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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第三十三章 你还需要备胎吗? (含语音)

2017-01-14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在铁栅那边走啊走啊
而你隔着铁栅
望着那豹发着绿光的眼睛说
等待,还是死亡

叶延滨,《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怡敏和范健约在中关村的沸腾鱼乡一起吃中饭。这些天开奥运会,北京的天空格外蓝,交通也顺畅。怡敏到了餐馆门口,一眼看到范健,他脸上带着笑。她便想起10多年前第一次在旧金山机场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笑着问她的‘敏’是不是赵敏的‘敏’。怡敏想,原来也有时光带不走的东西。她看着他,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范健!”


“叫我Frank吧。”范健笑着说,“换个名字叫。据说可以转运。”

“嗯,有道理,一命二运三风水,老祖宗的东西还是有道理的。”怡敏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点信这些了。
    
“所以奥运会2008年8月8日8点开始,8888,多有中国特色。”
    
“可不是,咱们中国人就讲究这个。”怡敏接着话茬。
 
“还记得莫念衡吗?他结婚了,还是找了个湖南姑娘。”

“噢,他人真不错的。”怡敏又问,“你呢?”

“我…我一直一个人。” 范健脸上掠过一丝疲惫。

“噢。”怡敏应着。她想问问为什么,又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吗,顿了一会儿,笑着说,“我也是,咱们同病相怜。伯克利的传统吗?”

范健一听,笑了,“我还以为你早结婚了呢。”顿了半响,又问,“回国习惯吗?”

“有什么不习惯的。要相信一个人的适应能力。”怡敏笑说,“不过我好像一直都是在路上。回国这几年我一有假就出去玩,反正一个人自由。现在就差月球没去了。”

“心都玩野了吧,怪不得一直没成家。”范健微微笑了。

“嗯,或者也是因为没有成家所以一直在外面游荡。好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关系,说不清楚。” 水煮鱼放的是生菜,怡敏看着盆面上一层红辣椒,陷入了沉思。她这些年一个人一直都没有买房子,好像一直定不下心。

“你现在还需要备胎吗?”范健也盯着那盆水煮鱼,他的声音不大。

怡敏抬头看着他,心里一动,嘴里却不饶人,“嗯,你知道吗,在北京都不敢要备胎,有盗窃集团专门偷备胎。”

范健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唉,说真的,我这次回来也是看看国内的机会。我一直想换个环境,我父母也一直希望我回国发展。”

“哦,北京欢迎你。”怡敏笑着说。
    
“唉,我知道那个,奥运会主题歌。”范健叹了口气,分别的时候,他拥抱了她,“我们后会有期。” 北京的夜有些燥热,怡敏心里突然有一丝颤动。

深秋的时候周鸿飞的母亲何佳蓉病症加重了,她有肾炎,拖了好多年,最后成了尿毒症。 那天鸿飞,晓岩带着玉泉来医院看她。

“奶奶,你好好养病,早点出院啊。”玉泉坐在床头跟她说。

“好。玉泉真懂事。”何佳蓉勉强笑着说。

晓岩和玉泉坐了一阵就先回去了,留下鸿飞陪着。何佳蓉看着她们两个出了病房,跟鸿飞说,“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妈,别胡思乱想。医生说最近有好转。”周鸿飞安慰她。

“医生?” 何佳蓉哼了一声,脸上还是灰灰的,“命都是老天说了算,医生能做得了主?”

鸿飞听了这话,竟找不到话反驳。

何佳蓉接着说,“我心里亮堂得很。我这几天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梦见你爸爸。他到你小时候我们住过的红旗路的老房子寻我来了。他这个没良心的,早早就扔下我们娘俩走了,现在还有脸来找我。”她说着,眼泪像是要流了下来。她一辈子好强,到了现在,话还是不饶人。鸿飞握住了她的手。

