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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纪实文学【中国知青终结】(十四)女兵

长篇纪实文学
《中国知青终结》
作者:邓贤

有声

读物

(十四)女兵

女兵班

在游击队,男女比例悬殊,女知青上前线主要也是执行救护伤员和担任后勤保障的任务。但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游击队遭到失败,南方根据地不幸陷落,总部机关不得已转移到北方。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危急时刻,一支女兵高机班奉命随同男兵开上前线作战。女兵班长就是潘国英烈士的妹妹潘冬旭。


高机班共有九名女兵,平均年龄不到20岁,她们拥有的主要装备是一挺“六七式”单管高射机枪。有消息说敌人最精锐的“骷髅师正在发动猛攻,游击队伤亡很大,总部不得已才把女兵紧急调往前线。


这是一个天空明亮高远的旱季早上,薄纱一般的雾岚在丛林和山谷里飘来飘去,空气中充满大森林湿润而醉人的草木气息。潘冬旭站在阵地上抬头张望,她看见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刚刚从山尖上露出脸来,一万朵跳动的火苗立即溅落在树林和岩石表面燃烧起来,稀薄的雾岚很快被火焰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晴朗天气是敌机的帮凶,阳光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2000年底我在昆明一家新开张的茶吧采访潘冬旭,冬日的春城太阳依然温暖而热烈,茶吧播放着淡淡的古典音乐。我们喝着热茶,一群五彩缤纷的少男少女从玻璃窗外的衔道走过,他们像一道绚丽的风景线向我们诠释现代城市的时尚基调。


潘冬旭随手为我画了一张地形图,以便让我明了战场任务和敌我态势。我看见高射机枪的位置摆在山头上,山头突兀,三面临谷,一面缓坡。女兵下面是炮兵连阵地,谷底是敌人四号公路。这是一场伏击战,女兵的任务是为游击队提供对空掩护,击退敌机空袭。


敌人果然气势泅汹地开来了。


当敌人运兵卡车出现在公路上时,女兵都忍不住从掩体里面悄悄探出头来,这是她们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敌人,她们惊奇地看见敌人的车像小鸟龟一样,一辆接一辆慢腾騰地爬进伏击圈。女兵的表情被炮兵看在眼里。炮连都是男知青,他们个个身经百战,对敌人见惯不惊,许多人还把中学的数理化知识运用到战争实践中,成为令敌人丧胆的神炮手。战争没有让女人走开,一群美丽的女兵与男兵并肩作战。


平时女兵都骄傲得跟天上的彩霞一样,如今彩霞就在他们跟前怎不叫男知青兴奋得有些失常呢?一个男知青仰起头说:喂,今天怎么没有飞机呀?真可惜呀。


女兵反击道:可惜什么呀,你们的对手不是来了吗?


男知青说:我们j担心,飞机来了你们那家伙能打响吗?到底谁掩护谁呀?


你们打下过敌人飞机吗?


女兵有些气短,不敢接下面的话茬,因为高机班自组建以来还没有向敌机开过火呢。

男知青就得意了,故意大声说:你们既然没有本事打天上飞的,那就打个地上跑的给我们看看吧,你们能打中下面那些汽车吗?


班长小潘很冒火,当然也不是真冒火,而是半嗔半恼,因为炮连许多男知青都是她哥哥潘国英烈士的生前战友她扔了一个石头回答打就打,没准比你们打得还准呢。


她的话引起下面一阵大声哄笑。男知青说:看看,高机班挑战了。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咱们来场友谊比赛怎么样?听口令同时开火,你们打第一辆,我们打最后一辆。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


女兵赶紧把头缩回去商量,显得没有充足的信心。这回男子汉更加得意了,他们挤眉弄眼地宣布说:要是你们输了,回到猛博(驻地)就乖乖地来给我们洗衣服。


女兵立刻反问:要是打中了呢?下面有人回答:那就送给你们战利品一一一箱又白又软的卫生纸。


女兵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因为卫生纸在游击队堪比宝贵的黄金。她们决心为贏得一箱卫生纸而战。友谊赛就这样决定了。山头阵地距离公路至少有两千多米,要打中那些小鸟龟一样的敌人汽车决非易事。女兵动作起来,她们齐心协力,观测手立即测出准确距离,副射手调整射击角度,弹药手装填子弹,经过伪装的高机枪管不再像白杨

