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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与学习

练习题参考答案（以及其他评论）

刘夙 刘夙的科技世界 2023-08-27
　　各位读者朋友，周日好！我在上一篇文章《浅析日本核废水排海讨论中的常见话术》的末尾给大家出了一道练习题，是微信用户“对方正在长头发”给我发的长篇留言。我请大家分析其中的话术和逻辑谬误，并允诺会在下一篇文章中提供答案。感谢有关部门不封号之恩，让我有了继续写“下一篇”文章的机会。下面就是我个人的分析。
　　先强调一点：各种逻辑谬误，彼此不是绝对的排他关系；每个人由于立场不同，所做的分析也一定会有某种程度的主观性。所以我的分析也只是“参考答案”，可能有遗落或不到位的地方，也可能在你的说理立场看来不正确，这都很正常。关键在于，要在讨论者之间建立好好说话的共识，你如果真想与他人开展有价值的讨论，就要遵守批判性思维的基本规则。
　　第一，核污水处理方式有多种，日本人选择了伤害最大的一种。
　　这句话犯了诉诸断言（appeal to the stone）的谬误，就是斩钉截铁地抛出一个断言，但根本不给理由，也不给参考文献。为什么日本人选择排海就是“伤害最大的一种”？评论者根本不解释，就是要用这种言之凿凿的语气逼你相信。
　　其实只要去看一下国际原子能机构最近发布的那份对东电核废水处理的综合报告，就可以知道，国际原子能机构在2013年曾要求日本方面列出所有核废水处置方案，并加以评估。经过三年的工作，日本方面发表了详细的评估报告，把确定5种核废水处置方案的各种可行性因素（包括持续时间、费用、规模、二次废物、工作人员所受辐射照射等）一一做了分析，还开列了对照表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综合考量技术和监管可行性这两项基本要求后，海洋排放和蒸汽释放都是可行的方案。但进一步考虑潜在的制约因素，尤其就时间和经济成本而言，海洋排放的优势最为显著。”也就是说，即使你认为排海不如蒸汽释放，那它也绝对算不上“伤害最大的一种”，因为还有另外3种方案垫底呢。
　　当然，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日本的这份评估，那就针对其中的方法论和数据开展针锋相对的驳斥，而不是什么理由都不给，上来就诉诸断言。
　　第二，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万众一心牺牲大批人阻断污染，为什么在那个没那么发达的年代苏联可以，而“发达国家”日本不愿意多花一点钱选择全球陪葬？
　　这句话首先是用了单方论证（cherry picking）话术，就是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实，故意无视对自己不利的事实。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泄漏事故完全是一场人祸，事后苏联当局的刻意隐瞒，更是人类历史上的丑闻，这是只要在网上稍微检索一下就不难找到的事实，评论者为什么不提这一点？
　　其次，这句话又用了诉诸成就（appeal to accomplishment）话术：因为苏联堆了很多人命用于避免更大的核灾难，很悲壮，很感人，所以就是正当的、应予效仿的。只要你日本没有同样填进这么多人，你就是怯懦，就是不负责任。这其实就是我们很熟悉的“我惨我有理”的比惨思维。
　　第三，你觉得吹过的水那么安全，你咋不喝？日本人自己都不敢喝，唯一一个敢喝的官员在2014年以后销声匿迹。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已经说过，这第一句话犯的是虚假两难（false dilemma）谬误，根据处理情况，废水至少可以分成三种：1. 没有处理的废水；2. 处理后达到排放标准、但达不到饮用标准的废水；3. 高强度处理后达到了饮用标准的废水。虚假两难话术的运用者，通过设置思维陷阱，勒令他人如果不选择第一项，就只能选择第三项，而故意忽略了第二项的存在。
　　后一句则用了故意造谣（disinformation）话术。已经有人查明，那个“唯一一个敢喝”的官员应该指的是园田康博，他在2011年当众喝下核废水之后，一度升任菅直人内阁的环境副大臣，但后来因为竞选众议院议员失利，在2015年宣布退出政坛。但退出政坛不等于“销声匿迹”，园田康博后来成了商人，从事区块链电商生意，在2018－2020年间曾担任一家叫ACD的公司的董事长（代表取缔役），还曾到过中国宣讲。
　　第四，我就是个没有素质的人，因为我接受过教育，无法接受你这种打着博学的幌子发表自认为很独特的观点。您在其他领域或许少有成就，但是这件事的发言真是荒谬！
　　第一句话属于诉诸言论自由谬误（“I’m entitled to my opinion” fallacy），其中一种表现形式是先通过自贬（“我就是个没有素质的人”），给人一种很诚恳直率的感觉，于是他就有了随意发表言论的正当性，于是无论怎么胡说都是合理的。
　　第二句话是比较弱的诉诸人身（ad hominem）——我讨论日本核废水排海问题，跟我在其他领域“少有成就”（可能评论者是想说“小有成就”？）有什么关系？
　　第五，所谓“缺乏宽恕” 德国对待发动反法西斯战争的态度是诚恳道歉，日本道歉了个屁，教科书上说南京大屠是中国人伪造的，既不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反而歪曲事实，到头来你指责中国不够“宽恕”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的亲人没出现过慰安妇，你没见过战争，过了几天和平日子，你配代替死去的英烈原谅日本？日本年年参拜靖国神社挑衅中国，你却胡乱带节奏说中国不宽恕，日本人摔你多少钱让你出卖国家出卖尊严的舔？你的书真的白读了。
　　这一段评论牵涉了比较复杂的伦理问题，恕我无法在此文中详细分析，只能指出，其中有多处故意造谣的地方，而且充斥着诉诸人身中最低级的指名辱骂（name calling）话术。

