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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畅涌 | 亚裔美国文学译介出版观察(1998—2020)

陈畅涌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2-05


专栏

书界观察

作者:陈畅涌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

【导读】中国学界对亚裔美国文学的关注最早来自华裔作家作品的译介,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图书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些华裔作者的中文版译本,但仅是昙花一现,直到1998年以后,才陆续有系统地发掘出新的作者和作品。

【关键词】亚裔美国文学  翻译  出版


20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作品选集《哎——咿!亚裔美国作家选集》和研究专著《亚裔美国文学:作品及社会背景介绍》在美国的正式出版,“亚裔美国文学”(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正式走上历史舞台。亚裔美国文学也称作“美国亚裔文学”“亚美文学”,简言之,即由亚裔美国人展开的文学活动。所谓“亚裔美国人”,是指具有亚裔血统的美国人,他们从幅员辽阔、人口密集的亚洲赴美,追寻自己的美国梦,这也意味着,“亚裔美国人”并不是代表某一单一民族,而是一类近似种族性质的族群。亚裔来自亚洲各地,主要为东亚、南亚以及东南亚[1],根据亚裔的来源地,又可细分为华裔、日裔、菲律宾裔、韩裔/朝鲜裔、印度裔、巴基斯坦裔、阿富汗裔、越南裔、老挝裔、伊朗裔等,亚洲各地语言、文化、社会的差异性决定了亚裔族群的复杂性,加之全球化时代的来临,人口流动频繁,国际间互动加强,亚裔的多样性和流动性也更加凸显。亚裔美国人可能移民至母国从事英语写作,也有身居美国的亚裔坚持使用母国语言写作。鉴于亚裔美国文学内在的变动性和复杂性,本文所指的“亚裔美国文学”是指美国亚裔作家用英语写作的文学作品。

中国对相关领域的关注最早来自华裔作家作品的译介,不过,在浩瀚的英美文学世界中,能够付梓出版的作品仅是沧海一粟。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图书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些华裔作者的中文版译本,但仅是昙花一现,直到1998年以后,各出版社才陆续明确并有系统地引介不同背景的作者和作品——1998年,漓江出版社推出“美国华裔文学精品”,第一次明确以“亚裔/华裔美国文学”区分其他翻译文学作品,并以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的《女勇士》打响第一枪。本文整理了1998年至2020年在中国大陆公开出版[2]的亚裔美国文学作品(学术随笔除外)及研究专著,可知近20多年来,亚裔美国文学方面,共出版了65位编/作者的195部作品以及43位学者的50部论著。本文尝试结合中国出版制度以及相关作品的作者身份、类型,考察亚裔美国文学在中国大陆的发展历程和现状。


01

经历1992年:中国出版

行政管理制度改革中的

亚裔美国文学出版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研究著作,都是作为出版物在中国商品市场流通的图书。与境外出版业不同,我国出版业是从事社会主义出版活动的社会行业,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国开始推行出版体制改革,40多年来已经逐渐形成一套完善的覆盖出版单位,业务活动,出版物印刷、复制、发行,扶植与奖惩的出版行政管理制度。在图书出版相关管理制度中,书号实名申领制度较具有代表性,被视为“图书身份证”的中国标准书号由国际标准书号(ISBN)和图书在版编目(CIP)组成,与采用登记制的国际标准书号申请不同的是,中国标准书号实行审批制,即出版单位(出版社)在图书出版活动中按书稿实名申领书号,有关部门见稿给号,一书一号,坚决禁止买卖书号、“一号多用”等行为。[3]可以说,书号作为图书业重要的宏观调控手段,使政府管理部门能够有效地对书的内容、质量、思想导向进行监督、引导、管理。

