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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贵晨:从“西门”到“贾府” ——从古代拆字术、“西方”观念说到《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 杜贵晨

杜 贵 晨 金学界 2022-11-26

 





拆字又称破字、测字、相字等,是我国古代汉字六书传统形成的一种俗文化现象。
其法基于汉字由偏旁部首组合变化而成的特点,通过对汉字构造的解构与重构,生拉硬扯,敷衍出某种意义,以附会其对人生命运的猜测,达到预期目的。
这种风俗最初只是文人炫才消遣的游戏,后来流为江湖术士占卜算命、招摇撞骗的伎俩。
从而无论廊庙山林,市井江湖,流风所至,往往可见拆字先生的身影,影响广大[[1]],至今不绝如缕。
这种现象必然进入以描写生活透显人性为目标的文学艺术的视野,从而我们在古代小说戏曲中时见拆字先生的形象,有不少与拆字相关的情节。


较早如唐传奇《谢小娥传》中“车中猴,门中草”“禾中走,一日夫”的隐语;
元杂剧《鲁斋郎》写包公托以“鱼齐即”之名请旨,智斩鲁斋郎;
《三国演义》第八回写民谣“千里草”,第七十二回写杨修解曹操“一合酥”之义;
《水浒传》第三十九回以民谣“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暗指宋江;
《西游记》以“斜月三星洞”隐“心”字等,都是彰明昭著、脍炙人口之例。其在作品中作用之大,自不待言。
这里要说的是,任何事物有显必然有隐,加以文学家特别是小说家好行狡狯,捏合虚构,艺术三昧最重的是似与不似之间,从而不免有些这类艺术的造化,虽于全书寄意述事关系巨大,读者却可能熟视无睹。
例如《金瓶梅》以主人公为“西门庆”与《红楼梦》称名“贾”府,有后先相承的一面,也与拆字术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却好像并不存在一样,从无人论及。
故周春《红楼梦约评》中说:“盖此书每于姓氏上着意,作者又鸡毛蒜皮于隐语廋词,各处变换,极其巧妙,不可不知。”[[2]]
乃从“西门”到“贾府”——从古代拆字术、“西方”观念说到《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试为一说。


诚如脂砚斋评曰,《红楼梦》“深得《金瓶》壸奥”(第13回甲戌眉批)[[3]],“贾府”之姓“贾”从一个方面看,也可以认为是从《金瓶梅》写男主人公之复姓“西门”脱化而来。
按《金瓶梅词话》[[4]](以下引此书无特别说明均据此本)第十八回写西门庆因亲家杨提督而被牵连入罪,为求解脱,派家人来保去东京行贿,给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送礼:

邦彦见五百两金银只买一个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即令左右抬书案过来,取笔将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为賈慶,一面收上礼物去……
 
就这样轻松脱了西门庆与案子的干系。这在一般想来,兰陵笑笑生也许只不过是笔底莲花,随手捏造,未必有什么寄托。
然而艺术本就游戏三昧,所以也未必没有什么寄托(详后)。
而且对于读者来说,“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为賈慶”的表述,除叙事本身的意义之外,当然也就提示了“西門”可以合为“賈”字,反之“賈”字也可以拆为“西門”。


这就使我们不免想到《红楼梦》写贾府之为姓“贾”的设计,是否正是得了“《金瓶》壸奥”,从西门庆之“西门”设想而来,或部分地可以作这样的解释呢?
笔者以为正是如此,或退一步说如此作想,即使不免误读的可能,却也可以成其为一说,待下细细道来。
这里不能不首先顾及的是,依古代竖行书写的习惯,“西門慶名字改为賈慶”,“西”为“賈”字上部固然现成,但繁体“門”字改写为繁体“貝”以合成“”字,其实并不很方便。
但是,一方面小说事体本为虚构,无论谎说得如何圆,都不免有经不住吹求的地方;
另一方面研究者于小说所写从具体操作上看是否百分之百可行,又具体该如何做,都不必过于认真,而只从其“谎”言似乎真处得其艺术之趣就可以了。
对《金瓶梅》写“西門慶名字改为賈慶”即当作如是观,也就是不作对实事之合理性的吹求,而只注意它如此这般捏合情节的奇思妙想,应是从前代小说戏曲以拆字术为情节构造的传统,直接是继承了上引《鲁斋郎》的手法而来。