　　以上是我提供的练习题参考答案，下面再补充其他一些评论。
　　首先，有人让我分析一下“如果核污染水是安全的，就没有必要排海；如果不安全，就更不应该排海”这番言论的话术（具体是谁说的大家不必查，就当是普通网友的言论好了）。很显然，这也是虚假两难话术。进一步分类的话，这是虚假两难话术中一种叫莫顿叉（Morton’s Fork）的特殊类型，就是已经预先定好了结论，然后精心构造出一个两叉的虚假选择，无论怎么选，最后都能导向他的结论。
　　“莫顿叉”之名来自英国15世纪的高级教士约翰·莫顿（John Morton），他主张多向国王纳税，其理由是，如果一个人生活很节俭，那一定存了很多钱，这些钱足以用来纳税；如果一个人生活很奢侈，则是富人，肯定有钱纳税。大家可以体会一下这种诡辩的妙处。
　　其次，一个叫“西西弗评论”的人，在同名公众号上发表文章《日本排放核污水与往游泳池撒尿——与刘夙博士商榷》，在文章中不仅继续使用“游泳池散尿”的类比，而且还用更露骨的语言说：“至于日本去处理稀释核污水，更恰当的对比是，就好比一个得了严重的，可以通过体液传染的传染病，同时得了艾滋病性病皮肤病，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病人，把自己的尿，处理了一下，然后自称已经去掉了病菌，对他人没有危害，然后稀释了一百倍，最后倒到游泳池中。我觉得这比健康人往游泳池撒尿还严重。”（红色粗体的格式为原文所设。）
　　我觉得这种文章没有必要详细回应，因为我已经明确表示，虚假类比是一种诡辩话术，不是正确的说理方式。在我表达了反对虚假类比的意见之后，仍然执意要继续使用这种话术，还刻意写上“与刘夙博士商榷”这种副标题，这其实就是碰瓷。既然他喜欢类比，那我也用类比回应一下：其实这位“西西弗评论”自己就是个往游泳池撒尿的人，被路人指出这样不对之后，并不收敛，反而光着屁股去追这个路人，一定要把路人堵住，在他面前继续撒尿，还要在脚脖子上绑上几个扩音器，把尿液落地的冲击声放大到100分贝给人听。当然，也有很多爱听他100分贝尿尿声音的人，所以他那篇文章能有2.9万阅读量，不愧同类相吸。
　　但我更想指出的是，这位“西西弗评论”上述被他自己标红标粗的那段话，还反映了中国的“小粉红”（保守民族主义者）的一大特点，就是恃强凌弱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可以凭着自己“健康人”的身份，对患有艾滋病、性病、皮肤病的人肆意凌辱。我们社会中现在确实多的是这种货色，因此中国要驶出“历史三峡”，转型为真正的现代文明，实在还有很远的路。
　　最后我想说的是，看了我最近几篇文章故意精选出的反对留言之后，大家不要灰心丧气。虽然“小粉红”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但不赞同他们观点的人，总数仍然很多，无非沉默着不爱发声罢了。我上一篇文章发出来之后，就收到了这样一些评论和私信：

  • 　　谢谢好文！如同一盏明灯，激发了我对逻辑学的兴趣。

  • 　　幸好，互联网会让相似的人相遇，我是从李（清晨）医生那边来的。

  • 　　说到这里我得感谢一下刘老师，……我生下来从未接受过逻辑学教育，虽然我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但是我无从着手，即便是买了逻辑学的教材但是也看不下去。后来偶尔看到扑克牌才明白那些让我感到气愤和不对劲的话语原因所在，……刘老师可以说是我逻辑的领路人。

  • 　　超棒的实景现场教学！一下子对“话术”感兴趣了。刘老师能推荐一些关于话术的书籍吗？

　　最近几年来，不断有读者希望我推荐学习批判性思维的教材，我每次总是敷衍，说会在自己考察过相关图书之后来个全面的介绍。这次我不想再拖延了，直接告诉大家：可以去看机械工业出版社的《批判性思维（原书第12版）》。之所以推荐这本，一是因为它已经出到了第12版，这足以说明它是一部受人欢迎的教材，二是因为你在微信读书上就能阅读，非常方便。以后我在写作有关批判性思维的文章时，会多结合这本书里的内容；如果大家在学习这本书时有什么疑问，也欢迎问我。
　　我们追求智慧，我们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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