中国于1982年加入ISBN系统,并在国家新闻出版署成立了中国ISBN中心。据统计,1978年至1985年这8年是中国图书出版史上超常规增长阶段,图书出版总印数相当于新中国成立至1977年这28年的图书印数总和。[4]3不过,如此宏大的数据中并没有出现太多亚裔作者的身影,除了“末代公主”德龄[5],唯有广东人民出版社于1985年出版了林露德(Ruthanne Lum McCunn)的作品《千金姑娘》。当时的中国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一方面,中国文坛势如破竹,涌现出许多优秀的作家作品;另一方面,美国本土对亚美文学的关注刚刚起步,中国与世界的交流正处在逐渐放开的阶段,缺乏选题意识和版权意识,加之国家出版局对重印、再版文学名著上的政策倾斜[6],亚美文学乏人问津的状况并不让人意外。比起亚裔作者的身份,德龄的“清廷公主”身份更受到国人关注,林露德的《千金姑娘》的译者阿良(蔡女良)当时在广东从事翻译工作,其幼年在美国生活,与林露德为旧识[7],并且在1985年,林露德本人也曾回到广东调研。[8]以上因素或许是其作品能够早于其他亚美作家作品在中国大陆问世的主要原因。

1986年至1994年被视为中国图书出版产业的调整与徘徊阶段。[4]185从此阶段颁布实施的一系列管理条例和改革措施上,也能看出中国图书出版产业在日益频繁的对外交流中的转变和调适:1987年,基于国际标准书号设立的中国标准书号开始实施;1990年9月,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通过《著作权法》,并于1991年6月开始实施,其中明确提出保护外籍作者的作品著作权。[9]结合1992年中国先后加入《世界版权公约》和《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下文简称《伯尔尼公约》)[10]来看,这部《著作权法》实际上是从法律上为我国加入国际性公约提供了法律保障。《著作权法》与两部国际公约标志着中国正式被纳入国际版权保护体系,同时也意味着1992年以前中国所出版的外籍作者作品都属于未获授权的版本。此后,中国出版外籍作者的作品几乎都需要获得作为版权所有者的作者或出版社的授权,参与版权竞价,签订版权合同后方才视为合法出版。[11]

因此可以说,1992年是中国出版史上颇具转折性的一年。1986年到1992年间,市场可见亚美文学作品有:1986年和1988年包柏漪(Bette Bao Lord)的《春月》,陈香梅(Anna Chan Chennault)的散文集、自传、小说[12],德龄的回忆录,林露德的《唯一的生存者》,1992年谭恩美(Amy Tan)的《喜福会》。除了1986年前已有作品被出版的德龄和林露德外,其他三位作家中,包柏漪为时任美国驻华大使的洛德的太太,1988年版的《春月》由翻译家吴世良执笔翻译,并由其夫、时任中国文化部副部长的英若诚担任审校,这一译本也是包柏漪唯一授权的版本。[13]同样,谭恩美的《喜福会》由程乃珊翻译,得到了谭恩美本人的授权。[14]陈香梅是“飞虎队”陈纳德将军的遗孀,从1981年后多次访华。可以看出,1992年以前,由于中国图书出版管理制度不够成熟完善,加之冷战格局下长期的经济、文化封锁,我国出版业对国际版权的认识和实践均缺乏经验,图书市场所能见到的亚裔美国文学作品屈指可数,作者基本上与中国有直接联系或历史渊源,因此大部分作品版权都来自作者本人的直接授权,组织出版的能动性和操作性都较低。
 

02

1998年以后:

系统化与“推陈出新”


1992年,中国正式加入国际版权保护体系,依法保护各国作者作品的版权。此后,亚美文学作品的译介进入新阶段,从之前零散的、随机的状态逐渐走向组织化、系统化。“亚裔/华裔”逐渐作为一种标志出现在图书市场,具体表现在许多相关丛书的组织出版。漓江出版社“美国华裔文学精品”丛书从1991年便开始筹备,因1992年中国加入国际版权保护体系一事,外版图书需要联系版权方并购买版权才能正式出版,加之当时中国出版业对于国际版权交易不甚熟悉,以至于一直延沓至1998年才得以问世。[15]虽然这一丛书仅包括汤亭亭的两部作品(《女勇士》《孙行者》),但它是中国出版界第一次以“亚裔/华裔”引介外国文学作品。

