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晚自习的时候感受到课室里有一股浮躁的气息若隐若现，我慢慢的扫描54位学生，看到坐在最后排的体育委员“超哥”。再看看他周围的同学，因为刚上晚自习不久，他们都在埋头做作业，只有超哥一会儿写几行字，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用左手支着脑袋右手不经意地在写些什么。

是什么让他如此“烦躁”？学习压力？同学友情？师生关系？家长沟通？

等待：120秒钟

我从讲台走下来，慢慢巡视全班同学做作业的情况，巡到超的身边时，我假装看他的作业本，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帅，很烦哦？出来我们聊聊。”

我以为超会有些许的抗拒或者会问我什么事，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超很顺从的跟着我走出课室，我把他带到一间小接待室，转身把门轻轻掩上。我示意他在面向门口的单人木沙发上坐下，而我选择了坐在他左边与之成90度的三人木沙发的中间。

坐下后我直接问超：“刚才看到你写作业的情形，我感觉到你很烦，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超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小心地问：“能和我说说是什么事情引起你心烦吗？”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后，超沉默了。我以为他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我，或者在权衡假如告诉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我也不说话，只是面向着他在等待。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有点焦急了，一方面是很希望能帮助到他，另一方面又怕耽误他做作业，于是我说：“如果你觉得为难，或者认为自己能够处理，不说也是可以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现在作业很多，老师也不耽误你写作业的时间了。”这里，我只是想向他传送一个信息：在我这里，他是自由的，也是随时受欢迎的。

迸发：英语老师真的很烦

“英语老师真的很烦的。”超突然就冒出一句话，看到他眉头皱了皱。

“哦，英语老师很烦人。”我弄不清他的第一句话表示什么意思，不敢妄下评论，因此重复了他的话，表示我听见了内容并关注到他的情绪了。

超接着说了句：“是呀，一点小事情都要找你麻烦。”

我感觉到“一点小事都找麻烦”这句话太虚了，是什么事呢？只有具体的事物我们才好分析，于是我问他：“比如？”然后停下来等待他举例。

这次超没有让我久等，很快回应我，说：“说话又说得那么快，上课铃才响就说人家迟到，我们一听到铃声就从小卖部跑回来了，回到课室铃声还没停，就说我们迟到，不给我们进课室上课，不听课怎么会做作业呀？考试考不好又说要找家长，老师，她真的很烦的。”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在今天的课间操结束之后，超和班里的几位男同学一起去了小卖部买东西吃。这是他们的习惯了，也难怪他们，初二的孩子正是身高长得最快的时期，又加上强度不小的脑力劳动，消化得快也是正常。当时我还笑着叫他们吃完快点回课室，一会儿要听写英语，他们也笑着答应了。在上课铃声一响他们就往课室跑，跑到课室门口的时候铃声还没停止。

我说：“嗯，我看到你们跑回课室的，不是有人进去了吗？”

“是进去了，她要我们拿书到课室后面站着，站着上课怎么做笔记哦。”超回应道。

“是的，拿着书站着不好写字。”我表示理解。

“她还动不动就骂我们，罚抄，一点小事就要打电话给家长，以为家长总是很有空一样。”我想，超的这句话应该就是他今晚坐立不安的重点了。学生最讨厌就是老师动不动就叫家长，并且是叫家长来告状。其实，家长也是最怕被老师叫到学校的，还要当着家长的面数落儿子的不是，还要当着儿子的面告诉家长应该如何教育孩子，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破坏亲子关系，让学生在学校承受压力，回家之后还要承受压抑，难怪超的情绪如此激动了。

同事间的事我很难处理，我只能表示理解：“哦，这些感觉一定很不爽。”

超继续发泄他的不满：“是呀，她要罚我们抄，我就抄给她了，她骂我们，我们也没顶嘴，还想要我们怎样呀？”

我知道今晚超还有很多作业要完成，如果不能及时完成又会被老师批评，因此我不希望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消极情绪中，于是我问：“她是希望你们成绩好吧？”

