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船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

APEC Blue最后一天。
我又泡了仨小时在图书馆。

作为一只新虫，在理论的沼泽里挣扎的间隙，逛了逛论坛，突然很想写点儿啥，为了铭记的纪念。

我是一只女博（han）士（zhi），对，传说中的第三类人。

读博至今刚满两个月。初步领略了PhD这艘“贼船”上的种种，死命拽着桅杆费劲巴拉地往外看，看啊看啊，看不到边……

用四个词形容我现在的状态——Paper Mountain Paper Sea。

首先要说明，死乞白赖地爬上这艘贼船，我纯属自愿。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或围观或经历了不少学术路上的曲折心酸，但还是对未来充满着期待。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路，不管前路怎样艰难险阻，都要坚定并坚强地走下去。

背景

 

我06年到北京上大学，经济专业。本科毕业后保研，继续赖在原来的地方读了两年，金融方向。2012年硕士毕业，经历了曲折漫长的求职历程，我去到了一家从社会普世价值观来看还不错的国企。之后，很拼很努力地工作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脑海中一个问题冒出来：“我到底想要什么？十年，二十年，乃至几十年之后，我希望自己过怎样的生活？”

那是我第一次，严肃且正式地拷问生命和未来的意义。然后，我选择了一条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标准化生产”出的“白领”鲜为选择的道路——我辞职读博了，而且还转了专业。如果说，之前求学的6年曾有过什么让我“灵光一闪”，便是大二到大四修出来的一门双学位，是真正激起我内心小火花的一门学科，也是在中国社会备受争议的专业——心理学。

至今仍记得当初在普通心理学课上，听老师讲理论体系听得入了迷，让我感觉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浮云”。那种感觉，许多年以来，只出现在那个课堂上，很是怀念。不曾想，数年后的今天，我正式踏上了这条人烟稀少的道路，并一往无前。将来的将来，我会成为一名老师，也会成为一名科研工作者，也许还会成为半个从业者。只是如今目之可及的前方，人迹愈来愈稀少，空气愈来愈稀薄。

 开学第一天，我像个18岁新生一样，背着书包拖着行李去报道，虔诚地在签到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心里很安静。我想，纵使有再多不如意，纵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也曾经尝试过。曾经在最年轻的光阴里，留下一段真真切切追寻自我的时光。如此，便无悔罢。

现在，开学已经两个月。我正在初尝此路的辛酸，不过依然苦中作乐，苦中有甜。所以决定把这段心路历程记下来，并不定期更新，希望能够在多年以后翻看时，抿起嘴角，勿忘初心。

跨专业

8年以来，我森森地体会着社会对经济、金融、管理类专业的热捧，曾经在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期盼过，什么时候这种一窝蜂扎堆的现象才会过去呢，但是现在不会了。在经济发展到如此水平的现代社会，人们一股脑地追求什么热捧什么，总有其内在的道理。就像华尔街，就算金融危机倒掉了一批又一批big name，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前赴后继地“一浪接一浪”地更迭。

所以，我对金融本身，不置可否，没有厌恶，没有唾弃，更没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小肚鸡肠。曾经的专业训练，还有职场经历，没有给我什么暗无天日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了，而且也得到了回报。在曾经的金融专业，我排名第一。在曾经的企业里，我也是优秀员工。说这些不想标榜自己什么，而是我想说，请任何人不要带着任何有色眼镜去看别人。还是那句话，对别人的尊重，才是最自信最牛逼的表现。

关于为什么转专业，我想给一个必然又会招人喷的答案——兴趣。或许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凭着兴趣做一些决定，会显得极其不理智。曾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迟迟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但如今，我不这样认为。人生短短几十年，总有一天走到终点，当一切归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回首往事，有什么是这一生值得你自豪和骄傲的吗？我的答案是，做我自己。

我一直很想做老师，我也愿意做学术，我更喜欢心理学。就因为这三条原因，我来了。这短短的三条原因，于我而言，已然足够。当然，这一切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有很多其他的兴趣，他们也会占用我的很多时间，这些都不是可以用功利的眼光去评判的。比如旅行，比如看书，比如写文章，甚至，比如做饭，我都乐于去做。它们才构成了我的生命，生动鲜活的生命。

方向

作为一名跨专业博士僧，研究方向是我面临的第一大难题。悲催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路。那感觉，就好像漆黑的夜里，你孤身一人在漫无天际的海上漂浮，没有灯塔，不识方向，绝望地大吼一声，连回声都没有。

上博之前，我原本打算好好积累下专业知识，多读读书，学学理论，同时给实验室的前辈们打打杂帮帮忙，夯实基础之后，再说其他。可开学后导师见我第一面，劈头就是一句：“想好课题没？”随后就是隔三差五的“关心”和“敦促”，令我汗颜。她反反复复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咱们学校对博士要求还是很高的，我希望你能早点开始。”言外之意，PhD，混不得。

天晓得，我并没有想混啊，我是最虔诚的想要走学术和科研道路的人了好嘛！于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为了缓解每次见到老板被质问的压力，开学第三周，我攒了一个号称“研究课题”的东东，其实就是个实验设计思路。战战兢兢拿到组会上去讲，跟老鼠偷食一样不敢正眼看老板，斜眼瞄了几眼，结果却是皆大欢喜。老板喜笑颜开地说：“XX你可以啊，上道儿了！看好你！！”

哇咔咔，我也很看好我自己呢！受了老板的情绪感染，我突然觉得前方道路一片光明了有木有！仿佛看到自己戴上博士帽同时拿到各大高校offer成为人生赢家的那一天了呢！然而后来事实证明，我图样图森破了。