不久之后,主编“美国华裔文学精品”丛书的南京大学学者张子清与译林出版社合作,推出“华裔美国文学译丛”,在2000年至2004年间共出版任璧莲(Gish Jen)、汤亭亭、李健孙(Gus Lee)、黄玉雪(Jade Snow Wong)、赵健秀(Frank Chin)、伍慧明(Fae Myenne Ng)、雷祖威(David Wong Louie)的七部代表作。[16]几乎同时,2002年,山西教育出版社推出“华裔美国作家英语名著系列丛书”,收入任璧莲、黄玉雪、水仙花(Sui Sin Far)的英文原著。[17]这三部丛书为中国读者呈现了美国华裔作家作品的基本面貌,至今仍有一定的影响力。除了将作家群作为关注点外,许多出版方也注意到个别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为其编订丛书或作品集,如黎锦扬(C.Y.Lee)、谭恩美、陈香梅、裘小龙(Qiu Xiaolong)均有单独的作家丛书或全集问世。[18]

随着我国图书出版市场不断深入开放,图书版权交易体系日臻成熟,译介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数年前的经典篇目,在开发旧有的经典作品选题外,许多引进的作品甚至可以做到与英文版同步上市,新旧并举,体现出一种“推陈出新”的开放趋势。一方面,许多不为中国读者熟知的经典作品被翻译出版,或者在初版后又数次再版,超过两次再版的情况亦不在少数,如谭恩美的经典作品《喜福会》。[19]经典作品再版时,该作者之前尚未被引介过的其他作品也会作为中国图书市场的新品面世,如2011年,吉林出版集团推出“亚/华裔美国文学译丛”时,再版了伍慧明的《骨》,并首次引进出版了她的另外一部代表作《望岩》。[20]另一方面,对于一些作者在美国始终未能结集出版的作品,中国的出版方会在版权允许的情况下,收集、整理成文集或选集出版,如哈金的《哈金新诗选》,白萱华(Mei-Mei Berssenbrugge)的诗集《慢光》,刘宇昆的四部短篇小说集《爱的算法》《思维的形状》《杀敌算法》《奇点遗民》都是由中国的出版方整理出版的“新作”。

除了以“旧锦新样”的方式开发经典作家作品,在亚美文学的作者、题材类型方面都能看到出版方的努力探索。2005年以前出版的亚美文学作品几乎全来自华裔作者,从2005年孟加拉裔作家裘帕·拉希莉开始,截至2020年年底,中国大陆地区已有作品出版的非华裔亚裔作家几乎涵盖了日裔、朝鲜/韩裔等美国亚裔主要族群。[21]对作者的界定也不再限于职业作家,许多作者不仅从事文学创作,还兼有医生、历史学家、大学教授、演员、设计师、漫画家、编剧、摄影师、程序员、律师等身份。多元的身份也间接促进了译介作品的多元化,近年来,绘本、漫画、剧本成为文学出版的生力军,并且一些出版方有意识地开辟童书市场,在成人书领域外开拓一番新天地。无论是在作品类型还是内容形式上,“新鲜的”亚裔作者及作品都在其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如在西方讲东方故事的绘本家杨志成便是杰出代表。[22]与此同时,作者也呈现年轻化的趋势,近半数作者为80后;这也意味着许多作者的作品英文原版及中译本的出版时间间隔在逐渐缩短。考虑到版权竞价、翻译等问题,一般而言,中文版最快也需要一年左右才能最终面世,但仍有一些作品做到了史无前例的中英文版同步上市。

新作者、新作品、新题材与高效的引进效率是国内亚美文学出版的新图景。究其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些经典作品的作者由于所生时代较早,根据《伯尔尼公约》的规定,作者去世50年后作品不再受著作权法保护,出版发行无须授权,即俗称“自动进入公版”。因此在引进这些作家作品时,出版方不需要额外支付一笔版权费用,出版成本大大降低,出版方从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等方面考虑会倾向于发掘公版作家选题。亚裔美国作家作品中,水仙花、德龄、卡洛斯·布洛桑(Carlos Bulosan)的译介都属于此类情况。

