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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小说连载:螺蛳姐姐(九)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3-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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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杨映川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杨映川1972年生,文学硕士,一级作家,现供职于广西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在《花城》《人民文学》《作家》《当代》《十月》等刊物发表小说数百万字,有《魔术师》《淑女学堂》《我记仇》《狩猎季》等十余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出版。曾获2004年度人民文学奖、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广西独秀文学奖、文艺创作铜鼓奖等。



 

管灵脸胖了一圈,脸本来小,这么一胖,出双下巴了,脸色暗黄,黑眼圈重得跟画了眼影似的。欢欢前个月上全托,保姆就辞退了,下班回来管灵是自己带孩子。刘四姐有点惭愧,最近只顾着店面的事,孙女这头冷落了。虽说老一辈没有义务照顾孙儿辈,但大部分家庭都是老人帮衬着,若是没帮衬上心里总是有愧。

管灵看孩子还是尽心的,煮了姜茶,欢欢嫌辣不喝,她一小口一小口柔声细语劝说喂下去了。感冒发烧她很少让孩子用药,感冒喝姜茶,咳嗽喝白萝卜水,退烧用冰敷,说这些是自然疗法,不伤孩子身体。刘四姐说保姆是不是不该辞掉,再雇一个。管灵摇头说不用,欢欢白天都在幼儿园,保姆在家里没什么事干。她职称评不上,职称没有工资不涨,搞不了事业就安心做好家庭主妇。彭中兴说了,她再不把家看好,就里外不是人了。


管灵一边说话一边撕扯手指头上的死皮,应该不是死皮,扯下来一片血渗出来,她好像没觉得痛,再撕,又有血渗出来。刘四姐看不下去,摁住管灵的手说:“你要不要戴个手套?”管灵意识到自己好日子像有点失态,赶紧把手指抓成了拳头。尽管管灵说话语调轻柔舒缓,但刘四姐听出了焦虑和自卑,这是一个自认没有事业的女人,心甘自愿把重心放到家庭上,以此来换得一点存在的价值。“你要不上个什么班再进修一下,读个研究生文凭?我帮你请保姆,你安心学习,有了文凭,再写好论文,职称迟早会解决的,这么年轻怕什么!”“我脑子笨,一看书就犯困,学不进去。”管灵打了一个哈欠,满脸的倦怠。刘四姐对儿媳妇没有恨铁不成钢,她惋惜的是眼睁睁就这么看着一个人滑下坡去,你呼救也好伸手也好,滑坡的人还在睡觉。滑坡有自己的原因,也因为身边人不断地否定和打压。刘四姐很想跟管灵好好聊一聊自己的过去,但这个姑娘好像真是很困了,她让刘四姐看一看孩子,她去眯一会儿。

那晚上刘四姐在儿子家住的,陪孙女玩了一晚上。过了十二点儿子才回来,被她堵在客厅。儿子警惕地说:“妈,你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专门等你回来交代问题。”“我和管灵挺好的,今天你看到的是正常社交,都什么年代了。”“正不正常只有你自己知道,只要我还是你妈一天就多管闲事一天。管灵虽然有些毛病,但她是顾家的,过日子要一心一意,如果想着家里有一个,外头有一个,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传出去你还有什么前途?”“四姐,你说得太严重了,我会处理好的。”

彭中兴和管灵提出离婚,闹到刘四姐这儿来是有两件事悬而未决,彭中兴要孩子,管灵也要孩子,还有财产的分割,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是婚前财产,不存在争议,争议是他们自己买的两居室,那套房当时买的是期房,去年刚交房,原计划做个简单装修出租出去,一直没装修也就没出租。刘四姐没料到儿子给她承诺的处理好问题就是离婚,她心口痛了一晚上,她知道在儿子眼里她就是个老古董,她的劝谏不会起半分作用,就像当初她反对他们结婚一样,她反对他们分开他们会离得更快。她后悔当初不让在房产证上加上管灵的名字,若是加了,儿子想离婚是不是能多些权衡?再想想多半也是无济于事,儿子用管灵名字买的两居室不照样分割不清?婚后财产基本分割就是一个人一半,如果管灵带孩子,彭中兴应该大方点,把房子给女方,如果男方带孩子,女方房产照样有一半权益。


彭中兴可不这么看,他分得很清楚,房产一人一半,存款一人一半,孩子判给谁,对方就按月付抚养费,如果管灵想要那套两居室,就先得把房款补给他。管灵自然是拿不出钱的,彭中兴说她连落脚地方都没有,凭怎么养孩子。另外,当初付这两居室的首付,彭中兴管父亲彭有宝借了三十万,打有借条的,借条上有彭中兴和管灵的共同签名,两居室若卖了,先要还这三十万再谈分割。房子每月还在按揭,这么算下来,到管灵手上没几个钱。刘四姐从这事情窥见了儿子的心机,当初她以为他的结婚是冲动的,用管灵名字买房也是冲动的,现在看来,他未必没有留有一手。至于跟彭有宝借了三十万付首付,她是一点儿也不信,管灵竟然还在借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被彭中兴洗了脑。刘四姐不敢再往深里探究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她越来越发现这个儿子更随他爸。