树一样直指蓝天,而是虎视眈眈地俯向山下。小潘亲自担任射手,她扣住扳机,屏住呼吸向敌人瞄准。


随着一声口令,高机枪管猛烈抖动,明净而迷蒙的空气中响起一串高亢动听的战斗歌声。小潘忽然听见阵地上传来一片欢呼,她低头看,原来敌人领头和末尾的汽车同时中弹起火,冒出滚滚浓烟来。


这一天游击队打了大胜仗,敌人汽车大多被击毁,许多敌人被俘虏。高机班也旗开得胜,击毁敌人一辆汽车,但是前线指挥员却气急败坏地爬上山头,冲女兵大吼大叫,威胁要把她们送交军事法庭,后来还是炮连出面承担责任才化解了指挥员的怒火。虽然挨了批评,女兵还是个个兴高采烈,因为这是她们头次直接参战并且消灭敌人汽车,这一天的胜利注定要像年轮一样刻进她们朝气蓬勃的美丽人生。


入夜,女兵挤在阵地上睡着了。黑夜像一张大网罩住山头,命运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孩子,它躲在黑暗的帷幕背后向年轻姑娘狞笑。但是熟睡中的女兵浑然不觉,一场惊天危险悄悄降临了。

掉 队

半夜里山下起了雾汹涌的雾岚像潮水一样从山谷里升起来,一直漫过山头连阵地都被笼罩在湿漉漉的雾团中。因为这场漫天大雾姑娘们放松警惕睡过了头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出来浓雾消散才醒过来。班长小潘睁开眼睛从阵地上探出头来她忽然被自已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了敌人


她揉揉眼睛,再仔细定睛看看,这回吓得她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山下哪里还有游击队的影子,满山遍野都是黄糊糊的政府军身影!


昨天还是游击队阵地的山坡上,此时全都驻满敌人的队伍,也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而是像蚂蚁一样多得数也数不清,看来是敌人的主力部队赶来了。敌人搭起许多像毒蘑菇一样的绿色军用帐篷,帐篷上面画着龇牙咧嘴的骷髅头颅,她们认出来,那是敌人“骷髅”师的特殊标志。


女兵全都醒了,她们个个如坠五里雾中,简直像做梦一样摸不着头脑。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人通知她们撤退?游击队哪里去了?敌人什么时候开上来的?因为夜里没有响枪,所以她们分析游击队应该是在大雾笼罩之前紧急撤退的,可是为什么没有通知她们呢?谁也回答不了,事实上答案已经摆在面前,那就是前线指挥部下达命令时一定把这个临时配属作战的小小单位,女兵高机班给漏掉了。


上级的一个小小疏忽就把九个年轻女兵的命运推入绝境之中。敌人近在咫尺,现在她们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她们不幸落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不难想象,一旦她们]藏身之处被敌人发现,满山遍野像野兽一样嗷嗷嚎叫的敌人将会怎样恶狠狠地扑上来,等待九个年轻女游击队员的悲惨命运将不可改变。


幸好敌人是夜间占领阵地的,由于漫天大雾,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搜索山头,不知道山上居然隐藏着一挺高射机枪和一群女游击队员。一个女兵脸色惨白,哆嗦着刚要哭,班长小潘掏出手枪在她眼前恶狠狠地一比画,硬是把哭声给压回喉咙里去了。此时太阳越升越高,最近的敌人帐篷距离女兵还不到100米,她们随时都有被敌人发现的危险。生死关头女兵班阵地位置是在山顶上三面被深渊包围正面都是敌人没有退路也无处转移。


我问小潘:如果被敌人发现,你们怎么办?


小潘毫不犹豫地回答: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然后跳崖自杀。榜样是力量的源泉,那个红色年代的中国青年心中竖立着许许多多的英雄纪念碑:赵一曼、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等等,他(她)们永存共和国史删的同时也鼓舞年

轻女兵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当女兵决定选择战斗时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在她们身后,深不测底的悬崖峭壁将成为埋葬她们花季生命的最后坟墓。


将近中午,一个令人担心的险情终于发生了,两个敌兵离开帐篷向山顶上走来。他们j空着手,没有携带武器,一路哼着小调,很轻松惬意的样子,好像要到山顶来观赏风景。躲在岩石后面的女兵全都绷紧神经,有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还有人紧紧咬住军帽,深怕控制不住叫出声来。小潘说,她听见自已心脏在擂鼓,那鼓声擂得惊天动地她只要一张开嘴巴那咚咚声一定会传到几百米以外的山下面去。


