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日本传统美与现代追求之间的伦理定位

在20世纪40年代,我国文艺评论界用“锐利凝视、纤细神经、透澈艺术三昧的技巧,花红柳绿、流水行云、传出春朝景色的美学”来评价川端康成及其文学,并认为“新兴艺术派是带有近代性格的结合体。与新感觉派大致相同,均属于都市生活的产物。是个性发展的艺术至上观,对于文学的艺术价值,不但要求重新认识,而且有意加以高扬,藉使文学能脱出政治的羁绊和功利的意味”。川端康成是日本新感觉派文学的代表,同时亦是新兴艺术派的先导者与重要旗手。新感觉派的兴起本身已经蕴含着川端康成等人在文学创作上对日本文坛中既成文学风格和文学表达的质疑和挑战,意欲通过文学创新和表达方式的开拓从而在日本文坛上独树一帜。其在文学道路上永无止境的追求和探索使得其文学风格不断转换,从新感觉派发展至新兴艺术派的过程,亦反映出川端康成在文学艺术美学方面追求极致的思想脉络和伦理诉求。

川端康成文学起步时期的日本文坛以左翼文学和自然主义文学为主,为了倡导新的文学观念,川端康成和朋友们在菊池宽等人的帮助下拥有了同人杂志《新思潮》这块文学阵地,发动了一场新的文学尝试。同时他与《新思潮》同人一起加入了菊池宽于1923年1月创立的同人杂志《文艺春秋》。对于这派作家在文坛上的起步与勃兴,日本文艺评论家加藤周一评价道:“横光企图通过描写人际关系来构成长篇小说。川端则描写他自己的感觉世界,写短篇小说,其中也把注意力集中在局部的美上。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长篇小说采用的体裁(如《雪国》,1935—1947;《千羽鹤》,1949—1951;《山音》,1949—1954),也是短篇小说的积累。在细部上的描写之敏锐,是无与伦比的。”①如此看来,川端康成在文学表现上对日语所具有的感觉和意蕴的发现与发掘给读者造成很大的感官冲击,他让自己的文学语言兼具日本文学的色感、动感和更为鲜活的表现,在内容上,其对文学艺术伦理的关注和表达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一直致力于人物内心的真挚表达,其对伦理关系的深刻思索亦掩映在其精准表达的字里行间。他的系列作品《雪国》《千羽鹤》、《睡美人》(1960)、《一只胳膊》(1963)等,多立足于日本古典文学,对纯粹的日本传统题材加以维护和继承,其文学叙事的纤细韵味充满了诗意。作为日本文坛20世纪中的一座高峰,川端康成文学中对日本民族的道德和伦理思考应当引起当下世界文学研究者的关注。

川端康成是日本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为日本新感觉派、新兴艺术派文学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他的作品糅合日本传统美和现代人的精神追求,在美如风景画的舞台背景下,兼收并用东西方文学创作手法,对日本社会、日本民族的情感、伦理和社会文化进行着独特的表达。1968年,瑞典科学院常任干事安达斯·艾斯特林在“一九六八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中对川端康成的文学做了如下的评价:“川端先生虽然受到欧洲近代现实主义的文学的洗礼,但同时也立足于日本的古典文学,对纯粹的日本传统体裁加以维护和继承。在川端先生的叙事技巧里,可以发现一种具有纤细韵味的诗意。[……]川端先生作为擅长细腻地观察女性心

理的作家,特别受到赞赏。他的这一优秀才能,表现在《雪国》和《千羽鹤》这两部小说中。[……]川端先生获奖有两点重要意义。其一,川端先生以卓越的艺术手法,表现了具有道德伦理价值的文化意识;其二,他在架设东方与西方的精神桥梁方面做出了贡献。”

川端康成对日本文学传统的继承是出自骨子里对日本传统以及风俗人情的热爱和崇敬。《雪国》发表在日本发动侵略中国以及其他东南亚诸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方才连载完毕。主人公岛村在日本发动对外战争期间三进三出雪国,其多次进出雪国的选择中折射出战时处于战争后方的有闲阶级男性的伦理思考和艺术追求。尤其是在战争之乱世的伦理崩溃现实背景下,考察岛村进出“雪国”选择中内蕴的伦理渴求以及救赎愿望,利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方法分析岛村在雪国亲近自然、接触女性、寻访美学传统的行为,能够探析主人公纷乱杂芜的内心如何得到日本传统风物的疗愈和伦理救赎,而作家于乱世之中对日本人、日本生活方式的理解和文学演绎的艺术功能亦可得到一定程度的彰显。

《千羽鹤》中情欲旺盛的太田夫人和菊治父子的孽缘在众目睽睽之下持续了两代,虽然备遭鄙夷,太田夫人依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后以死慰情。作品对女性的妇道和伦理从男性的角度进行了审视和批判,并最终站在男性立场把违背社会纲常伦理的太田夫人判了“死刑”。太田夫人的女儿太田文子因为母亲恋情的背德和不伦而游走他乡,为母亲的孽缘进行救赎式的苦旅。菊治亲历太田母女一死一走的始末,备受伦理煎熬的他忧心忡忡,对新婚妻子难以担当起丈夫之责,从而陷入更深的伦理思考中。

后期作品《一只胳膊》和《睡美人》是受到评论界水火两重天批判的作品。《一只胳膊》这部作品借用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形式,勾画了“我”与女人的一只胳膊的爱恋故事;《睡美人》却用虚幻方式描写了老年人利用年轻女子的裸体实现心理欲望的荒诞和悲哀。川端的一系列作品用唯美、至善、至情的故事演绎了日本昭和时期的古典美和现代追求之间的倾轧与乖离,表现了近代日本社会和个人的伦理定位之艰难与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