“我其实走了也没什么牵挂的。玉泉是个聪明孩子,就是你和晓岩好像这几年关系都不太对劲。你跟我说实话,是怎么回事?”她身子虚弱,脑子倒是清醒得很。

周鸿飞的眼睛盯着母亲的输液管看了好久,一滴,两滴,像雨水滴在溪水里,没有一点回响。他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母亲玉溪的存在,毕竟是她的亲孙女。医生都发了五次病危通知书了,她母亲现在状况很不好,尿毒症引起了并发症,心血管不良,连消化道也出血,随时可能出现险情。

他顿了半响,说,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 他把林晚和玉溪的事情全盘托出告诉了她。老太太痴了好一阵,“原来我还有一个孙女。”周鸿飞拿出玉溪的相片给她看--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长得像你爸爸。像,那眉眼太像了。”她摩娑着相片上的玉溪,“可惜我这辈子不能亲眼见到她了。”

她长叹了口气,“玉溪和你一样可怜,从小父亲不在身边。”

周鸿飞听了这句,泪花直泛,也不由长叹了口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对晓岩好一点,她是个好媳妇,她心肠好,我心里有数。是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 何佳蓉又叮嘱了一句,“你答应我,你们好好过。玉溪妈妈那边,你怕是要负了,这边就不要再负了。”

周鸿飞等了半天,点了下头。老太太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何佳蓉是在两周后去世的,出殡的那天天气阴霾得很。天空雾蒙蒙地,能见度极差,车子在高速上堵了一个小时,开灵车的司机骂了句“这鬼天气。”

墓地选在昌平的德陵公墓,三面都是山,满眼苍翠,大家都静默不语。开始落葬了,鸿飞和晓岩都跪了地,玉泉也跟着跪地磕头。晓岩跪在那,想起老太太最后受的苦,又想起了自己,不由就哭了起来。玉泉也很想哭,可是她心里沉甸甸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看着公共墓地里缭绕的雾气发了怔。


回家的路上,玉泉悄悄地问晓岩,“人为什么会死?”

“因为我们不能老是活着。”
 
“人为什么要活着?”

晓岩看了玉泉一眼:“这么小就问这么多生啊死啊的。”玉泉不再作声,她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太阳也变成了一个红月亮,挂在那,让人搞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周鸿飞那天晚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觉得他的眼泪已经在母亲去世那晚都流尽了。这些天忙着操办丧事,倒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母亲枣红色的骨灰盒放下去,落葬工开始封穴盖顶的时候他心里开始发痛,像是心被撕裂了,悲痛从里面渗出来,一点点漫延到整个身体。父亲快过世前夕,他刚拿到P大录取通知书,他把通知书递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是很勉强地说了一个“好”字,就不再说什么。他心里很是失望,他想象的父亲兴高采烈的情景没有出现。父亲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对于一个马上要离开人世的人来说,儿子的P大录取通知还有什么更多的意义呢?他眼里的悲凉和灰暗让鸿飞心一沉,那似乎就成了他以后生命的底色。而现在,父亲母亲都弃他而去。他心里突然就生出了恐惧,茫然和无助,一种孤零零被留在了这个世界上的感觉。他觉得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被挖空了,那一部分是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填补的空白和虚无。
     
凌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床毛毯,晓岩坐在旁边看着他。鸿飞心里的悲恸还在继续,泪水突然又涌了出来,他抱着晓岩就哭了起来。晓岩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是拍着一个小孩子,她摩娑着他的头发,泪水也忍不住流了出来。似乎这一刻,他们两个成了世界上最后两个孤儿,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

范健夏天回美以后就和怡敏联系不少,主要是在怡敏的博客上。他知道怡敏有个博客以后就几乎每天都去看。怡敏在博客上不过就是唧唧歪歪,说些胡吃海塞,天南地北,四处游荡的事儿。他喜欢看她在里面写的小破事,文笔不见得多深刻,但是很可乐,经常涮涮自己和周围的朋友。他其实最想看的是她的照片,她有时候兴致高了,会出个镜放张小照。然后他时不时冒个泡,留个言,觉得好像隔得倒是近了。他觉得,从文字里看到的怡敏比她本人要颓废一些,可是他好像都是喜欢的。

