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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的爸妈要创业丨人间

2017-07-20 废墟守望 人间theLivings

《三峡好人》剧照


一个客人把花盆拿起又放下,啧啧两声就走了;还有个客人烟正好吸完,烟屁股就往土里一拧巴,灭了。老爸不做声,等客人走了默默地拾进垃圾桶里。



1


一天清晨,熬了一夜的我正疯狂补觉,电话铃声响个没完。我一看是弟弟,第一个反应是,“又没钱了?”

“姐,爸妈要去上海了你知道不?”他焦急地问。

我还在迷糊,弟弟毛躁地说:“我才知道,是打算创业呢,两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岁了,这老胳膊老腿的要去上海,这不是开玩笑嘛!”

我脑子一炸,弹坐起来给家里去了电话。老妈笑吟吟地说:“再不出去闯就来不及咯!你别担心,早十年我们就想出去的。这次已经摸好了门路……”

“你们怎么不早说?”我心里想着:哪来的疯狂想法?

老妈语气有些委屈,“我们之前不都提过几次嘛。过年的时候你刘叔叔从上海回来,提议我们一块去上海做生意。本乡本土的,我们打算和他一起弄个花卉苗圃,一起投资,收益对半。”

接着,老爸在旁边一锤定音:“去定了。”

刘叔叔我知道,很早前就听说过他不少发财事迹。他从一个花卉养护工人到拥有属于自己的园艺公司,如今年收入百万,不仅承接花卉绿植买卖、租赁,还做起了承包大型园林工程的项目。

而回忆起近两年我家的情况,老妈唠叨工作又苦又累,抱怨小城市发展不好。老爸自从卡车卖了就闲置在家炒股,行情却像头顶的天气,时好时坏。本来做一个资金少的短线操盘手,日子就马马虎虎,股票被套牢后,家里境况更是每况愈下。

我不敢耽搁,买了次日最早的一班车票,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2


我家这十来年,就像无法翻身的咸鱼,被一种窒息的氛围压得死死的。进门处,十年如一日地挂着两幅十字绣和一幅巨大的铜裱画,那是从地摊上买的徐悲鸿《奔马图》的仿制品。厨房外墙上挂了一幅水果油画,年代久远,已经覆上了一层油垢。

从入住起,家里的一切陈设几乎都没变过。唯有灯越来越暗,房间越来越闷,墙上那八匹马也越看越烦。

我回来的这天,二姑妈也来了,她坐在沙发中央指点江山,“求安稳能求出个屁钱来,给别人卖命不如给自己打工。”她说着,掰着手指数起在外发财的老乡。

二姑妈是方圆几十里的名人,提起来,没人不知她那卷了亲戚钱跑路的儿子。大哥一跑就是五年,好在二姑妈能吃苦,在村里收粮食再倒卖给批发商,生意做得有声色,身板也渐渐挺直了。

老妈若有所思地说:“她二姑现在生意做得那么大,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们做生意呢?利息按银行给。”

二姑妈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知道,妈妈在暗指大哥借了我家几千块跑路的事。现在二姑妈生意做大了,却丝毫没有还钱的意思。她很快就找个理由走了,“你们忙啊,我家还有事呢。”

且不论二姑妈那套生意经对与否,从家人的角度,我对爸妈创业一事是不赞成的。“妈,一来你们也不年轻了,做生意体力跟不上。二来社会日新月异,你们思路没年轻人活络。三来上海节奏那么快,你们九点钟就睡觉的人,怎么能在上海站住脚跟呢?”

老妈一下子不乐意了,“怎的?你妈只配一辈子给人打工?一天十个小时站着,一个月三千块,只有两天休息。难道我就不累吗?”老妈反问我,“别人都能做生意,难道我就不能?何况,我和你爸有基础!”

她说的“基础”,是指他们年轻时曾出去做过生意。早在1998年,年轻的爸妈是村子里第一批奔赴大城市的,意气风发的他们带着我和弟弟到村头小路上拦了一辆大巴,坐6小时的车进城了。一路上弟弟哇哇大吐,但一下车,当第一脚踩在这个崭新又陌生的城市土地上,我们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

“妈妈,我们今后不回去了吧!”弟弟拍着手掌叫道,妈妈笑了。

“傻瓜,那是我们的根啊。”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3


来了之后,我才知道爸妈做的是布料批发生意,他们用分家分来的钱租了门面后,就开始有板有眼地进货了。一开始不知道什么好销什么难销,爸爸急得睡不着觉,就厚着脸皮跟还没混开的同行去周边城市找上游进货。

他进货带回来的第一个礼物是一袋子“金元宝”巧克力。弟弟两只小手捧起“金元宝”,把脸埋在里面得意地叫,“爸爸要发财啦!”

