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开发周记 #18：再见，老姜
2023，0612-0618
我的挚友、极简时钟 App 的设计师，老姜，于6月16日突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相识
老姜是我在2015年最后一份工作的同事，我在入职前面试时他就是三个面试官之一。
那份工作我只做了8个月，但就是这么短短的8个月里，是我最开心的一段工作经历。
老姜只比我大三岁，但却是所有员工里岁数最大的了，所以大家都叫他“老姜”。
另类
老姜后来跟我说，在面试我的时候，他一眼就发现我也带了婚戒。之前他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的员工，自从我加入后就不再算是「另类」了。但在我眼里，他一直是一个「另类」。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中分长发，标准的艺术家气质。不久后他就剃成了寸头，某些角度来看他特别像李笑来和陈丹青。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在寸头和长发中不断变换。
老姜是丁克，没有了软肋，他一直都很洒脱，想去哪就去哪。当年有一阵子工作不顺心，他就飞去海南看了几天海。
老姜的穿着和用品也和我这样的程序员完全不同。同样是凉鞋，穿黑色凉鞋的他就说我的白色凉鞋太丑了😊。当年还抽烟的他，用的是烟斗。喜欢黄铜复古风的他，当年买了一个300多块钱的德国钢笔。
老姜听Hifi，我还跟着他买了一个同款的Hifi播放器。他后来还买了一个胆机功放放在办公室，还配了一个AKG K240（多年后升级成了K701），现在来看都不是什么高端配置，但是当时他打趣说已经耗尽了老婆给他的所有可支配的额度。
有一次下午他出去办事，抱回来一个好大个石膏像，就放在办公室里，有空的时候就对着石膏像画素描。
老姜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坐地铁，出门不是骑车就是打车。但是我记忆里，我和他没有一起做过出租车，反倒是做过几次地铁。
爱骑行
是他带我进入了骑行圈，我跟着他买了辆入门的山地车（至今还在骑），每天骑行上下班，来回48km。每天下班后，我俩一起骑车回家，他住天通苑，我住回龙观，我俩都是在分开的岔口下车，聊上半天然后再分头骑回家。有时他还会多陪我骑一段，骑到奥森公园，只为了多聊一会。每当我买了些配件，都是他特别热心主动帮我安装。
当时他为了深入研究自行车结构，还特意买了本《单车圣经》，他前年算是退圈了，于是就把这本书邮寄给了我。
他把他的山地车卖掉前，先问了我要不要，我对他那辆公路车太了解了，我就说你的那辆尺寸不适合我，白给我也是白瞎了，他就说：“不愧是懂行的”。
爱聊天
他说面试时看我就感觉一见如故，可能因为我俩都是罗粉，在很多地方都聊得很投机。我们有太多的相同品味了，电影、音乐、动漫、书籍，每次闲聊都停不下来。
是他向我安利了《JoJo的奇妙冒险》，让我成为了JoJo 粉丝。
是他向我安利了《太空堡垒卡拉狄加》，但是我没看几集就看不下去了。
是他向我安利了很多好的设计作品和理念，让我比大部分程序员有着稍微好一点的审美。
最近一年里，我俩每次视频会议，讨论完正事后，都要聊到半夜。老姜对于技术前沿的敏感度不如我，我给他安利了ChatGPT和Midjourney，他用上后激动不已，说每天的工作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两个东西了。
我们俩最后一次视频，就是我上上周从北京参加完WWDC线下活动回来那天的晚上，我跟他根据这次WWDC的内容聊了下需要适配的新功能，也对Vision Pro的应用场景聊了很多十分科幻的内容，他前些年正好学会了3D建模，可以在这方便大展拳脚。
爱送礼
现在来看那可能是我俩最后一次一起骑行，我跟他说我要离开北京回老家了，我明显从他脸上看到了失落。在我离开北京之前，老姜特意来到我的租处，帮我收拾行李。我们俩玩了两局炉石，都是我险胜。
前些年我的MacBook Pro电池鼓了，但是我家这里没有Apple Store也没有授权维修点，无奈之下只好拜托他帮我送修。我先将笔记本快递给他，他拿着去西单的Apple Store去维修，我那个笔记本早就过保了，但是他最后说维修是免费的，我那几年没有收入，我一直怀疑是他帮我交了维修费。
老姜送给过我很多东西，每当他要进行断舍离的时候，就会给我寄一些东西。
我现在每天在玩的Switch就是他半卖半送给我的，还附赠很多游戏和配件，这个Switch帮我度过了2018年难熬的上半年。后来我说想玩文明6，他就把卡带给我寄了过来，还附赠了一个其他的游戏卡带。
我看完灌篮高手的电影后，就收到了他送的海报挂画。
当他知道我的山地车坐垫坏了后，就寄给了一个据说得过红点设计奖的坐垫。
他自从有了健身习惯后，就时常督促我也运动。一开始他让我用Keep，每天打卡给他。后来又帮我找拉伸的教程视频，让我跟着做。前些日子他见我精神状态不好，就建议我做做出汗的有氧运动，我就随口提了一嘴无绳跳绳，他就立刻下单给我买了无绳跳绳+跳绳垫+一套拉力绳，我是在生日前一天收到的，虽然他不知道我的生日，但我就当作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爱学习
老姜学历不高，但是他一直没有停止学习和精进。老姜不只是UI设计师，用他自己的话说，基本上与视觉相关的设计他都会，LOGO、海报、插画、易拉宝、印刷、动画，「出血线」这个词我就是从他那知道的。
这两年他迷上了健身，开始研究起了人体结构和运动学方面的知识。他本来是想在今年下半年考一个健身相关的资格证，但由于他的学历限制，他无法参加考试，不过他也没有多沮丧，还是很乐观地看开了。
几年前他接了一个网站的设计工作，为了和开发人员有理有据地battle，他决定自学前端开发，于是买了一套HTML+CSS+JavaScript+jQuery的书籍，不过最终也没看完。
前些天他还告诉我说他要准备学习SwiftUI了，为了更好地和我配合开发。
一起合作