两个敌兵爬到山头上,幸好他们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隔着岩石脱下裤子拉起大便来。他们当然不知道,距离他们只有不到十米远的岩石后面隐藏着一挺高射机枪和九名游击队女兵,还有一头运输弹药的毛驴。女兵黑洞洞的枪口和紧张的眼睛都已严阵以待,只要他们的脚步再往前多走几步,震耳欲聋的枪声就将像晴天霹雳一样在他们头上响起来,幸好这时山下有人大声喊叫,敌兵连声应答着拉起裤子跑下山去了,女兵们几乎同时瘫软在地上,她们这才发现身上的军服全都被汗水打湿了。那一刻,没有人庆幸,她们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万年,太阳终于很不情愿地走到大地尽头,黑夜的脚步姗姗来迟。

突 围

小潘说,黑夜给女兵班带来生机,摆在她们面前的唯一生路是溜下悬崖转移。


在游击队员的基本装备里,人人都有一条结实的尼龙绳,取名“俘虏绳”。其实在战场上,这条俘虏绳的作用可谓大矣,不仅用于捆绑俘虏,还可运送战利品、渡过江河激流、制作担架,关键时刻还用于自救等等。金三角到处都是祟山岭岭,尼龙绳往往就是救命绳。


因此在这个山顶突围的关键时刻,俘虏绳成为女兵的唯一逃生工具。突围路线白天已经反复观察多遍,小潘看见半山腰有个平台,那是个可以利用的立足点,她决定先将部分人放下平台,再把武器弹药放下去,最后全班人下到谷底会合。


全班的尼龙绳都被集中起来,连结成一根百米长绳,随后女兵开始悄无声息地突围。敌人没有发觉山头有什么异样,老天也很照顾这些身处险境的年轻姑娘,一轮银盘似的圆月从天幕上升起来,仿佛赶来给她们照明似的。女知青们平时都很胆小,有些人还有恐高症,从前在城市里,站在几层高的楼顶上都要害怕,但是现在她们什么都顾不得了,人人都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在悬崖峭壁上做攀岩运动。脚下是黑黝黝的万丈深渊,强劲的山风刮得脸很疼,许多人衣服被岩石挂破了,手也磨出血来,但是她们没有退缩,或者说别无选择,拼尽全力同死亡作斗争。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就是一场突围,你要么永远活在困境里,要么勇敢地战胜自己绝处逢生。


敌人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群女游击队员居然躲藏在山顶上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次日一个游动哨发现山顶有一头老毛驴安详吃草,然后找到女兵丢弃的尼龙绳和弹药箱,这才相信游击队已经像鱼儿一样游进了深渊里。


就在突围快要成功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有人从岩石峭壁上跌下来。出事的女兵姓黄,正逢上“倒霉(来月经)”,身体有些虚弱,过度紧张和疲劳使得她眼前一黑,惨叫一声就重重地摔下来。幸好此时有人已经下到地面,而小黄也已经距离谷底不算太远,一片厚厚的荒草和灌木像救生网一样接住了她。当焦急的战友循着声音找到她时,她们听见小黄在黑暗中痛苦地呻吟:…我不行了。


班长着急地问她:你哪里受伤了?


小黄答:我…-肠子……·出来啦。


小潘脑袋嗡地一响,天!肠子摔出来怎么得了?谷底漆黑一团,她连忙伸手去摸女兵的身体,小黄伤势的确很严重,淌了很多血,下身湿透了,一堆暖乎乎的肠子果然掉出体外。伤员很痛苦,不住呻吟,女兵都没有经验,她们连忙七手八脚地把肠子塞回伤员肘子,又手忙脚乱地绑了一副担架,然后拾着伤员开始行军。她们必须尽快返回根据地把伤员送进医院治疗。


然而逃出敌人重围并不等于脱险,一个更大的危险还在前面等待这些掉队的女知青。


在金三角地图上,70%以上地区都被注明为亚热带原始森林和无人区,这些地区没有道路,没有人迹,野兽出没瘴气缭绕,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沼泽峡谷险象环生。女兵们好像落入一座野生世界的迷宫里,她们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向导引路,缺少开路工具和生存经验,她们顽强地抬着伤员,背负沉重武器在森林里跋涉,但是她们发现,第一天走过的地方,第二、三天竟然又转回原处。女兵迷路了,她们被困在可怕的原始森林里,体力和信心被白白耗尽。没有药品,没有粮食,饥饿、劳累和伤病已经快要将这支小队伍彻底击垮。


