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见微知著 防患未然

20世纪90年代，我曾出使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同太平洋上的其他岛国一样，密国也是台湾推行“银弹外交”的重点。台高官及其捐客经常在该国神出鬼没，同我们明争暗夺。下面谈谈我亲身经历的事例。

巧遇总统

1996年夏的一个夜晚，我从外州出差返回首都帕利基尔。走进机场贵宾室时，总统立即迎上来跟我搭讪。我觉得有点异常，一面回应他的谈笑，一面打量里边的旅客：共有五男一女，都是中国人的面孔。

看这场面，一定是总统的客人，可总统却无意为我介绍。我主动对客人们笑笑，但他们的反应不大自然：有的避开我的视线，有的盯着我发愣。总统不止一次地称呼我“大使先生”，他们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可都没有同我打招呼的意思。

我心想：他们肯定是来自台湾的。既然是总统亲自送行，想必这些人来头不小，绝不是平头百姓。我问：“总统阁下是来为客人送行的吗？”他不答话，只是讪笑。为给总统留点情面，他不便直说，我也不再追问。与他分别后，这个疑团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搜集证据

据当地的朋友告，总统的确接待过几个台湾客人。这几个人曾经到一家中餐馆就餐，留给餐馆经理的一张名片上写着：谢隆盛，国大代表、国民党中常委、国民大会党政协调工作会主任兼党团书记长。此人我素未谋面，但名字并不陌生，因为他和国民党的“大掌柜”刘泰英经常悄悄地到太平洋岛国，同上层接触，做政治交易。他们的活动对我们的威胁相当大，是我馆防范的主要对象。

提出交涉

我将此事报告国内后，即按国内的指示精神约见密方外长，进行交涉，指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要求对方停止同台官方交往。外长辩称，这纯粹是总统的私事，外交部及其他部门都未参与接待；总统虽是从政，但也有自己的生意，请台湾的人来，为的是生意上的事。

外长显然在狡辩，他所陈述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谢隆盛的四大头衔都同商人不沾边，说他是为生意而来，是说不通的。再者，按外长的说法，总统是有双重身份的，在同台湾官员打交道时，总统就变成了商人。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真是后患无穷。

此外，他的说辞也漏了马脚，谢隆盛一伙不是偶然闯来的，而是双方事先安排好的，外交部没有参与接待，并不等于它置身事外。这是不是密方为突破中方涉台政策的限制而设计的一种新模式，我们不能不防。我当然不能接受外长的解释。双方你来我往，争辩了几个回合。对方感到理亏，一再表示重视对华关系，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

我想外长也做不了总统的主，但他俩是铁哥们，彼此可以无话不说。于是我又用劝勉的语气对他说：“我知道你和总统是朋友，请你劝告他切实断绝与台湾的官方交往。”对方点头应允。

后续工作

总统这次同台湾勾搭的动作不小。事后，我馆分析，从国内外形势来看，都没有出现新的因素促使总统改变对华态度。外长试图以总统经商为由，说他与台湾高官的交往是非官方的，是欺人之谈。但是总统经商是事实，既从政又经商在一些岛国并不是个别现象。

他同帕劳总统关系非同一般，经常去帕劳。帕劳与中国无外交关系，是台“银弹外交”的主攻目标，台湾的官员、商人、游客简直是无所不在，有空即钻。台湾的官员和说客自然不会放过这位总统。总统私下也曾对人说过，他在帕劳结识了一些台湾朋友。他虽然来华访问过，但是相比之下，他对大陆的感性认识甚少；由于种种原因，暂时也没有同大陆做生意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难以完全顶住台湾的利诱。

基于上述分析，我馆计划有针对性地加大对总统的工作力度，包括创造条件拓宽他了解大陆情况的渠道。

吃鱼头的掌故

这时恰有一对大陆商人夫妇路过密国，他俩在美国有商业活动，曾经拜访过克林顿总统。经使馆提议，他们拜会了总统。总统对他俩很感兴趣，除了探讨商业合作的可能性之外，他们还向总统介绍了自己的经历以及我们国内的发展情况，谈得很投机。接着他俩又请总统吃便饭。为了使他们能够轻松自由地交谈，我没有出席这次便餐，但请他们捎口信给总统，说我计划宴请他。

过了几天，我们正式宴请总统及夫人，由商人夫妇作陪。由于谢隆盛事件刚发生不久，所以总统进门时显得有点不安。我们友好热情地接待，很快就使他恢复了常态，像往常一样地谈笑风生。这里一年四季不乏肥美的海鲜，这天我们也准备了一条清蒸鲜鱼。

当地人在餐桌上吃鱼有讲究，其中有一条同中国广东省类似，那就是鱼头要让给长者吃。入乡随俗，我每次请总统吃饭都让他吃鱼头，他都是高兴地接受，然而这天他一再谦让。我说：“你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他说：“你是密克罗尼西亚的贵客。”谦让来谦让去又逼我补充了两条理由：“总统先生是一国之尊；在年龄上，又是我的长者。”这时他才乐呵呵地把鱼头接到自己的盘子里。吃得开心的时候，他说还要访华，并且要多看一些地方。

宴会的结尾自然也是圆满的。使馆坚持这种细针密线的工作策略，以后就再也没听说总统同台湾有官方来往。谢隆盛一伙漂洋过海的“银弹外交”之旅，不过是白跑了两趟。

-End-

文字 | 《外交纪实（二）》 

作者 | 陈永成（曾任驻密克罗尼西亚大使）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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