生意越做越红火,也离不开妈妈的功劳。爸爸在外进货,整个门市只有妈妈一个人照看,她既要招呼顾客,又要防着货被人顺了。忙起来更加顾不上我们。

这样的红火日子也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过年回老家,就连弟弟的手里都拎着礼物。年一过,老爸把早就迫不及待的大舅二舅两家人也接过去了。像其他拉帮结派的外地人一样,讲究互相帮扶,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村子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出去闯的人一带回来“发财”的消息,就自动在村里传来。大舅和二舅身上都攒着一股狠劲,肯吃苦、肯拼命,跟着爸爸出去拿几次货,很快在市场上站稳脚跟,做得有声有色起来。

爸爸传授做生意的四字箴言:狠、等、稳、准。我读来读去没读出什么道理来,大舅反而听了眼睛放光,击掌大笑。

2001年,电视上播放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举行盛大仪式的画面,场面宏大,举国欢庆。大舅和二舅卷帘门一拉就跑到我家一起看电视了,猪头肉,花生米,二锅头,男人这边吃着聊着,几个妇女在厨房切菜炒菜。

大舅兴奋地用粗硕的指节敲桌子,大声宣布道:“今年我要学炒股票,现在中国和国际接轨了,往后赚外国公司的钞票咯!”

二舅喝得眼通红,瞪大充血的眼睛说:“祖上多少代都没翻过身,轮到我们这代给祖宗长脸了。”

可惜好景不长,进货的市场行情波动大,上游的价格甚至比下游还贵,二舅拿捏不好,一下子客源少了,眼瞅着房租也交不起了。在这紧要关头,做了几个不熟悉的客户赊账的单子,结果那几人再也没出现,生意彻底垮了。

2003年初,大舅炒股导致资金链断裂,一家子也卷铺盖走了。我们这派“外地帮”算是散伙了。年末,我们开始拾掇回老家。弟弟一面收拾几只娃娃狗,一面扭头看DVD放出来的碟片,电视荧幕前的一家人忙碌碌的,因为我们即将离开生活了五年的这里,回到陌生又熟悉的故乡。

爸爸怏怏不乐地在纸箱上写下“租货车”,跑到马路边高高举起,妈妈伸头看看爸爸的背影,又转过身和房东太太交涉水电事宜。一向好讲话的房东太太不知为何,嗓门比以前大了很多。

这么多年过去,老妈一直念叨那里的人和事,怀念那里的生活。有时候老爸会泼冷水,“生意已经要倒了,不回来,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4


三线小城市生活安逸,节奏缓慢,乡音、路、人,久违的一切又逐渐清晰起来。

先回来的大舅和二舅已经找到了营生,合伙开起了出租车。爸妈成天出去转啊转,脸色又阴鹫起来,“这里市场好小啊,利润也不高。”他又带着怨气说,“我都是为了你们啊。”

妈妈开始狠抓我的学习,白炽灯在城市的某扇窗亮起,我在刺眼的灯光下,目光呆滞地看着一堆头疼的题目,妈妈歪在一边计算检查。我第一次想回到过去。

和我一样迷茫的还有爸爸,他迷茫的时间更长,有十年那么久。意气风发的爸爸用赚来的钱率先买了一辆国产小轿车做起婚车租赁,跑了半年,发现利润竟然不及磕磕碰碰支出的费用多。

车转卖之后,爸爸闷在家里好多天不出门。一天早上,他照旧从信箱里拿牛奶瓶,忽然一个灵感从他脑子里闪现,何不在牛奶瓶子上做“私人定制”呢?