怡敏今年是本命年,过得特别不顺,博客上的牢骚就特别多。她的公司是做金融软件的,美国闹金融危机,公司不可避免受了影响,最近被收购了,人心惶惶,她也想换个工作。怡敏想去的那家公司面试流程无比繁杂,光面试就面了五回,这一下就从夏日炎炎面到了秋风乍起。到了十月中能聊的人都聊遍了,她想该给个说法了吧。突然被告知部门老大跳槽了,所以这个职位是否还能招人需等待一段时间。过了两周说还是要人的,要给offer。怡敏心里的小火花又给点燃了,可是等到十二月了还没信,忍了好久给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叫李亚姗的发了个email。居然了无音讯,后来还是猎头发了个信说是连李亚姗自己都跳槽闪了,怡敏心里骂了N遍奶奶的,这半年就这么耗过去了。她在网上算了一命,说是要找个男人转个运,心里就盼着2008早点滚蛋,明年转个运。

年底的时候范健又回来了,他这次是回来面试。回美国头一晚怡敏和他约在三里屯village。怡敏总觉得这个地名不通顺,屯不就是village吗?她跟出租车司机说地名的时候,司机大哥嘟囔了一句,“是不是就是三里屯酒吧街与工人体育场北路交界的地方?干嘛整些个洋文。 ”“就是,不如把village翻译成魏丽芝?”怡敏笑说。她这么说着就想起张艺谋拍的《一个也不能少》里面的女主角叫魏敏芝,又想到张艺谋曾经的小情巩俐,而巩俐好像和她一样也是一个单身,然后她又突然想起当年如果接受了范健,她是不是早就脱单了,没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会是那个明年让她转运的人吗?她这么一番胡思乱想,车子就到了海上花酒吧。范健却是早到了。

怡敏自打上次和同事来过一次以后,就常来这个酒吧。酒吧老板人爽快,原来是做IT的,开的一家startup上市了,财务自由了,他也辞了职,开了这家酒吧。音乐,酒,朋友就是他现在的生活。其中的一个歌手身型有点像久柯,瘦高个,声音也低沉,怡敏看到他就有些时光倒流的感觉。不巧今天那个歌手没来,换了个新来的,圆圆的脸,穿着件运动服,其貌不扬,像是个…理工男。没承想这哥们还很有两把刷子,一开始唱的是齐秦的《花祭》。“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太多太多牵挂/值得你留下/花开的时候/你却离开我”。他的音准和节奏都好,还特别有一些沧桑感。怡敏听了突然颇有些伤感, 那个和范健气质相似的人却唱出了10多年前那个人的感觉,如果有虫洞可以穿越到10多年前,她真想回到那时的P大,对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说,“笑也好,哭也好,都好好珍惜吧,不管结局如何,这都会是生命里最清亮最纯洁的记忆—和青春有关的记忆。”

门口进来了两个拉拉,坐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一个长发飘柔,穿着白色的羊绒毛衣,牛仔裤,很文艺女青年的样子,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帅气的短发有些自然卷。两个人一直不避讳,卿卿我我的。怡敏看了一眼,说,“北京真的很国际化了。”范健眉头却皱了起来,脸上有一丝难过。怡敏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怡敏,又看着那两个女孩子说,“我的前女友是个lesbian。”

他那晚喝了不少酒,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和他前任的那些事。他们是在 mitbbs上认识的,常去一个论坛,一来二去就开始了。在一起好几年了她一直不肯结婚,有一次她的邮箱忘了退出来,他看到后震惊极了。原来她和她的女朋友在认识他之前就好了,迫于家庭压力才和他在一起,但是一直和女友往来。原来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幌子。


“她说仿佛宇宙间有一种磁场,把她们吸引到一起,从此再也不能分开。你是学物理的,你说说是什么鬼磁场。”范健有些喝醉了,说的话都不着边际了。怡敏心里升起怜惜,小可怜的,怪不得要改个英文名字。怡敏把他扶到出租车上,到了他住的酒店,又把他扶进了他的房间。她想离开的时候,范健却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搂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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