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蒋勋《舍得舍不得》

文/刺猬

人与书之间，也需要缘分。一本书，不迟不早，恰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你不会因为浅薄而领略它的深邃，又不至于因世故而错过它的深情。这个时间点，真的很重要。

于蒋勋，我不过是万千读者里最普通的一个。但蒋勋于我，却是清冽的力量。

蒋勋的文字，是颇为精致的。

文字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是一个人阅历的沉淀。他生于台湾，又曾经赴法国工作，对艺术和史学颇有研究。

对美学有追求的人，不会容忍自己的文字有任何轻慢，肯定会精雕细琢，无论是用词、结构、还是思想，都必得打磨到赏心悦目，才可以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他的文字，不只是唯美。唯美，是只有美的躯壳，没有美的实质，就像是蝉蜕后的蝉皮，没有生命力。他的文字，充满了智慧和禅意，是溪流缓慢流过山涧，不喧闹，却清冽甘醇。

《舍得舍不得》是蒋勋的游记。他随身带着《金刚经》，一路走，一路写下自己对《金刚经》的解读。他以自己的脚步和心灵，引领着我，不断领悟生命的宽度和广度。我这颗一直远离佛法的心，逃避佛经的心，终于有了愿望，要听听佛经，不是为了信仰，只是想亲近清净心，得一时安定。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会一边听王菲诵读的《金刚经》，空灵，彷如来自天籁，简直与书是绝配。

2. 舍得，舍不得

蒋勋说：无论甘心，或不甘心，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们最终都要学会舍得。

在卷一【回头】，蒋勋用几句诗词来作根须，将自己的注解缓慢注入，让我们在诗词的意境里，明晓每个句子深层的禅意。

【灭烛，怜光满。】只有灭掉了蜡烛，月光的清辉才可以照进房间，甚至我们的心房。人类在悲欢离合的轮回里受苦，无论多么不舍，终要消散了我执的痕迹。但月光，几亿年不老。想不开的时候，就看看月光吧。

【星垂平野阔。】跻身于闹市，只有小计较。唯有置身于大漠、森林、高山、海洋，我们才能有大的视野和气度。每个人，不过是恒河一沙，沧海一粟。

【天涯何处】苏轼的诗词，大开大阖，简单平易，却传唱千古。他一生颠沛流离，但诗词豁达坦荡，不追求孤高，充满旷达和洒脱。为人极具生活情趣，真正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的人，本身就是将别人的苟且活成了潇洒。想要寻找精神导师，苏轼是个绝好的人选。

在卷二【肉眼】，蒋勋提到了《金刚经》里佛陀问须菩提，如来有肉眼、天眼、慧眼、佛眼吗？须菩提答，如来皆有。

凡俗的我们，只拥有肉目，被眼前所见牵绊、负累、执着。得之欣然，却并不特别珍惜。失之，必纠结悔恨，将我执的心，坠入深渊。

蒋勋用中国山水画的淡泊高远，西方油画的光影变幻，告诉我们艺术所传递的生命激情以及短暂。还有印度湿婆，不拘泥于色身的形式，是大自在。

神话的存在，证明了文化曾经如何鲜活。而少数知识者垄断的经典，只会使文化枯槁，在大众不闻不问的状况下——死亡。

在卷三【无梦】，蒋勋描述了自己在京都永观堂、清迈无梦寺、吴哥窟、奈恩瀑布、台北的感悟，通过黑塞书中对佛祖的诠释，思考生命存活的意义。

淡看自然界春华秋实，他不禁说道：“看尽热闹繁华，能从嘈杂中出走，洪荒总会为一两个出走的人准备一片干净山川吧。”

美，是生命的功课。

生命，就是一场修行。

3. 金刚经

我不是佛教徒，无法静心去体会佛经的精妙。故《金刚波若波罗蜜经》中，只对这几个句子印象深刻。

【一切法，皆是佛法。】佛经，是修行的人对于佛的感悟和阐释。不同的佛经，体现了不同的思想。但无论什么佛经，说的都是佛法，无高下，无分别。

那么，出世为僧尼，减弱外界的干扰，这样的修行是好的。但人在红尘，内心可以保持一颗初心，为人做事，清静安定，这样的修行应该也是好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相。】相，是外界形态，也是内心投射。无论是我相，人相、寿者相，都是虚幻。不被相所困，在阴阳和谐中保持中庸，是不是也是我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为之法，无为之法，执着于分别，应该也不是好的修行。以一颗恭敬心，存善念，远恶欲，当也是好的。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如来，不问来处，也不问归处，从心所欲，是大自在。

有学佛的朋友推荐我初学佛经，要从《金刚经》进入，佛义简单，却十分精妙，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现在看来，此话不虚。

4. 我执，放下

蒋勋在书中，劝人放下所执。对于我这个执念很重的人，真的是特别艰难的功课。父亲的病痛和去世，是我最大的执着。八年了，一直在心中纠结。

病魔控制了他的身体，先让他失去了视力，然后让他失去了行走和活动的能力，最后，连睡觉的权利也剥夺了。睡不着，坐不住，他只好每天依靠我们抱着他，24小时啊，一分一秒地熬着，在黑暗的世界，挣扎在死去和活着的恐惧中。活着是恐惧，死亡也是恐惧。生不如死，死又恋生。这样的恐惧，让他的神经奔溃，性情大变。从来也没有骂过我们一句的他，开始怨天尤人，一刻不停地说话。他一会想安乐死，一会又催促我们去找医生。

抱着他，一天天看他这样挣扎，真是心如刀绞。我曾经诅咒过命运，曾经在佛前求愿，到最后只希望可以让他少受些痛苦，早点离开世间。本以为这折磨要持续很久了，有一天，父亲却很快停止了呼吸。他离开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只上过两年学，却自学了无数的技能：会读书写字，会开车，会织毛衣，会做台灯，会做板凳，会做饭，会修理电器......我的父亲，几乎无所不能，他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

他是司机，在开车途中，救过很多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人，给无数路人提供搭便车的机会，这样善良温和的男人，一辈子救人，与人为善，却是在暗无天日的疾病折磨中去世的，对于这样的结局我始终耿耿于怀。

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今年清明节回老家，与母亲谈起往事，自然也谈到了父亲。这一次，我们的眼眶没有泪水，可以微笑着，提及父亲诸多生前细节。

悄悄地，时光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安排。

自然界的万物，都是有呼应的吧。你呼出一口气，散发在空气中，带着温度，或者化云或者为雨，会落回地面。如果我们想念一个人，他也该会有感应。我想，父亲会变成土地的一部分，重新回到自然循环。总有一天，我也会和他一样，骨骸变成煤块，或者被河流带回大海，然后与父亲重逢。

有一天，母亲也会离开，如果爱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她安心走。按照佛教的轮回说，子女越不舍得，父母就会承受很大的病痛折磨，我不能让母亲和父亲一样。明白这些的时候，我渐渐收敛了悲伤。也终于，可以尝试放下。

读书，喜欢哲学和历史，在思想和智慧里，安抚自己的心。时间久了，待人接物，慢慢多了释然。这一切都是悄然发生的。

也曾经想在文字里，寻找定力。后来发现，将一件喜欢的事情坚持做下去，就是一种定力。细致读一本书，认真走一段路。不管做什么，安心于自己当时做的事情，就是修行，就是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