其实那个时候,在杯子上或者衣服上印自己想要的图案并不稀奇,但爸爸笃定这有相当大的市场。如果和一家奶业公司合作,靠着一个小小的牛奶瓶,就可以走进千家万户。

他说干就干,一台崭新的制作机器出现在客厅里,地上还有一堆大小不一的裸杯。爸爸拿到机器后耐心地抚摸了一阵,又观察了一阵,然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每个人印上带有自己照片的刷牙杯子。

我接过杯子,并不高兴,有点丑。

爸爸在家琢磨了两天技术,印制得像样了些。他一边从网上下载素材, 38 40271 38 15287 0 0 3067 0 0:00:13 0:00:04 0:00:09 3067边将照片配上各式背景再打印出来,吹吹那热烫的纸后,轻放到机器模具上按压、烧制、冷却。妈妈就像个着急的孩子,“好慢啊,一天也弄不了多少个。”

干了一段时间,牛奶公司派人上门验收。送奶师傅戴着宽厚的方眼镜仔细端详每个杯子,连杯底都举起来反复凑近拉远。接着,开始抱怨这儿有个豁口,那儿印歪了。最后,送奶师傅擦擦额头上的汗说,“你的杯子我只要一半。”爸爸没办法,只好妥协。

第二天,爸爸默默把机器和另一半挑剩的,印有陌生人笑脸的杯子都处理掉了。

创业的火苗始终在爸爸心里燃烧,他陆续去北京、上海学习新东西,想引进到我们这个三线城市来,几经尝试却发现销不出去。小城市的人们生活安逸,对于新鲜事物接收要慢半拍,一直转不活。

就拿家里堆积的“粮食器”来说,没几家需要这玩意儿,大家都用蛇皮口袋,要花钱再买个储存粮食的东西,占地方不说,吃多少米还要一下下按开关,多麻烦!

没多久,这些创业火苗都相继被现实扑灭了。爸爸一下子老了许多。他开始学炒股,牛市来的时候没赶上,却遇上了2008年的股灾。后来,他又开了几年大货车,后来卖了车,专心在家炒股,倒也安稳了一段时间。

 

5


大舅和二舅合伙开出租车的事儿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因为交班时间吵嘴一拍两散,后来各自一直没有找到合拍的搭档。没多久,双方一走动,很快又和好如初了。

因为爸妈再次创业的事儿,二舅来我家,他如今苍老了许多。

 “要我说你们呐,又不是什么高雅人,啥花啥草都喊不上来,做这行就免了吧,我们都老了。”二舅长叹,弹弹膝盖上的尘土,灌满一水杯茶叶就走了。

老爸歪着头,双手扣住膝盖沉吟,这是他惯有的思考姿势。我们决定先去当地最大的花卉市场考察。

天空乌云翻卷,老爸的偏头痛遇到梅雨季节就发作,他执意要立即动身,说,“再不去天就黑了。”他从地下室推电瓶车上来,我撑开大黑伞坐在车后座,风在身后卷起雨丝。

天阴沉得人睁不开眼,远处雨中除了塑料薄膜搭成的棚子外,稀稀拉拉的什么人也没有。地上都是泥,进门处的几个店面还有人脚翘得高高的玩着手机,其余人家的卷帘门都是紧掩着,一副萧条样子,我们只好打道回府。

晚上,妈妈和我同床,关灯后的时光往往最交心。“你知道妈妈为什么想创业吗?”她在黑暗中忽然问我。“为了钱呗。”“为了我们老了不给你们增加负担啊。等我们拼出成绩来了,你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我歪头看了她一眼,内心一阵酸涩,在心里狠狠责怪自己。

 

6


爸妈到底还是去了上海,我离上海不远,坐火车去看他们。七月,上海的天已经十分闷热,攒动的人潮、汹涌的车流随着红绿灯的频率有节奏地起伏。

正如原计划,他们先在苗圃市场找了份活做,3500元一个月,包吃包住,老爸打算等完全能上手了,再和刘叔叔谈合作的事情。

虽然天热,花卉市场还是人流不息,爸爸小跑过来,头上还顶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湿毛巾,肩膀和后背全被汗水润湿了,膝盖上都是泥巴。

爸爸带我进入苗圃市场,头顶是透光的棚子,下面每家都是独立的门市,体量大小不一,有国内、国际精品花卉区、精品盆景交易区、南方绿植交易区等。老爸懂点门道了,总结说:“每家品种都大同小异,价格高低就看位置了。这行水深水浅,外人还真不知道。”