我俩在2017年通过微信群运营过一个针对刚入门设计师的社群，还为此开通了一个公众号。一开始我们主营的是帮刚毕业的学生修改简历，后来我们改变了方向，每周都会邀请资深设计师来进行经验分享和答疑解惑，群友付费参加。当时并不知道像知识星球这样的平台，知识付费也不如现在的接受度这么高，并没有运营多久就不了了之了。老姜作为核心大咖，一开始帮忙修改简历，得到过单笔100元的打赏，他做的那次分享，他要求不要求入群费，让群友随意打赏，很多人都说他的北京腔很好听，就像说相声一样，但比郭德纲好听。
2015年和他共事的时候，我就想和他合作开发app，但当时没有合适的机会。在我回老家后准备做一个独立开发者后，和他有过三次合作，前两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而最后一次合作，就是极简时钟。
其实之前我就想让他负责极简时钟的设计，但是他短暂地加入后就退出了。直到去年，我准备将极简时钟做一个设计上的全新升级，一开始找的设计师因为时间问题没能合作下去，我才去问了他的想法，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后来他说他这次答应的原因是看我在这个app上坚持了五年，觉得这事肯定能成。
本来我把极简时钟的全新版本都写完90%了，就差一个复古风格的表盘了，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让他设计一套复古风格就可以了，但是他将我之前的所有设计都推翻了，里里外外完全重新设计了。现在来看，如果老姜的设计是100分的话，那我之前的设计最多只有5分。
在复古表盘里，老姜将一句拉丁文作为预置的一句格言：Sic Parvis Magna。玩过神秘海域的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小处成就大事。这也体现了他的设计风格，每个细节都扣得非常复杂和精细。
因为之前的耽误，导致这一次全新改版没有和iOS 16一起发布，没能蹭上这一波热点和流量。老姜还一直安慰我说，随遇而安，以后长着呢。
老姜这么多年性格也确实改了很多，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是像素眼，实现效果必须和他的设计稿完全一致，如果和标注的不一样的话就会生气。现在他还是像素眼，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还是会提出很多像素级的修改意见，但是他也会接受我不能实现的理由了，他确实妥协了很多。
他的设计每次都能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佩服到五体投地。极简时钟最新版本的设计就是从EVA中得到的灵感，我俩都是EVA的死忠粉。在决定做这一款设计后，他把TV版+剧场版又都看了一遍，还查阅了大量的官方设计资料，最后给出了一个十分惊艳的结果。我们俩肝了50天，最后的成品我俩都很满意。本来还有一版十二使徒版本的设计，但是……
极简时钟我会一直做下去，而且一定会越做越好！
互相鼓励
从2016年到现在，我俩先后经受了人生的低谷。他的低谷刚走出来不久，可以说是生活本可以越来越好。每次微信视频或者腾讯会议，我俩都会互吐苦水，然后互相各种开解和鼓励。
他总是劝我不要熬夜，不要太肝，慢慢做，好好锻炼身体。
我总是劝他及时行乐，该吃吃该花花，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走之前这两个星期很忙，事情一个接一个，他还在劝我：人生啊，就是一个坎儿接着一个坎儿。
遗憾
自从2016年我们只见了三面：
5月25日我们在北京一起吃了个饭，饭后就坐在学院路旁的长椅上聊到晚上十一点。
再上一次线下见面还是在2019年的5月，也就是四年前，同样是吃完饭后在酒店门外聊到十一点。
而再上一次，就是2016年1月，我回北京处理最后一些事情，和他还有几个前同事一起吃了顿饭，又去了酒吧，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去酒吧。他最好喝多了，在学院路上耍酒疯，我不得不把他带回了我的出租屋，让他在我的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断片了，我请他在回龙观的陕西面馆吃了顿早饭，他还一眼就看出来我爱吃花生米。
这两天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和一起协作的文档，满是遗憾：
我们还想着什么时候一起去鼓楼溜达溜达，吃吃卤煮炒肝
他一直想约我去奥森里面搭个野营的桌椅，一起聊天一起喝咖啡
我俩一直还想再较量较量羽毛球
他还没喝过我亲手做的咖啡
他特别喜欢冬泳怪鸽，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碰到了让怪鸽录一段给他打气的视频
Figma里面还留着他对极简时钟未完成的设计，我们本来是要加入音乐功能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他的想法和具体的交互是什么
自从我俩上次在路边的畅谈后，他就想做一款优化生活的app，理念是低成本+高享受。为了这个app，他最近也在看我给他推荐的一本书《最优解人生》，他对于这个app的想法很多，但只是简单和我讨论了两次
还有三个半月，老姜就满 40周岁了。八年前，他的锁屏密码是1005，是他的生日，我至今记得。
老姜几乎不谈他的父亲，我也从没问过。前些日子他发了个朋友圈，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也是在他这个年纪逝世的，或许在那个世界里，有着相同年纪的父子俩成为了一对好兄弟吧。
谨以此文纪念我一生的挚友，老姜，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做一个另类的洒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