下一次组会，当我按照老板上次的要求把完善版的实验设计方案汇报了一遍之后，老板眉头聚簇，沉吟了半晌，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提出ABCDEFG无数个问题，归根到底一句话——“不靠谱儿！”我……我我我……这不是您老人家百般赞赏的东东么……怎地就变卦了呢……皇上，老佛爷，臣、臣妾做不到啊……

忧桑地又纠结许多天后，我终于决定放弃之前“和原专业彻底决裂划清界限”的想法，与自己过去的老本行“握手言和”。因为，将自己原本的积淀和现专业结合在一起（天知道是不是胡乱搅合在一起），是最便捷、也最保险的一条路了。

10月下旬，重新提了新的研究方案，交叉学科、创新观点，高大上的研究范式，我BLABLA讲了45分钟。一鼓作气地讲完，PPT翻到“THANK YOU”的那一页时，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讲完了，请老师和各位同学提意见。”老板又沉吟了半晌，就在我心里小鹿乱撞焦躁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笑了起来：“XX，几周没作报告，你变神了啊！”我就这样变成了“上道儿”的“神”——只是，在原本自己从未设想过的方向上。

从此，也开始明白，学术科研和其他千千万万的选择一样，都需要掂量考虑分析利弊，“两权相害取其轻”，同时，出于现实以及种种因素的考量，终而选择一条折衷的、各方均可接受的方案。

未来怎样，我说不好，也没法说。命运，从来也不会按照谁预期的那样发展。我们能做的，该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做好眼前的事吧。

文献

研究方向，只是第一道坎。过了这一道，还有千道万道在前方张牙舞爪地等着我。首当其冲的就是，paper mountain paper sea.说实话，做硕士论文的时候，看过的英文文献都没有现在一周看得多，当时的文章还获得了广泛好评，并发在业内很不错的期刊上。这里面，不仅仅有学科差异，也有学历差异。看来，PhD，当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开始，我会傲娇地说：小女子正遨游在文献的海洋里。到后来，我直接暴走了：老娘我还挣扎在文献的沼泽里！！！文献，是永远都读不完的。有的时候你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是在教育网上查文献和下载文献。第二天，你很是自豪昂扬地把这些文献分分类，整理到不同的子文件夹里，前面标注一个标记“待看”，并踌躇满志地规划——第二天把子文件夹A看完，第三天B，第四天C……这样下周的组会就可以搞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理论框架了！

结果呢？第二天，你只看了A里面的第一篇，而且看着看着，还发现了里面引用的另外N篇也需要看的文献，于是文件夹里凭空又生出来一堆“待看”……第三天……第四天……历史，永远都在重演。直到下一周组会……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从帝都为了APEC全民放假的第三天起，我就开始整日整日扎根在图书馆，恨不得跪求图书馆管理员不要闭馆了，我就直接睡这儿好了。结果是，看了近10篇英文paper，还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更让人抓狂的是，尼玛！看了那么多洋文！！最后闭上眼，赶脚啥也没看！！！二斤半的大脑袋还是一片空白，肿么破……我觉得，女博士根本不愁嫁，因为，她们都在跟paper谈恋爱。

环境

重新回到学校，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的心里确实充满了各种美好的愿望与期待。毕竟，经历了两年社会的洗礼，从死气沉沉的国企挣扎出来，与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挥手再见，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那种感觉，就像被判了有期徒刑的人因为劳教表现优异而被提前释放，刚走出监狱大门，周围的空气即使PM2.5再超标，也是无比清新怡人的。

偶尔会有前同事或者前同学闻讯赶来和我吃饭，纷纷表示对“学生党”的羡慕。什么时间自由啦，食堂便宜啦，环境优美啦，节奏舒缓啦，生活无压力啦……等等。开始的时候，我会默默保持微笑点头，配以“嘿嘿不好意思让你羡慕嫉妒了”的贱贱的表情。后来，我越发不能容忍了，咆哮起来——老！娘！我！是！来搞学术的！！不！是！来度假的！！！更！不！是！来疗养的！！！！其结果……当然会收到一个“不要放弃治疗啊”之类的规劝。

而事实上，搞学术搞科研的PhD的压力，只有PhD能懂。那一个个沉浸在paper里无法自拔的日日夜夜，一晚晚做梦都会梦到课题的蛇精病的时光，全都是青春啊。不过，我曾深深地为这样的自己感动。原本我以为，之所以离开原来的工作单位，选择走学术的道路，是因为自己棱角太过分明，并拒绝妥协。可后来读博了才发现，短短两年的职业生涯给我留下了不少后遗症。

比如，面对任务，我会不自觉地选择“得过且过”，可身边那些PhD圣斗士们，却是真真切切兢兢业业不容许一丝一毫马虎的；再比如，面对课题，我会借用曾经工作中上项目时的惯性思维，负面情绪吐槽牢骚一大堆“凭什么要熬夜做，给我什么好处呢”，然后惊觉，同实验室里PhD的战友们，无时无刻不在主动想课题做科研。我终于明白，职场里的“工作”，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学校里的“PhD”，却是给自己读的。所以，要读PhD，首先要学会并牢记的就是，自己为自己负责。

加油

不知不觉就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在这个外面狂风大作屋里静得出奇的午后，我用这些文字，纪念过去的两个月，崭新的两个月，一步一个脚印的两个月。并聊以慰藉一路读paper下来充满了浆糊的脑袋，同时和所有在读PhD的虫友说一声，苦了别哭，累了别垮，无论何时，我们都在。与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