超依然发泄不满：“我知道，老师，她是希望我们全班成绩好，但她总是不满足的。”

我轻轻说了声：“哦？”我想，既然超还有情绪需要宣泄，我就先跟着他走吧，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情绪堵着的时候，思路也是不通的。目前也只能先疏通他的情绪了。

超：“她总是很情绪化的，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在全班骂，我们不听话也骂，我们很认真也骂，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我：“上次期中考试你英语好像是考了95.5分呢，很不错呀。”

“老师，是你说的很不错，你总鼓励我们，可你知道她英语老师怎么说？”说到这里，超停了一下，换用了英语老师的语气，说“才95.5分，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人家还有98分的呢。”

我突然笑了，看着超说：“她说的也是实话哦。”

“老师，你知道的，我们班的英语已经年级第一了，你听她怎么说呀。”超又学起老师的语气：“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没有超过第二名10分（指平均分）”。

“哦，严师出高徒呀，那你们就努力些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忍不住笑了。

超也笑了起来：“就是太严了，有点受不了。”

“老师，她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呀？”超突然的发问，吓了我一跳。

我好奇的问：“为什么这样想呢？”

“她找了男朋友就没这么多时间管我们了。”超眨了眨眼。

“呵呵，你帮她介绍一个？”我和超开起玩笑来了。

“我才不去害人呢。”超嘟囔了一句。

我感觉谈得差不多了，于是说：“呵呵。话说回来，我们的英语老师是全校要求最严格的老师，你们能适应她的教学真的很了不起。有时我在想，这也是一种学习和成长，以后出到社会，你们就有能力适应社会上绝大部分人了。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是不是收获比其它班的同学多呢？”

超笑了：“说得也是，我没有这样想过。”

说到这里，超的坐姿随意了很多，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了，看得出他的情绪已经基本上回复了平静。

好奇：怎么理解英语老师

我：“现在我还想弄明白一件事。”

超：“什么事？”

我：“英语老师这么认真抓你们，对她自己有什么坏处？有什么好处？”

超想了一会儿，说：“坏处是我们都讨厌她，给她起花名，在背后骂她。好处我想不出来，可能我们成绩好她会被学校表扬吧，可能有奖金吧，这个我不清楚。”

我：“嗯，学校会表扬，也有奖金，但不多，我们都不在乎这个奖金的。”

超：“那她还抓那么紧干吗？”

我：“英语老师抓这么紧，对你们有什么坏处？有什么好处？”

超：“坏处呀，多了，搞得我们好紧张的，担心被留堂啦，担心她向家长告状啦，她罚人罚得很利害的。”

我：“那有没有好处？”

超又笑了：“好处呀？有呀，就是英语成绩提高了。”

陡转：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懂的，我原本就喜欢英语，不会不学英语的。像我们这些不是本地的学生，要靠自己的成绩去打拼，我会认真学习的。”超不愧是我的得意学生，情绪解决了，连老师想什么都能看出来了。“其实，英语老师讲课很有水平的，她说英语又快又流利，上她的课还是蛮有趣的。”

我很好奇超对英语老师这样的评价，说：“是吗？”

超又开心的笑了，眼睛向上闪了一下，笑着说：“是呀，她有时用英语给我们讲笑话，也用英语骂人。就是最受不了她的喜怒无常。”

我假装又担心了，说：“那怎么办？我们如何能既学到她的知识又减少被她处罚呢？”

超：“按她的要求做好来啰。”

我：“怎么做呢？”

超：“按要求做好作业呗，认真背单词，上课提早准备好。”

“嗯，听起来不错。如果老师心情不好又乱发脾气呢？”我说完盯着超看。

“那……”超想了好一会儿，说：“就当她是那几天啰，我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和她计较的，我学到我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我：“能做到吗？”

超：“自己用心就能做到。”

我：“我相信你能用心做到。”

超：“老师，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我：“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呀。”

超听我这样说，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老师，你放心吧。”

我的背朝沙发背靠了靠：“对你，我当然是放心的。”

超：“谢谢老师。”

我：“现在还心烦不？”

超：“不烦了。”