刘四姐理不出头绪,想装聋作哑,不管这桩离婚是非。可管灵找到她,撸起袖子露出乌青说彭中兴经常家暴,如果他不把孩子给她,不给她分一半房产,她就要告他。管灵手臂上的一道道淤青,将刘四姐彻底打落到暗无天日的深渊,落下去,再反弹上来,似是回光返照的亢奋。“管灵,我会帮你请律师,告彭中兴家暴,让他付出代价,争取你应该得到的利益。”管灵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四姐,“妈,你不用说气话,我不会真的告中兴,他怎么说也是欢欢的爸爸,他不爱我了,我也不想赖着他,但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找您是想您为我做主,劝中兴把孩子给我好不好?”“你既然相信我,我一定为你做主。”

刘四姐劝彭中兴把欢欢给管灵,反正肯定会再婚,会再有孩子,没有必要和管灵争,这点彭中兴接受了,但他不同意把两居室给管灵。“管灵就是个败家精,我要把房子给她说不定过两年就卖了,我扣下来也是为了欢欢,孩子我可以给她,抚养费我一定准时付,其他就别想了。”“你想让她带着孩子租房子住?”“孩子是她抢着要的,没人逼她。”“你不怕她告你家暴,婚内出轨?”“她敢,除非她以后不想要抚养费!再说了,谁手里又没有要命的证据?妈,你以为我在生意场上这些年都白混了?我们不怕她。”刘四姐从儿子的脸上读到傲慢和冷漠,她的面前有一片雪花,雪花越落越密,把她淹没在一片冰冷的世界里。

她去见杨如景,在去之前她就预判这是一次打脸的行动,但这是她能做的最后努力。杨如景打扮得很知性,细麻长裙白丝巾,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个姑娘未来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刘四姐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觉得就像自己改嫁一样。“一个会打自己女人的男人,你认为和他在一起会有好结果吗?刘四姐没有废话,直入主题。杨如景笑着说:“以前中兴跟我说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阿姨,你不觉得你对自己儿子太苛刻了吗?这像亲妈能说出来的话吗?可怜中兴自小就缺爱,所以他才渴望得到真正的关爱。我和他是相爱的,他的缺点我都能包容。”原来儿子对自己有怨,自认缺爱,刘四姐像被剥光了皮的树,仍然挺立着,只是一丝丝的风都让她疼痛难忍。“姑娘,有些缺点不是包不包容的问题,它是致命的。”“哈哈,你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吧。中兴就是太缺爱了,才会有这样不合适的婚姻,我懂他,我们会好好的。”“好吧,祝你们幸福。”



与杨如景分手后,刘四姐奔出咖啡馆,快速登上一辆的士,她在的士上丢盔弃甲,放声大哭。司机用后视镜看她,“大姐,你还好吧?”“不用管我,专心开车。”“门边上有纸巾。”她放开了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十来分钟后哭爽了,哭透了,她让司机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她放下来。她走在大街上,眼泪不用擦,风一吹干了。她给螺蛳姐姐的法律顾问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过得几天她搬到螺蛳姐姐老店二楼居住,她住的那套房让给管灵和欢欢。她做了一个公正,房子赠予孙女彭欢语和管灵。管灵拿到公证书抱着刘四姐痛哭:“妈,我会好好照顾欢欢的。”“我们一起来照顾。你这么漂亮,好好收拾自己,减减肥,练练瑜伽什么的,以后追的人大把抓,不过眼睛得擦亮点,要找个老实巴家的,要真的碰到合适的想嫁了,带孩子不方便就把孩子给我,我能照顾好。”管灵摇头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了。刘四姐笑了,年轻人动不动说一辈子,不到棺材盖盖上那天,谁有资格说一辈子呢?

刘四姐只带了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住到老店二楼。她想将来有一天住到养老院去,从家里带走的也就一只行李箱,现在不过是提前让她做好准备。老店二楼有大床有卫生间,家仅仅是用来盛装一个需要休息的身体,一张床足够了。早上洗潄完,下楼来到店面,煮点什么吃都方便,若不想煮,附近好几家卖早点的丰盛得很。锻炼更没有影响,多走几步路搭三站路公车就到龙泉公园。莫珊珊和伍丽晶偶尔会留下来陪她过夜,她带她们到公园参加山歌队的活动,唱完歌一块吃夜宵。珊珊总是说要减肥,她说吃完了再减。晚上她还是经常起夜,起夜后再睡着的概率较低。从一楼弥漫上来的螺蛳粉味儿经久不散,她闻着味儿想事情,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年轻那会儿四处赶歌圩的情形。那时候真是精力旺盛,一大早天未亮起床,走十几里山路,到了歌圩唱到太阳下山还赶夜场,夜场能唱到天蒙蒙亮。如果困了靠着树背眯上一会儿就能再战,这样的歌圩能连唱七天。想着这些刘四姐的嘴角会情不自禁上扬,年轻真好啊,就像山歌一样随心所欲,大杀四方。