随着中国对外交流的不断深入,信息往来更加频繁快捷,互联网时代更是为信息流通、传播提供了更多的渠道和方式。特别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中国出版业版权贸易迎来新的契机,2006年和2010年先后制定、完善了我国版权交易市场制度。[23]1992年后,中国图书版权引进数量逐年攀升,无论是从事图书行业的编辑还是专事版权的版权代理人,在国际版权交易上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编辑和版权代理人而言,想要在浩如烟海的海外图书中找到适合的作品,国际文学奖、各大图书奖无疑是重点关注的对象。本文所列举的亚美文学作品中便不乏国际获奖之作,如2000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的《疾病解说者》,其作者裘帕·拉希莉也因此成为普利策小说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与此同时,不同的传播形式也促进了相关图书的引介,特别是影视剧的影响力,无形中带动了一批文学作品的引介,从《喜福会》到后来的《雪花秘扇》《降临》《柏青哥》《摘金奇缘》,都是因影视改编引发关注进而出版或一直再版的作品。

在近20年的亚美文学作品出版历程中,民营图书公司在选题开发、资源整合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是亚裔美国文学的重大推手。前文已述,在我国现行的出版体制下,象征出版权的书号由政府批准的国有出版社所有,不具备出版权的民营出版公司直到2009年才获得承认,但业务仅限于图书策划、组稿和编辑等方面。[24]因此民营图书公司想要涉足出版,必须与国有出版社合作。不过,更以市场为导向的民营图书公司运行机制更加灵活,“民营”的背景也迫使它们始终需要以产品内容、质量面对市场的残酷厮杀,因此在内容、新媒体的创新上,民营图书公司通常表现更为敏捷、迅速。

民营图书公司与国有出版社的合作主要有挂靠、项目合作和组建合资公司三种方式:民营图书公司策划选题、组稿,出版社提供书号及发行、营销等平台资源,总体上达到合作共赢的效果。从亚美文学作品的引进出版来看,近年来新推出的作家作品几乎都是民营图书公司与国有出版社合作的产物,一些策划单一品类的图书公司,深耕某一领域,更大大开阔了作品的内容范畴,如绘本家杨志成的作品都是由专营绘本、童书的图书公司与出版社合作引入中国的;并且在推出再版作品时,民营图书公司有时会从市场的角度重新“包装”作品,以夺人眼球,如2020年,后浪图书公司再版李小龙的散文集《醒思录》时,就将原本较为严肃的书名改成更符合大众读者趣味的《生活的哲学》,进而提高了作品的接受度和影响力。

综上所述,1992年中国正式进入国际版权保护体系后,亚裔美国文学的译介逐渐朝着系统化的方向前进,主要表现在有组织地编辑出版丛书和作家作品文集;在这一过程中,已出版过的作品被多次再版,已有作品在中国问世的亚裔作家也有新作品被逐渐译介进入中国;亚裔作者的阵营也不再只属于华裔,几乎涵盖了美国亚裔的所有族群,且多身兼数职,呈年轻化;作品类型除了传统的小说、诗歌、传记、诗歌等外,绘本、漫画也占据一席之地;出版的作品不仅面向成人,更重视儿童;图书引进的时间成本也在逐渐缩小。产生以上现象的主要原因,主要在于不断开阔的编辑视野、日益成熟的版权交易经验和与时俱进的图书出版制度创新。
 