我：“知道怎么做了吗？”

超：“知道了。”

“说说看？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虽然超说知道了，但每个人接收到外界的信息进行选取内化的过程是不同的，因此我需要超的明确回应。

超：“英语老师对我们严格，是想我们成绩好，成绩好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我们去适应老师，就是时间上抓紧点就行了，也没什么损失。老师乱发脾气是她自己的问题，我只要学习她的知识就行了，她发脾气时当成看表演吧。”

我：“呵呵，还‘看表演’呢，你自己做好来，别总是当群众演员哦。”

超又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老师，不会的啦。”

“好了，也占用你很多时间了，”我站起来对超说：“快回去做作业吧，小心完成不了又要被罚哦。”

超向我挥了挥手：“不会的。老师，再见。”

超回课室去了，我仍坐在接待室，看着超坐过的沙发。

在叫超上来时我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帮助他，在与超对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引导，只是说着说着超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超回去的时候脚步是轻松的，走起路来也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这次的谈话，我似乎并没有帮助到学生什么，一直都是他在帮自己。不过，我对自己这次与学生的谈话感觉不错。

【大象按】蓝色字体是卓老师自己标记的。显然，从群内分享时候的文字流淌，到后期的编辑加色，卓老师一直是自觉有意识地状态。这点，尤其珍贵。

【江苏蒲磊老师点评】

1、 积极的建设性的情感话语。根据伯恩斯坦的话语分析理论，教师的语言是具有双重含义的，即情感含义和认知含义。其中情感含义是第一含义，认知含义是第二含义。情感含义是管道，认知含义是流通的内容。首先，珍珍老师与超同学的对话中的语言充满了积极的、正向的、建设的情感，这是超同学愿意敞开心扉与珍珍老师对话的前提之一。谈什么、怎么谈是第二位的。

2、 对话中平等的师生关系。不平等的师生关系经常表现为在师生对话中“第一人称”的缺少，老师很少在与学生的对话中出现“我”，取而代之的是“x老师”。案例中，如果在两分钟的沉默之后，如果卓老师说“什么原因，和卓老师说一说，也许卓老师可以帮助你的”，远远不如卓老师案例中的表达“如果你觉得为难，或者认为自己能够处理，不说也是可以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纵观整个对话过程，珍珍老师使用了大量的第一人称，几乎很少用“老师”一次来指代自己。这也是保证师生平等对话的技巧之一。

3、 恰当的空间运用。“小接待室”、“门轻轻掩上”、“面向门口的单人木沙发”、 “90度”、“三人沙发的中间”营造了非常适合超学生敞开心扉的空间环境。“小接待室”和“门轻轻掩上”给师生营造了一个相对安全、私密的空间，不用担心被别人打扰，也不用担忧被别人听见。“单人沙发”有两边的扶手，更便于学生放松，“面向门口”既有自主的出入自由，同时也更利于打开心理之门。“90度”既不用直面教师的目光，有便于交谈。教师坐在“三人沙发的中间”与学生保持的舒适的心理距离，既没有太近有压迫感，也没有太远有距离感，在中间可进可退。

【开悟堂今日点评】

所谓情绪，都是一种感受的直接外露表现。对于能控制心境而及其成熟的人，以及心智不开，感受迟钝者，才不会有强烈的情绪反应。从用词上讲，绪是指一种勃发的事物；而情是这种勃发的源头。相由心生，物由心起。一般人都会把心情的不快，通过情绪的变化而表露出来。要消除情绪的影响，就要从源头化解开始，这如同俗语所说解心结。

本文所描述到的孩子的心结，是由于没有抓住重点所导致的。学生上学的重点在于掌握必要的知识和未来独立生活的相关技能，而该学生却忘记了这一点。最后，在老师的提醒下而回归。人们交流、交往并产生问题，大多都是因为思维不正所导致的。在表现上显示出分不清轻、重、缓、急和层次、边界。这是人文培养是否有成效的一个重要指标。如果老师或家长能帮助学生或孩子做到这一点，那么，进步是显著而不用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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