他们是给安徽老板打工的,据说为人实在。门市规模不大,针对奉贤、闵行两个区的中小型公司,做绿植租赁、花卉养护服务,也做下游的批发买卖。爸妈刚来,每天都要外出学养护,骑电瓶车穿行在大街小巷,给客户上门浇水、修剪花草。

门市一处偏僻位置,偌大的货架上有一半是空的,旁边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形躺在黑皮椅上,估计是店老板。他听见动静,猛地站起来,胖乎乎的脸上露出酒窝,招呼道,“随便看看啊,什么都有。”

老爸不好意思地笑了,指着我解释道:“老板,这是我女儿。”面善的老板“哦哦”两声,又躺下合眼休息了。

有个穿工装的师傅过来拍拍肩膀,喊老爸搬货。期间有一两个客人进来,老爸看了一眼卧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老板就去招呼客人。一个客人把花盆拿起又放下,啧啧两声就走了;还有个客人烟正好吸完,烟屁股就往土里一拧巴,灭了。老爸也不做声,等客人走了默默拾进垃圾桶里。                         

 

7


快到七点,妈妈送货回来,她浑身散发着汗腥味和难以言状的药水味,灰头土脸的。看到我来脸上放光,拉着我要带我去外滩转转。这时,老爸忙活完了,拍拍手上的灰说,“咱们先吃饱了饭再过去,省点钱。”

我们三人一行来到外滩。黄浦江两岸灯火辉煌,楼宇林立,操着各样口音的人在路上行走,有街头艺人在旁忘我的表演。我却不知怎的,想起了家乡寂寥的村庄,想起家院子里那口灰暗的哑井。

顺着栅栏走,不时要让出路。“你看看多少人想留在上海啊。”老妈说。老爸挂着难以觉察的微笑,背着手摇摇头。

从辉煌的外滩出来,几番折腾才下了地铁,往住的地方走,一条狗尾随我们一路进了阴潮的巷子。经过改造的房子,吱吱呀呀,到处都是门和房间。进门有女人从红桶里舀水给怀里哭闹的孩子洗澡,呜呜哇哇的孩子又踢又踹。妈妈帮我把他们平时放杂物的小地方拾掇出来了,我们娘俩在里面打个地铺。好不容易等厕所空出来,爸妈和我,我们仨像接力赛似地,端起盆,拿好牙刷、毛巾。

灯一熄,洗澡声和嗡嗡的说话声传来。夜里老有人咳嗽,房间闷热,我把布帘子拉开透气,结果“忽”一声,整个帘子坠了下来,露出对面房间的灯光。我抬头看看星星,没找到一颗。

次日,老爸一早就被老妈喊起来修理帘子,“唉,你没事拉那个干嘛,这又不是家里,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最麻烦了。”老妈连声抱怨我。

“爸,别弄了,我去买个新的。”我说。老爸像没听见似的,埋头捣鼓手里的拉杆。等他拍拍手吹吹灰,我知道好了,正想把那油黑的布帘安回原位,那塑料白珠串子瞬间散架了,雨点一样飞快地往地上弹落。

老爸叹口气,老妈拿了个扫帚一呼啦扫了,跺着脚说:“你还是快回去吧,碍手碍脚的。”

我是坐大巴离开的,望着窗外乌云堆积的天空,黑沉沉的伏在高楼之上。不一会儿,密集的雨点打在窗上,声音清脆,像是什么碎裂了。雨雾迷蒙的天,玻璃外的上海已经模糊一片,绿的红的看不清了,车内依旧闷热。

 

8


年底,我又去了一次上海,帮爸妈拾掇过年回家的行李。老妈晒黑了好多,腮帮和手臂上的肉更加松垮了。老爸变化更大,手面像遒劲的树皮,眼睛被汗水腌的失去了神色,穿个肥肥大大的衣裤,手袖在衣筒里。

“闺女,我和你妈新学会了不少东西啊。”他自豪地说,“春、夏、秋、冬四季栽培的常见花卉,从花盆、土壤、肥料的挑选,到每种花的选购、摆放、浇水、光照、施肥、修剪、换盆、繁殖、防治害虫,现在一说一个准。”老爸歪头擦着光亮的脑门。

