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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联合国递交《中英联合声明》

凌青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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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 曾任中国驻委内瑞拉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大使),并四次任联合国安理会主席。


1982年9月联合国大会开幕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到纽约参加大会,并在会上发表演说。根据惯例,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在演说结束后,都要在休息大厅接见各国首席代表。那一天,我作为中国驻联合国首席代表也排在各国使节中间,去见英国首相。

当轮到我时,礼宾官高呼“这是中国大使”,撒切尔夫人当即伸出手来,准备和我握手,我趋前祝贺。撒切尔夫人说:“我就要到你们国家去访问。”我随口应了一句:“祝你访问成功。”这本是一句外交礼仪式的话,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这次访华是一次重大历史事件的起点——中英两国政府就香港主权回归中国问题开始谈判。后来形势进一步发展,我的祝贺也就有了特殊的意义。但是,我所说的“成功”和撒切尔夫人心中所想的“成功”应该有着多么大的距离!

当谈判消息传来后,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等待了多少年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的思绪跨越过历史的空间,又飞回到150多年前。我想起了先高祖林公则徐,他是当时清政府中第一位起来反对割让香港的大臣。

△ 林则徐塑像


1841年初,林则徐已被革职,但当他获悉英国侵略军统帅义律发表公告,宣布英国已同中国钦差大臣琦善达成协议,把香港本岛和港口割让与英王时,就以“待罪”之身,不顾个人安危,极力说服广东巡抚怡良,将实情报告道光皇帝,终于使道光皇帝下决心,解除琦善钦差大臣的职务。

但腐朽没落的封建王朝在外国侵略者的大炮面前,是挺不起腰杆来的。1842年的《南京条约》终于签订了,中国从此开始了100多年的割地赔款的屈辱历史。林则徐“手无斧柯,力不从心”,但对这个结局,是死不瞑目的。他在遣戍新疆的路途中,曾赋诗说道:“我无长策清蛮氛,愧说楼船练水军。闻道狼贪今渐戢,须防蚕食念犹纷……”

他在给另一位朋友的信中又写道:“自念祸福死生,早已度外置之,唯逆焰已若燎原,身虽放逐,安能委诸不闻不见?润州失守,未得续耗,不知近日又复何似?愈行愈远,徒觉忧心如焚耳。”从这些话可以看出,他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和在强敌面前不甘心失败的心情跃然纸上。这里,林则徐所表现的不只是他个人的情绪,而是经过几千年历史锤炼出来的一个伟大民族的爱国主义精神。

△ 1982年9月24日,邓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会见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双方就香港前途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图源:《中英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40周年》


中英谈判经历了两年多的曲折过程。在这期间,所有中国人都十分关心谈判的进程,我则怀着更加复杂的思绪,注视着谈判的发展。当我听到,小平同志对英国人说“主权是不能谈判的” “如果谈判不成功,中国将考虑收回香港的时间和方式”时,我感到非常振奋,这样掷地有声的果断语言,这种斩钉截铁的坚决态度,表达了全民族的心声和正气,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威风。

同150多年前的情况比,确实是180度的大变化。那时和从那时以后的大约一个世纪,在谈判桌上,总是列强说了算,中国只有签字画押,主权不仅可以谈判,而且要被迫放弃。现在,该轮到我们说话,他们不得不倾听了。这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啊!

△ 1984年12月19日,《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正式签字。图源:《中英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40周年》


1984年11月,中英两国政府经过22轮的谈判,几经周折,终于达成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的协议。每一个中国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我思潮翻滚,汹涌澎湃,信笔写了一首七律,抒发当时的感情。后来在纪念鸦片战争150周年时,我在会上重读了这首诗:

中华儿女志弥坚,

昂首虎门销毒烟。

战斗百年涤旧耻,

腾飞万里谱新篇。

河山昔日悲焦土,

大地今朝喜换颜。

高祖有灵惊不识,

笑询天上抑人间。


历史的曲折有时使人们惋惜,有时又使人们兴奋不已。就在中英两国达成协议半年后,从祖国首都北京飞来了一道指令,给我的外交生涯增添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一页。

那是在1985年6月12日上午,天气异常晴朗,风和日丽,象征着光明的未来。我奉命就在这一天,约好英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汤姆森大使,一起来到联合国法律事务部,完成把《中英联合声明》向联合国登记的法律手续。我和副代表黄嘉华大使、随员刘振民一道,登上联合国大厦那座可以直达第38层顶层的电梯。电梯飞速地上升,当到达时,电梯门打开,法律事务部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

△ 1985年6月,中国常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凌青(右一)代表中国政府同英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汤姆森向联合国递交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


我们一同来到那间不大的法律部办公室,联合国主管法律事务的副秘书长弗莱施豪尔博士同我和汤姆森大使分别握过手。副秘书长办公桌后竖立着联合国旗,代表着这个组织的法律权威,两边又分别放有中英两国国旗。我和汤姆森大使互相微笑握手,然后一起将《中英联合声明》中英文本递交弗莱施豪尔副秘书长,随后摄影留念,就算完成了这一庄严的登记手续。

弗莱施豪尔随后对我说:“联合国安理会的两个常任理事国一起向联合国登记一个条约,这还是第一次,而举行如此庄严的仪式更增添了光彩。”当时,我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不,应当说不仅是一种微笑,而是对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的狂喜,只是外交礼貌不允许一个外交官有超越寻常礼仪的表现罢了。

汤姆森大使的微笑,我想,和我的显然有十分不同的内涵。他不仅微笑,还对我说:“我们两国之间没有什么问题。”他显然是一个十分出色、训练有素、而且具有英国传统的绅士派头的外交官。这种传统要求一个外交官无论在成功或失败的时候,都要保持一种绅士的尊严。

办完登记手续,回到代表团,我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我暗自想:历史事件往往有很多巧合,今天恰恰由林则徐的玄孙把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的胜利结局向国际社会作了庄严的宣告。难道冥冥中真有上帝来主宰一切吗?不!这不是上帝的安排,这是千百万中国人民,包括中国共产党人长期流血流汗、顽强奋斗的结果,这也是中国国家领导人英明决策所作出的贡献。完成登记手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它的意义是永恒的,它在中国人民收复失地的斗争史上,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泯灭的印迹。

作为一个外交官,深知纸上的协议,要变为现实,仍然需要经过复杂的斗争。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从那时到香港回归的12年中,我们越过一座座高山峻岭,跨过一个个礁石险滩,就要达到胜利的终点了。再也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来阻止我们前进了。回顾这一段历史,经验教训并不复杂,但值得人们总结和深思:落后就要挨打;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外交上的成败和国家的实力成正比。

收回香港是伟大的胜利,但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现代化国家是一个更为伟大和艰巨的事业。在当今竞争激烈的世界上,我们绝不能满足于已有的胜利,我们还面临许多新的挑战。我们要保持忧患意识,长期地埋头苦干加实干,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相信,中华民族是伟大的。一个伟大的民族是压不倒、打不垮的。经过大陆同胞和香港同胞的共同努力,香港的前途一定会更加美好,祖国的前途也一定会更加美好。




-End-

文字 | 《共和国外交实录》 

作者 | 凌青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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