她起完夜,回到床上看了一眼床头的钟,三点过半。睡不着的人能听到时间在走,像水流像风刮也像人的叹息。她闭眼默默数数,数了好几千下。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打乱了时间流动的节奏,难道是珊珊?这大半夜的,不应该啊?莫不是小偷?刘四姐脊背如有蛇窜,人挺坐起来。一楼是店面,大门口有拉闸门,窗户平时是不开的,厨房有后门,专门装了防盗门,每晚上扔掉垃圾后莫风雷肯定会检查,保证关严实。二楼为了方便走动,在沿街搭了一个简易梯子,谁人都可以上来,虽说入口安了防盗门,但往旁边攀一攀,就能从阳台翻进来。人走动的声音停在隔壁,隔壁用作办公室,里头有一只半人高的保险柜。保险柜只有刘四姐和莫风雷父女能开,除了一些重要的文件,应急备用金放了一万,再有的现金就是昨天营业收到的现金。现在顾客下单多是涮手机付款,收到的现金不多,打烊后暂时存放在保险柜,第二天早上九点以后会拿到对面的银行存。刘四姐估摸着这笔钱不会超过三千。

她知道这人迟早会摸到她住的这间房,她不能束手待毙。她赤脚下地,拉开门就要往楼下冲,行动失败,那人已经堵在门外,从后头用胳膊卡住她的脖子。她被拖到隔壁,黑暗中一道寒光。他说:“你不怕刀捅就叫。”刘四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虽然蒙着面,说话压低嗓子,她立时辨出是对面那幢楼,那个浑身烟味,精神不济,经常晚上打烊前才过来买米粉蹭免费荷包蛋的小伙子。“把保险柜打开。”她顺从地把保险柜打开,他把她推一边,把里头的东西全扒拉出来,用手电筒照了照,几本合同和一万多的现金。他把钱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布口袋里。“你应该找份工作,这钱用不了多久,天天吃粉也吃不了多久。”刘四姐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对方的刀子极有可能马上刺过来,把她灭了口。她的冒失好像没有来由,又好像是因为对方是个几乎每天都光顾螺蛳姐姐的客人,她觉得他们是熟人,是可以聊家常说说话的人。对方愣了一下,盯紧刘四姐说:“我妈都不管我,你管我!”话音未落,刘四姐被拍晕了。


她过得半个时辰醒来,头痛,手麻。她给莫风雷电话,没多会儿莫家父女赶来。他们在楼上的过道发现散落的一袋作案工具,里头有刀,有砖头,有扳手。刘四姐一阵后怕,昨晚上那小伙子砸晕她用是半块砖,如果用扳手和刀,她怕是西行了。莫风雷要报警,刘四姐摇头说她不想报警,她知道贼是谁,她描述外貌特征莫风雷莫珊珊都知道是谁了。莫风雷说这种人不能留,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刘四姐说对方当时知道她认出他了,没有对她下毒手,应该还有点人性,她想先跟小伙子谈一谈再决定后面的事。

莫风雷看说不动她只得先张罗把二楼的阳台都装上防盗网。刘四姐嘱咐珊珊,这两天如果那个小伙子到店里来,马上通知她。事情办完,刘四姐躺床上继续休息,没在店面走动。小伙子头两天没见人影,第三天快打烊的时间来了,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伍丽晶接过他手中的搪瓷碗问是不是老样子,他说老样子,伍丽晶把碗搁到取粉的小窗前交代了一句。珊珊早已上二楼通知刘四姐。刘四姐下楼,米粉刚煮好,小伙子在小桌台边加配菜,米粉上仍旧卧着一只赠送的荷包蛋。小伙子看到刘四姐愣了一下,端碗向另一边走。“小伙子,吃了我家这么长时间的米粉,提提意见呗。”“好吃,好吃。”小伙子没有放慢脚步。“前两天我说的话你有没考虑?”小伙子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对刘四姐说:“你的钱要不回来了,我已经充值买游戏装备了,你要报警就报警!”“你十天半月也不换件衣服,一身烟臭味,给自己买两件衣服也好呀,弄那些虚的什么装备能当衣穿,能当饭吃?”“我说过了,不用你管!”“你如果去自首,事情处理完螺蛳姐姐一定会给你一份工作。”小伙子不再搭理刘四姐,快步走出店外,那一碗粉洒出汤,滴达一路。一直警惕守在一旁的莫风雷凑上来说:“他真能去自首?”刘四姐没有回答,她招呼珊珊,“把这地拖一下,汤水洒了。”

(待续)

原载《人民文学》杂志。作者授权“渡十娘”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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