几天之后,走在前面的班长小潘好容易终发现一条依稀可辨的丛林小路,女兵一下子激动起来,她们相信有路就会有人家,小路一定会把她们带到烟火缭绕的山寨去,那里会有人类生活的气息,有鸡鸣狗吠,有鼎沸的人声、温暖的火塘和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对于这群奄奄一息的女兵来说,还有什么比吃顿饱饭和洗上一个温暖的热水澡更令人期待的幸福呢?于是希望像一道彩虹那样升起来,照亮她们憔悴和伤痕累累的脸膛。


然而险情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了。班长小潘竟然险些与一个敌人迎面遭遇!敌人是个哨兵,穿一身令人厌恶的酱黄色军装,钢盔很随便地扣在头上,他背着一杆英制冲锋枪正背对着女兵撒尿。敌人的身后是更多的敌人他们正在空地上休息不消说他们都是正在追捕游击队的敌军部队。女兵吓得个个魂飞魄散她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赶紧趁敌人转过身来发现她们之前逃回安全的树林里。


女兵抬着受伤的战友再次消失在茫茫林海深处。天黑下来,女兵挤在一条水沟里,她们每个人手中都紧握一颗拉出弦来的自杀手榴弹。敌人好像并没有追上来,他们可能认为这群女兵迟早逃不掉,总之随着黑夜降临,迫近的危机暂时得以缓解。女兵枕着夜幕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大森林像一床厚毯子,包裹着这群惊吓过度和身体极度虚弱的年轻姑娘,只有天上的星星注视着熟睡的她们,一闪一闪地眨动神秘的眼睛。当然她们不知道,在此期间总部派出多支小分队寻找她们],其中一支分队曾经就从水沟外面经过,但是没有发现女兵,她们与幸运之神擦肩而过。

死 亡

那天晚上17岁的班长小潘在森林里做了一个胜利的美梦她梦见自己回家了她亲爱的妈妈还有哥哥和同学都来欢迎她。她看见哥哥比从前长高了身体还是那么瘦那么挺拔像一棵白杨树不同的是哥哥腰里没有手枪。她想这是怎么回事?哥哥转业了吗?


哥哥对她说:是的,战争结束了,革命胜利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那是喜悦之泪,为了革命胜利的这一天,不知道有多少知青战友和同志们牺牲自已的生命,包括她亲爱的哥哥。这么一想她就有些着急,因为哥哥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有些面目不清,好像脸上升起来一层烟雾。哥哥的手好像没有骨头,像沙子一样抓也抓不住,她唯恐哥哥离她而去,连忙用力去抓,结果人一急就惊醒过来,原来是个梦。


大脑停留在梦里,眼前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仿佛置身一条在水波中荡羡的小船,眼前荡出许多金色的涟漪。那些涟漪在头顶晃动,五彩缤纷美丽至极,又像小时候玩的吹泡泡。她想,我这是在哪里呢?莫非住在水底下吗?可是人又不是鱼,怎么能在水底下游动呢?这样一想,思维一活动,那些泡泡就破裂了,水珠溅起来,天空洒落无数光斑。


她的意识立刻清醒过来,身体也有了知觉,她感到脸上、脖子和身体上有许多东西在动,伸手一抓,竟抓下一把吃得胀鼓鼓的热带蚂蟥来。女知青吓得一激灵,于是昨天险些与敌人遭遇的一幕清晰地浮上脑海。


她坐起身来,看见女兵个个睁大眼睛,原来她们都已经醒来,却没有声音,目光涣散而呆滞。这真是一场噩梦啊,即使醒着又怎么样呢?倒不如回到梦里好,那样起码少了痛苦折磨。忽然有个声音打破沉寂,是那个受重伤的小黄,她大叫一声“妈妈呀”,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根本不管附近是否有敌人。潘东旭说,如果小黄不是叫“妈妈”而是叫点儿别的什么,她也许还能保持克制和坚强,问题是此时“妈妈”恰恰就是年轻女兵最软弱的神经,于是哭声就像炸弹炸塌堤坝,一时间她们绝望的眼泪就像洪水决堤而出,大家哭成一团。