03

共生与互进中的

亚裔美国文学研究

 
尽管中国关于亚美文学的研究专著迟至2003年才出现(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但即便从亚美文学作品译介的角度看,也不可忽视其中的学者之功。前文所提到的漓江出版社“美国华裔文学精品”丛书和译林出版社“华裔美国文学译丛”都由学者张子清策划审定,这两套丛书与学者范守义策划的“华裔美国作家英语名著系列丛书”,为第一批系统介绍亚裔/华裔作家作品的丛书。徐颖果、刘葵兰、郭英剑三位学者也先后编写了《美国华裔文学选读》《华裔美国文学名著精选》《美国华裔文学作品选》《美国亚裔文学作品选》,使读者、研究者对亚裔美国文学作品有更全面的认识。已出版的亚美文学作品大部分也出自学者译笔,如《女勇士》的两版译本均出自高校文学系教授之手。因此可以说,文学作品的译介出版与亚裔美国文学的研究是相辅相成且相互推动的:学者打开了亚裔美国文学在中国的大门,参与组织、编译、推动亚裔美国文学作品的出版,而新作品、新成果的出版又为后世的研究提供了更多的素材与探索方向。

2006年,“亚裔美国文学”研究的开山之作,韩裔美籍学者金惠经(Elaine H.Kim)的著作《亚裔美国文学:作品及社会背景介绍》在中国出版,“亚裔美国文学”开始正式作为一种具有明确定义、指涉特定群体的文学现象出现于中国学界。同年,亚裔美国文学研究界重要学者凌津奇(Jing-qi Ling)、尹晓煌(Xiao-huang Yin)的著作相继被翻译出版——在此之前,学界仅有程爱民的《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专论亚裔/华裔文学。从2006年开始,亚裔美国文学逐渐受到国内学者的关注,截至2020年,已有50部相关研究专著问世。

在已出版的研究论著中,有三分之一的著作出自南开大学出版社策划出版的“南开21世纪华裔文学丛书”和“南开21世纪华人文学丛书”。出版方的意图是“以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为切入点,后延伸到广义的‘华人文学’范畴,包括华人用各国文字写作的文学作品,以及华侨、外籍华裔等用华文写作的文学作品”[25]。2006年出版的三部重要的亚裔文学研究著作,凌津奇的《叙述民族主义:亚裔美国文学中的意识形态与形式》、黄秀玲的《从必需到奢侈:解读亚裔美国文学》以及蒲若茜的《族裔经验与文化想象》都被收录于“港澳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丛书”,可见“亚裔/华裔文学”在中国语境下被有意识地纳入了“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范畴——这也似乎可以解释,除了共同的族裔特点和亲近的语言文化背景外,为何中国学界在从事亚裔文学的研究时,通常都会首先聚焦于华裔作家及作品。

近年来,华裔作家作品研究成果不仅聚焦于作家群体、文体风格、跨文化背景等,也出现了许多经典作家的个案研究,如方红的《华裔经验与阈界艺术:汤亭亭小说研究》等,相形之下,亚裔文学研究论著为数不多,主要内容也多为宏观的介绍及文献整理。不过,正如学者张子清所说,华裔文学与亚裔文学不仅是单纯的部分与整体,而且是共生共荣的关系。[26]虽然华裔文学常被置于“海外华人/华文文学”语境下讨论,但所采用的文本往往不限于华裔作家作品,如凌津奇不只谈论华裔作者,日裔作家也是他特别关注的对象。2017年,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关于“亚裔作家”的讨论声渐起。2018年,在中国人民大学学者郭英剑的组织筹备下,“美国亚裔文学研究”丛书问世,这也是中国学界首次以“美国亚裔文学”命名的研究丛书,目前已出版两部作品选和两部评论集。

值得注意的是,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到来之时,第二代亚裔美国文学研究者也逐渐亮相于学界。作为学科门类的“亚裔美国文学”,诞生不过40年,在中国则不过20年。第一代研究者基本上都是第一批亚美文学作品的译者,如王光林、张龙海等,最近几年的新成果则有新老辈出之势,第一代研究者的学生们承前人所长,在亚美文学的领域不断开拓。第二代研究者的视野逐渐扩展到晚近的作品上。亚美文学在中国的发展,日渐凸显了出版与学术发展的良性互动:学者的开拓之功推动出版行业引介作品,出版社也为学术成果发表提供了平台;作品出版引起公众的关注,年轻学者通过分析、研究现象级的作品开阔研究视野,扩大亚美文学的受众和影响力。


