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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 | 哲学僵尸

有耳 耳食之言 2018-11-10


僵尸一定是二元论者


文 | SEAN CARROLL


(可点击“阅读原文”)


只靠物理现实就可以解释我们的意识吗?现代思想界许多人认为可能有其他因素参与了意识的塑造,这一派的领军人物大卫·查莫斯提出的“意识难题”就指出内在心理体验的不可还原性,他还创造了一个思想实验:哲学僵尸。


和电影中那些肆意横行、食人脑髓的不死僵尸不同,哲学僵尸的外貌和行为方式和正常人别无二致。可以说,他们的身体构造和非僵尸的人类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僵尸没有内在心理体验。我们可以问别人感觉如何,通过研究推测做一只蝙蝠是什么感觉。然而,按照僵尸的定义,“做一个僵尸是怎样的体验”的问题无意义,僵尸不体验。


哲学僵尸存在之可能性的前提是,一个自然主义者可以不是物理主义者,即我们可以认同只存在一个自然的世界,但这个世界里不只有物理性质。这并不说自然主义接受非物理事物的存在,比如无形的灵魂;而是,我们所熟知的物理实在还具有其他性质,比如心灵性质,它与物理性质的范畴不重合。这一观点被称作性质二元论——注意不要与康德传统的实在二元论混淆,实在二元论划分的是物理实在和非物理实在。


具体地说,当你描述一个原子的集合时,只说物理性质是不够的。它们的心灵状态有许多可能性。如果这些原子组成了一块石头,心灵属性就是最原初的,也无法观测,我们可以不用考量。然而,如果组成了一个人,各种各样的心灵状态就产生了。想要理解意识,我们不得不研究事物的心灵属性。


如果这些心灵属性和质量、电荷等物理属性一样能影响粒子的行为,那么我们必须单独考虑它们了。你可以任意假定能够影响电子和光子行为的新属性,但这样做就相当于认为“核心理论”(它以粒子和力的模型解释你、太阳、月亮、星星和一切所见、所感之物的构成,并取得巨大成功)是错的,而非扩展这一理论。如果心灵属性影响了量子场的运动,我们应该可以通过实验测度这一效应(至少原则上可行);并且,鉴于能量守恒等问题,这一假设会遇到诸多理论障碍。因而,用心灵属性彻底推翻现有的物理知识架构,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者,我们可以认为心灵属性在物理系统之内只是“友情出演”。物理属性已经对构成我们的量子场的行为做出了充分描述,但没有很好地描述我们,因而必须引入心灵属性。哲学僵尸是一些粒子的集合,其组成方式与我们常人也完全一样,并且遵守相同的物理规律,拥有相同的行为方式;但是僵尸没有心灵属性,因而没有内在体验。你可以有这样的合理怀疑,你的爱人和朋友们其实全都是僵尸,他们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僵尸。也许他们一直在怀疑你。


有一个问题很关键,也很简单:哲学僵尸可能存在吗?如果可能,这对于意识可以被还原为物理性质的传统观点将是极大的打击。假设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原子集合,一个形成了正常的人,一个形成了没有意识的“人”,那么意识就不可能纯粹是物理的。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起作用——虽然不一定是存在于身体之外的“精神”,但至少是物理构造之外的心灵维度。


当我们讨论哲学僵尸的可能性,不是在说事实上的存在,我们不需要想象在现实世界能否找到一个和你物理属性完全一致的如假包换的僵尸(如果你本身不是僵尸的话,之后我还会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只是想象在一个本体论上的可能世界,它与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不尽相同,虽然看上去粒子和力的作用很相似,却不存在任何心灵属性。查莫斯认为,不论哲学僵尸是否真实存在,只要这是可设想的、逻辑可能的,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意识不只是物理的,意识不可能完全归结于物理现实。


当然,查莫斯坚信我们可以在逻辑上构造僵尸(也许你已经在设想这样一个僵尸)那么我们就有充足理由认为世界上不只存在物理宇宙了吗?可惜,定义什么是“可设想的”并非易事。我们很容易在脑海中构造一个形象,它的外在和正常人一样,却是一个没有内在体验的“空心人”。然而在这个想象的过程中,我们真的可以不设想任何物理上的异常表现吗?