软弱是女孩子的天性,谁说女孩子不是因为软弱而美丽,因美丽而软弱呢?哭泣也是人类的宣言,婴儿以啼哭宣告生命的开始,少女则以痛彻肺腑的号哭来举行一个特殊的成人仪式,那是她们穿越炼狱之火和荆棘之路的灵魂洗礼。


正哭得热闹,小潘听见什么响动,连忙抄起枪来准备射击。原来是一头蹦蹦跳跳的小鹿,它大概听见哭声赶来凑热闹,一看见人类东倒西歪的样子就被吓跑了。小潘忽然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厌倦,她听见一个很大的声音从自已喉咙里滚出来,像打雷一样把大家吓了一跳。


她嚷道:见鬼!都不许哭!谁死了?!哭声戛然而止,像拧上水龙头。森林很安静,哭过之后的女兵好像很轻松,像完成一个任务,或者洗过一个澡,总之哭是她们的权利,她们因为哭过而获得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小潘领导大家开了一个会,开会的结果是她们决不放弃生命,哪怕还剩下最后一个人,这个人的任务仍然是活着走出去。


这一天女兵除伤员外全体出动,向远古原始人类和野生动物学习觅食。幸运的是,女兵中除了大城市来的汉人知青,还有几位国内的景颇族和佤蔟姑娘,她们是山地民族的后代,天生具有野外生存的本领。景颇女兵居然采摘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嫩树叶和竹笋,用衣服兜了捧回来,好像她们已经变成大熊猫或者猴子。佤族女兵带回来的则是青苔、野生木耳,叫不出名的野山果和植物块茎,她们一起动手用刺刀剁碎食物,药箱里有一小包卫生盐,放上盐渍一渍,虽然没有大米饭,对于已经饿了整整五天的女兵来说,这是一顿真正的丛林野餐,她们不仅由此获得生理上的物质补充,同时也更加坚定了继续寻找队伍的信心。


但是要走出没有人迹的大森林和打败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连几天过去了,女兵背负沉重武器,抬着受伤的战友在大山里艰难跋涉,她们的身体和意志终于被拖垮了,吃野菜喝生水的丛林生活令她们身体虚弱个个腹泻不止。到第九天,她们再也走不动了,丛林疾病和蚊虫蚂蟥不停地袭击她们],伤口感染溃烂,腹泻使女兵身体严重脱水,许多人发起高烧来。更严重的是,受伤的战友小黄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大家实在抬不动她,只好轮流拖着担架走,她们已经不是用脚走路而是在地上爬行,有人膝盖磨破了,已经露出骨头来。大森林像神话传说中的巨大海怪,伸出无数柔软的触角来捕获这群奄奄一息的猎物,而希望则像天边的星星,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遥远,现在谁也不会怀疑,地狱之门正在对着这些年轻女兵嘎嘎地打开。


小潘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从这个意义上说,死神不在外面的森林,它就藏在人的心中。


到第十天,女兵再也爬不动了,有人开始出现幻觉,不时说着胡话,更多的人陷入虚脱的半昏迷状态。可是一眼望去,大山依然莽苍,森林无边无际,没有道路,没有人烟,于是她们明白大概水远也走不出这座绿色的世界,热带森林将成为她们永恒的归宿之地。女兵挣扎着来到一片林间空地,她们安顿好负伤的战友,整理好身上的军装,仅剩的一把梳子在女兵手中传来传去,大家梳好头发,脸也擦干净了,然后她们一个挨着一个,开始安静地躺下来。她们一律面向北方,因为北方是她们亲爱的祖国,那里有她们日思夜想的家乡和亲人。


活着,真好啊,世界像一个亮堂堂的梦,白云在头顶悠悠飘荡,遥远的群山像一堵城墙。小潘说,大森林本身就是一个儿时的童话,她们将走进这个童话,从童话的世界回家去。


又过了一天,一个女兵睁开眼睛,这时候一个意外的奇迹映入她的眼帘。她不敢相信自已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拉警报一样的尖叫。人们全都醒了,她们随着她的手指望去,在她们面前的山谷里,竟然有一缕象征人类活动的淡淡烟柱几乎不为人察觉地升起来。


这天下午,女兵在山谷里找到一个当地倮黑族猎人。她们得救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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