04

结论

 
20多年中国亚美文学的译介出版,见证了亚裔美国文学在中国的发生、发展。不过,面对日益复杂严峻的外部环境和挑战,出版和研究上的进展都存在改进的空间。一方面,仍有许多经典作品没有被介绍给中国读者,特别是非华裔的亚裔作家作品;而且随着当今流量当道的传播方式的蔓延,出版方更倾向于引进所谓的海外畅销书,大有“厚此薄彼”“快餐化”的趋势。

另一方面,“如何在中国看待亚裔美国文学”始终是任重而道远的课题。相对于日本、韩国甚至中国台湾地区,中国大陆的译介和研究仍相对滞后,而海外的研究者通常无法跳脱“身份政治”的政治诉求,因而导致整体的研究格局和眼界都过于狭窄。正因为如此,“日本如何看待日裔/亚裔美国文学”“韩国如何看待韩裔/亚裔美国文学”类似的先行研究或许能够给中国大陆的研究者提供借鉴和参照的依据。但是,如今中国大陆地区的研究专著译介仍多局限于美国本土学者的著作,甚至许多国内学者也倾向于用英文发表,忽略了“亚美入亚”的在地性和连带对话的可能。此外,亚裔史研究与亚裔美国文学研究严重脱节,以《埃伦诗集》为例,这部诗集记录整理了20世纪初美国排华运动中天使岛华人移民留存下来的诗歌,长期以来被当作历史文献,而在国内文学研究界,这部早早被列入“美国经典文学书目”的早期华裔文学样本始终未得到相应的重视和评价。在这样不平衡的状态下,很多人对亚裔或亚裔文学的认知往往停留在近年北美地区发生的族裔冲突、新移民文学、留学生文学等具体现象,而非从宏观、历时的角度审视亚裔文学背后的深层机理。

总体而言,亚裔美国文学的译介出版和研究都处在起步的阶段,仍有许多未知的领域亟待开掘。文学作品和研究成果的译介出版已大大缩短了大洋两岸的文化距离。100多年前,一位被拘禁在天使岛的华人曾经写下这样的话:“仰望屋仑相咫尺,愿回祖国负耕锄。”虽然写下这首诗的华人很可能再也没有回到祖国,但随着作品的引进和翻译出版,跨越一个世纪的同胞仅需俯首书牍便可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这或许正是亚裔美国文学之于国人的魅力所在。