你可以想象一个僵尸磕到了脚趾,便“痛苦”地叫了一声,因为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僵尸也应该这样做。当你磕到脚趾,某种电化信号在你的神经连接组中传递,相同的信号也在僵尸的体内传递。这时你问僵尸为什么叫,它说:“因为我磕到脚趾了,好疼。”如果一个正常人这么回答,他应该陈述了一个事实。但僵尸肯定撒谎了,因为它不可能有“感到疼痛”的心灵状态。僵尸为什么总是说谎呢?


既然如此,你如何保证你自己不是僵尸呢?你觉得自己不是,因为你获得过私人的心理体验,你把它们写在日记里或在咖啡店随性而歌。然而僵尸版本的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它甚至可以发毒誓说自己和你一样拥有内在体验。你认为自己不是僵尸,而僵尸也是这么说的。


问题在于在我们与外在世界的的互动中,“内在心理状态”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它对我们的行为有决定性作用。用通俗的话说,我们当然认为心理状态影响物理行为:我内心愉悦,于是我笑了。事实上,很难设想心理属性不仅与物理属性分离,也不对其产生任何作用的情况。


按照诗学自然主义的看法,哲学僵尸是绝对不可设想的,因为“意识”是关于某些物理机制的特定说法。“感受红色的红”这样的词组是我们用以描述潜在物理机制外化产生的行为的更高级别的语汇,而不是与物理事实截然分开的。这不意味着意识不“真实”,我关于红色的体验完全真实,和你的一样。它与液体、椅子、大学和法律条文的真实性是相同的,都是在特定的适用领域内对自然世界的某个部分的成功描述。一个概念的逻辑可能性取决于采用哪一种本体论基础,这看起来或许很奇怪,但我们的确不能决定“和人一样但是没有意识的存在”这个概念是否合理,除非我们搞清楚了什么是意识。


1774年,英国牧师约瑟夫·普里斯特利分离出了氧气。如果你问他能否想象没有氧元素的水,他或许没什么异议,因为他还不知道水分子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组成的。现在我们知道得多了,明白“没有氧元素的水”不可设想。在某个物理法则不同的可能世界,也许存在着某种不是水的物质,它在表面上具有水的一切属性,室温下是液体,在可见光下呈透明状等等。但它绝不是我们熟知而喜爱的水。同样的道理,如果你相信意识体验与物质的物理作用完全不是一回事,你就可以毫无困难地设想哲学僵尸;如果意识只是一个用以描述物理作用的概念,僵尸就是不可设想的。


我们的心理体验或感受性不过是一般物理事实的副现象,而不具有任何独立性这一观点也许使人难以接受。一个性质二元论者(M)和一个诗学自然主义者(P)之间的对话想必是难以顺利进行的,即使他们都尽力试图包容对方的见解:


M:我认同,当我有某种感官体验时,肯定伴随着某些大脑变化,就叫它“意识的神经联系”吧。但我要否认的是,主观感受仅仅是大脑产生的。一定有些别的什么。我对这样的体验还有一定的感受。

P:我的意思是,“我感觉……”这样的陈述不过是你大脑中的信号的一种表征方式。我们可以用神经元、神经突触这些语汇描述它,也可以用个人体验来描述。这两种描述之间存在对应关系:神经做某件事情,人就获得一种感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M:你的理论除了简单,几乎一无是处!按照你的说法,我不会有任何意识体验。原子没有任何体验。可我为什么能像这样行动?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脱离主观范畴的解释。

P:凭什么?我才没有“脱离”主观呢,我只是说一切内在体验的描述都与原子复杂的集体行为有关。单个原子当然不会体验,一个宏观群体才能,并且不需要借助任何其他因素。

M:不,不可能的。不论你把多少没有感受的原子堆在一起,都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体验。

P:会产生的。

M:相信我,不会。

P:就是会!


