第二记忆和第三记忆也相互混合。”

  斯蒂格勒的这些分析对我们理解这部电影到底有什么帮助?开始时我迷惑不解,读了后面的章节才明白,原来斯蒂格勒“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把意识比作电影,目的在于阐明意识像蒙太奇那样的运作方式。《我的美国舅舅》的镜头切换比较频繁,在表现人物的行为时常常加入老鼠的实验过程加以对照,再加上生物学的旁白,使整部影片像一篇“学术论文”。影片可以重新剪辑,去掉生物学家的旁白和所“引用”的其他电影的片段,故事还照样成立,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通过把意识比作电影,斯蒂格勒致力于阐明“现象学的态度是把意识看作客观世界的构成要素,而不是将意识看作由客观世界构成之物”,“现象学始于被体验之物并以之为支撑,不可以将意识看作一个先于其内容的框架,而必须在内容本身之中去发现意识,并找到意识的统一性”。(《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第2597页)这才是斯蒂格勒对电影进行现象学分析的初衷。


作者单位: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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