注释:
[1][美]李漪莲(Erika Lee).亚裔美国的创生:一部历史[M].伍斌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7-8.
[2]公开出版物,相对于内部出版物,是指在市场上公开发行的出版物,根据出版物总体特征,可分为报纸、期刊、图书、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五大类。在我国,公开出版物需遵守国家出版法律法规,并受到法律保护。
[3]《书号实名申领管理办法(试行)》,见https://www.capub.cn/shtmsl/zcfg/04/1300.shtml.
[4]陈昕.出版经济学研究[M].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5]这期间出版的德龄作品有:《瀛台泣血记》(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御香缥缈录》《御苑兰馨记》《清宫二年记》(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6]国家出版局于1978年3月召集北京等13个省市的出版局(社)和部分中央出版社,在大力组织新书出版的同时,要求对“文革”出版的图书进行审读、修订,并决定动用国家储备纸紧急重印35种中外文学名著。见陈昕.出版经济学研究[M].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185.
[7]阎纯德.中国文学家辞典·现代第6分册[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635;赵小建.重建家园:动荡中的美国华人社会(1940—1965)[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96-97;林路德.后记[M]//.[美]林路德.千金姑娘.阿良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1:337.
[8]闻隽.为华人树碑立传女作家、美籍华裔林露德[J].华人,1986(3).转引自韩省之,卫扬勤.海外杰出华人[M].北京:时事出版社,1987:273.
[9]《著作权法》总则第2条规定:“外国人、无国籍人的作品根据其作者所属国或者经常居住地国同中国签订的协议或者共同参加的国际条约享有的著作权,受本法保护。外国人、无国籍人的作品首先在中国境内出版的,依照本法享有著作权。未与中国签订协议或者共同参加国际条约的国家的作者以及无国籍人的作品首次在中国参加的国际条约的成员国出版的,或者在成员国和非成员国同时出版的,受本法保护。”见《著作权法》,http://www.nppa.gov.cn/nppa/contents/308/5962.shtml.
[10]《伯尔尼公约》是关于著作权保护的国际条约,1886年9月9日制定于瑞士伯尔尼。《世界版权公约》(Universal Copyright Convention)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主持下,1955年9月16日生效。1971年在巴黎修订,修订后的《世界版权公约》于1974年7月10日生效。相较而言,《伯尔尼条约》的规定更为具体明确,保护范围更加广泛,影响力更大。
[11]按照《伯尔尼公约》的规定,对于一般文学艺术作品而言,《公约》给予的保护期为作者有生之年及其死后50年。作者去世满50年后,其作品不再受著作权法保护,出版发行无须授权。我国《著作权法》规定的保护期为“作者终生及其死亡后五十年,截止于作者死亡后第五十年的12月31日;如果是合作作品,截止于最后死亡的作者死亡后第五十年的12月31日”。
[12]谜[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6;一千个春天:婚姻的自述[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春水东流:陈香梅回忆录[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
[13]包柏漪.献词:大幸福与大悲痛原是一体[M]//.[美]包柏漪.春月.吴世良译,英若诚校,北京:外文出版社,2013:5.
[14]郦亮.程乃珊15年后再译《喜福会》[J].华文文学,2006(6).
[15]汪正球.好一片用心良苦![M]//.[美]汤亭亭.女勇士.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205-206.
[16][美]任璧莲.典型的美国佬[M].王光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美]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美]李健孙.荣誉与责任[M].王光林,张校勤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美]黄玉雪.华女阿五[M].张龙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美]赵健秀.甘加丁之路[M].赵文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美]伍慧明.骨[M].陆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美]雷祖威.爱的痛苦[M].吴宝康,王轶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17][美]任璧莲.典型的美国佬[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美]黄玉雪.五姑娘[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美]水仙花,林英敏,安妮特·怀特-帕克思.春郁太太及其他作品[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18]1999年,山东文艺出版社推出“海外华人黎锦扬作品系列”丛书,收录黎锦扬《天之一角》《花鼓歌》两部长篇小说;同年,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谭恩美小说”丛书,收录《喜福会》《灶神之妻》《灵感女孩》三部长篇小说。