接下来的对话就不用我写了。



让我们做最后一次善意的尝试,向一个温和的性质二元论者解释诗学自然主义者是如何看待感受性的。“我感受到红色的红”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以这样理解:我把宇宙的某一部分称为“我”,它是一个以某种方式组合与作用的原子集合。我赋予“我自己”一系列性质,有些是直白的物理性的,有些事内在的、心理的。我大脑中的神经元和突触可以做一些事情,当这些事情发生时,我便说出“我感受到红色的红”。这样的说法很有意义,它把宇宙的其他特性用确定的方式联系起来了。例如,知道我的感受的人能够做出一些合理推断:有红色波长的光子进入了我的眼睛,大发射或反射这些光子的物质也大概存在。他们还可以进一步问我“你看到的红色的色度是什么?”,我也能做出合适的回答。


其他内在心理体验也可以与之相关联,比如“看见红色经常让我忧郁”。鉴于这些关系的连续性和稳定性,我认为“看见红色”这个概念对于我以人类的尺度描述世界至关重要。因此,“红色的感受”是真实的。以上可谓连篇累牍,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才没这么长,至于还是不是“诗学”,你自己看吧。


还有两种与诗学自然主义的意识观相关的理论,但它们又有显著的区别。一种观点是,所谓感受性或内在体验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幻觉。也许你以为感受到了内在体验,可那只不过是我们对世界的直觉看法中一部分过时的内容,是前科学时代遗留下来的。时代不同了,我们应该拥有更先进、恰当的概念系统。另一种是强还原主义,认为主观体验等于大脑的物理作用。心理状态存在,却与神经作用是同一的。希拉里·普特南在探讨这一观点时提出过一个著名的例子(为了驳斥强还原主义,而非为其辩护):即“疼痛”的状态与“C纤维放电”是严格同一的。(C纤维是传递疼痛信号的神经系统部分。)


诗学自然主义从不质疑意识体验存在。他们认为,意识体验不属于现实的基础建筑,却是一个突现效果理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我们描述人们及其行为时,指称他们的内在心灵状态是极为重要的;按照诗学自然主义的规范,这些状态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我们描述世界的诸种方式,包括人类层次语汇(以主观体验为代表)、细胞生物层次语汇(神经纤维放电等)与微观物理语汇(包括费米子、波色子等),都存在着相互联系:较为综合、广泛的理论(粒子、细胞)中的某种状态对应较为粗糙的理论(人、体验)中唯一的状态;反之,对应关系不唯一。我们不能从“我疼”的状态逆推出唯一的原子排列方式,而是有许多种可能的状态。


注意以下两种表述之间微妙的差异(这很重要):“不同理论的概念之间存在对应关系”与“粗糙理论中的概念与较综合的理论中的状态具有同一性”(如“疼痛与C纤维放电同一)。后者的公式化程度更强,但也会带来麻烦。比如,普特南也许会问,“你是说没有C纤维就没有疼痛吗?那么人造物、外星人还有地球上那些和人类构造差异巨大的生物,就不可能感到疼痛了?”


面对这样的诘问,我们不愿意承认,也无需承认。既然有某些原子构造对应于“一个人感觉疼”,就可能存在另一些原子构造对应于“一个伍奇(《星球大战》里的一个种族)感觉疼”,或者任何与这个概念相关的实例。(原则上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一台计算机感觉到疼痛。)诗学自然主义之所以是“诗学的”,是因为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多种多样,其中不少故事准确地描摹了现实的一部分,在合适的语境中也都发挥着作用。


我们没有理由假装主观体验不存在,也大可不必认为它们“是”大脑的一部分。当我们谈论大脑中发生的事情时,它们是不可或缺的概念,认同这一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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