我们回到家,弟弟也放假回来了,帮忙打扫各处的落灰。等送过灶,我们开始置办年货,老爸把几张红票子推给我,“再买点,多买点。”

做饭的时候,弟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灶台前用火钳给我们一人烤上一串玉米。冬天的玉米没有夏天的好吃,烤出来硬邦邦的,还糊了。他想炒菜,又被油烟味呛得直淌眼泪,老妈就挥手把他赶出去了。

院子里有一口井,一口老井,过去打几下就直喷水,如今再打只会发出沙哑的声音,一滴水也打不上来了,得靠抽水机钻到更深的地下去采水。旁边有两个大水瓮一个小水缸,里面一跳一蹦地闪跃着光芒。

村庄静极了,草动、风吹、天蓝又高远,从前的泥巴小路变成了宽宽整整的大马路,我们像多年生活在村里的庄稼人一样,捧起饭碗,蹲在家门口向东看,会有谁从飞驰的车辆上跳下来。

爷爷奶奶在房间里用染料染黑稀稀拉拉的白发,在屋里梳了很久才肯出来。爷爷颤巍巍地掏出手帕,揩拭纵横的老泪说,“我们都老了啊,还不放心你爸妈在外面,将来就指望你们了。”

奶奶眯着眼坐在树阴下,自打上次做过小手术后,她变得沉默了。浑身散发着膏药的味道,腰蜷着,任凭谁劝,轻易都不肯出来晒太阳。

到了中午,烟囱冒起了烟圈,外出的人陆续回来了,我们把门开着和过路的人打招呼。大家举杯祝酒,一家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爷爷说起村里变化,一个劲地抹眼泪。以前,老太奶在世时,朝南对门的上席铁定留给她,现在她不在了,这个位置还空着。

我暗暗祈求一切都不要变,就这样,2017年来了。

 

9


过完元宵,爸妈做起了房产抵押。穿着银行制服的人上门量尺寸,又端起文件夹说起贷款的种种程序。

做房产抵押是最后一道底线了,年轻时候,无论爸爸做什么生意,从来不会牵扯到贷款。“我们得买辆小皮卡进货,算算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不抵押不行啊。”老爸撑着头,不住咽唾沫。

贷款还没下来,老爸就先把家里压箱底的钱取出来了,跟着二舅去了一趟山东,据说山东的皮卡便宜。

老爸盘下刘叔叔的苗圃,有将近200平方,位置偏僻。刘叔叔带着老爸先从广东进了一批南方花卉回来,又分了一些零散的小公司单子给他们,还是那句话:收益对半。不光公司,来市场进货的还有些下级批发商,这些人都眼尖猴精,货次一点都不要。老爸把他的“五字经”调整了一下:狠、稳、准、忍、等。这一次,他把等排在了最后。

别人不愿送的地方他愿意送,别人不肯给的低价他愿意给。尽管累,但生意好歹算是扶起来了。每天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二点,老爸老妈像两只陀螺似地打转,晚上回去,他们常常一倒下就和衣睡着了。

上海地方大,路况复杂,路上豪车又多,有十几年驾龄的老爸开车都提心吊胆的。

有一天老爸打给我,“闺女,贷款要下来了啊。”老爸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你还是多劝劝你弟弟,让他将来接我们的班。”老爸说话声音嚯嚯的,在风里走了样。

老妈一直在抱怨上海大规模拆除违章建筑,赶走了好多外地人。租房子贵了,就连机场附近的一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都涨价了。“一百块一眨眼就没了,蔬菜水果都要赶上肉价了,唉。”

“呆不下去就回来吧。”除了这些,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农忙的时候,生意处于淡季。爸妈想回老家农忙,我拦他们,“种什么地啊?那么苦,种地能发财吗?”

“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种不了地了,国家发的养老钱加起来才210块,算下来一天7块钱。农村办事礼多,再生个病什么的开销更大,这个担子我们不挑谁挑?”我被老妈驳得哑口无言。

农忙结束,爸妈又回到上海。晚上打电话给她,她正在从车上卸货,和老爸搬运一些送的盆景,一直“哎嗨呦”地叫唤。

我抬头看看外面黑透了的天,想起还在路上奔波的父母,上海的月亮啊,愿你对他们温柔相待。

编辑:侯思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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