2000年,花城出版社推出“陈香梅小说系列”丛书,收录陈香梅《爱之谜》《灰色的吻》《丈夫太太与情人》三部小说集;同年,河北人民出版社推出九卷本《陈香梅全集》;2003—2005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裘小龙侦破推理系列”,收录《红英之死》《外滩花园》《石库门骊歌》三部侦探小说;2006年至201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卡勒德·胡赛尼作品”丛书,收录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的三部作品《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群山回唱》;2010年和2014年,四川美术出版社和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分别相继推出谭恩美“傻瓜猫”系列绘本及童话故事集。2012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推出“德龄公主文集”,收录《清宫二年记》《光绪泣血记》《现世宝》《皇室烟云》《金凤》《童年回忆录》《莲花瓣》七本作品;2015—2019年,译林出版社先后推出姜峯楠(Ted Chiang)的《软件体的生命周期》《你一生的故事》《呼吸》三部科幻文学作品,纳入“特德·姜科幻作品”丛书。2020年,中信出版集团推出“给孩子的大师绘本:杨志成系列”,收录杨志成(Ed Young)的《侘寂之美》《如果你是一条河》《大白鲸》三部绘本。
[19]如前文提到的林露德的《生还》,德龄的《御香缥缈录》《德龄公主回忆录》《瀛台泣血记》《御苑兰馨记》《清宫二年记》,任璧莲的《典型的美国佬》,包柏漪的《春月》,陈香梅的《一千个春天》《丈夫太太与情人》《往事知多少》,汤亭亭的《女勇士》,裘小龙的《外滩花园》,伍慧明的《骨》,谭恩美的《接骨师之女》《喜福会》,以及之后的哈金(Ha Jin)的《新郎》《等待》《南京安魂曲》,水仙花的《春香夫人》,裘帕·拉希莉(Jhumpa Lahiri)的《同名人》《疾病解说者》,姜峯楠的《你一生的故事》,辛西娅·角畑(Cynthia Kadohata)的《亮晶晶》,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邝丽莎(Lisa See)的《雪花秘扇》,张纯如(Iris Chang)的《南京浩劫》,金安平(Ann-ping Chin)的《合肥四姐妹》,杨志成的《七只瞎老鼠》,杰米·福特(Jamie Ford)的《悲喜边缘的旅馆》,艾伦·塞伊(Allen Say)的《外公的旅程》,刘宇昆(Ken Liu)的《爱的算法》,赖清河(Thanhha Lai)的《十岁那年》,悉达多·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的《众病之王》《基因传》,露丝·尾关( Ruth Ozeki)的《不存在的女孩》,都是至今再版超过两次的作品。
[20]同类情况如前文提到的“谭恩美小说”丛书,《喜福会》为再版,《灶神之妻》《灵感女孩》都是首次引进;2015年,译林出版社再版姜峯楠的《你一生的故事》,同时引进出版他的《软件体的生命周期》《呼吸》;2019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再版了裘帕·拉希莉的《同名人》,同时首次引进出版了她的《低地》;2020年,后浪图书公司再版李小龙(Bruce Lee)《生活的哲学》的同时,首次引进出版李小龙的书信集和自传。
[21]孟加拉裔:裘帕·拉希莉;日裔:辛西娅·角畑、艾伦·塞伊(Allen Say)、小野洋子、露丝·尾关、柳原汉雅(Hanya Yanagihara);阿富汗裔:卡勒德·胡赛尼;朝鲜/韩裔:琳达·休·帕克(Linda Sue Park)、珍妮·韩(Jenny Han)、李敏金(Min Jin LEE);越南裔:莫妮卡·张(Monique Truong)、赖清河、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印度裔:悉达多·穆克吉;巴勒斯坦裔:哈拉·艾兰(Hala Alyan);菲律宾裔:卡洛斯·布洛桑(Carlos Bulosan)、阿列克斯·提臧(Alex Tizon)。
[22]出版有绘本、漫画、剧本和儿童文学作品的作者还有辛西娅·角畑、谭恩美、杨谨伦(Gene Luen Yang)、黄哲伦(David Henry Hwang)、艾伦·塞伊、赖清河、小野洋子、林珮思(Grace Lin)。
[23]2006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指出要“建立健全市场中介机构和行业组织,推行知识产权代理”;同年9月的《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提出“培育对外文化中介机构。积极发展从事演出展览、广播影视、新闻出版等业务的对外文化中介机构”;2010年,中国版权保护中心、国际版权交易中心等讨论了《全国版权交易共同市场章程》,并制订了共同市场计划。转引自丁培卫.新时期中国图书版权代理现状及对策研究[J].山东社会科学,2011(4).
[24]《新闻出版总署关于印发〈关于进一步推进新闻出版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的通知》,http://www.nppa.gov.cn/nppa/contents/312/23859.shtml.
[25]南开大学出版社.南开21世纪华人文学丛书[J].东方翻译,2012(2).
[26]张子清.与亚裔美国文学共生共荣的华裔美国文学(总序)[M]//.[美]任璧莲.典型的美国佬.王光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3.

原刊于《中国图书评论》2022年01期。
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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