这就引出笔者一个联想,即《红楼梦》中的“一从二令三人木”等句所显示的,曹雪芹其实也是做这类“假语村言”的行家里手。
而且《红楼梦》第九十三回虽然不一定是曹氏亲笔,但写贴在门上的“小字报”中有“西贝草斤年纪轻”之句,以“西贝草斤”隐“贾芹”之中,正是以“西贝”合指“贾芹”同时是“贾府”之“贾”,岂不又加强了我们的臆想:
原作者曹雪芹以故事发生的人家为“贾府”之“贾”,固然可以从如一般认为的为谐音“假”以合其“假语村言”之说着想而来,
——这从其与甄府之“甄”(谐音“真”)相对可以得到证明,——但在这同时,甚至曹雪芹最早想到为这一人家取姓氏为“贾”,是否就有或者干脆直接是起于《金瓶梅》合“西门”为“贾”字描写的影响呢?我们倾向于肯定的答案,理由有二:
一是《金瓶梅》写全书主人公姓“西门”名“庆”,虽然承《水浒传》为述旧,但是并没有以因袭为限,而是进一步发掘出了这一人物姓名字号在文学描写上可以利用的潜质,
通过上述写“西门庆”之名一度被改为“贾庆”顶替了的情节,使原本仅限于指称人物的“西门庆”之名,注入了作者的寄托,即“西门”通于“贾”字并与“贾”之为姓一起,具有了隐括人物及其家庭命运的特殊意义(详下)。
这就有可能成为曹雪芹《红楼梦》拟故事中的家族为“贾”姓设想的引子;
二是《金瓶梅》写李邦彦改“西门庆”之姓“西门”为姓“贾”,从而“贾庆”成为“西门庆”的假名。
这就不仅由于事情本身的做假性质,还由于“贾”谐音“假”,使“西门庆”即“贾庆”也就成了“假庆”(当谓虚热闹、无福气之意)。

曹雪芹画像


从而这一描写,应是能够引起“深得《金瓶》壸奥”的曹雪芹的注意并从中受到创作上的启发,取以为《红楼梦》以“贾”对“甄”,
在形成全书主副、明暗这双线平行对照的同时,由其分别音“假”与“真”,寄寓了作者以《红楼梦》虽“假语村言”,却有“甄士(真事)隐”之意,为很自然之想,极巧妙之法。

这一认识的根据是“西门”作为姓氏,虽与他姓并无本质不同,但它不仅有作为复姓指称一族姓氏的意义,

而且在流传极广的《三字经》所谓“东门西门”句中,与另一复姓“东门”相对,并能够作为一个词,具体指西向之门。

这一能指的性质,使“西门”不仅作为姓氏,而且还能够作为一方位词日常应用,从而成为生活的素材进入小说,这就有了成为艺术表现“有意味的形式”[[5]]之更多的可能;

加以我国古代著书向以“《春秋》笔法”相尚,于称名取字,特别注重“名以正体,字以表德”(《颜氏家训·风操第六》),从而在熟玩《水浒传》西门庆故事的兰陵笑笑生笔下,西门庆之名便不免被踵事增华地赋予特殊的含义。



这里可以作为旁证的是,兰陵笑笑生写《金瓶梅》,开笔虽承《水浒传》而来,却于人物称名上,不仅增写潘金莲小名“六儿”(第十二回),更为西门庆增加了“四泉”(第三十六回)之号,借“泉”以谐“全”,以言西门庆为酒、色、财、气“四全”之人。

由此可见兰陵笑笑生是惯于并善于在人物姓名字号上做文章的。

从而我们不能不认为,“西门庆”之名在进入《金瓶梅》之后,很可能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姓氏,特别是结合了它一度被改为“贾庆”的描写,就肯定地成为了一个自身即有其寓意的关乎全书主旨的命名,即“西门”之“庆”实乃“贾(假)庆”,乃概括一场苦奔忙、虚热闹之不幸人生之命名也!

又进一步看,《金瓶梅》中“西门”之“庆”即“贾(假)庆”,实质是死亡与没落的象征。

按我国古人“四方”观念,因“日归于西,起明于东”(《史记·历书》),即东出西没,而以东方主兴、主生,西方主衰、主死。

受这一观念支配,我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东西向安葬死人的习俗,考古发现中“如宝鸡北……王因墓地是‘头西脚东’,大汶口墓地是‘东向’等”[[6]],皆是。



后世虽然随四方观念的演变,如《礼记》已载:“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檀弓下》)葬制作南北向,但世俗仍以西向为生命流逝的象征。

如与太阳东出西没相应的是时间上一天首尾的朝夕,夕即太阳西下之际。《论语》载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

李密《陈情事表》云:“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就是以夕阳西下与死亡并说,或以为趋向于死亡的象征。

这一观念还可以从乐府古辞《出西门》得到印证。《乐府诗集》第三十七卷《相和歌辞十二》: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一解  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郁,当复待来兹。二解  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愁忧。三解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四解  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五解 人寿非金石,年命安可期。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六解[[7]]


《乐府解题》曰:



“古辞云‘出西门,步念之’。始言醇酒肥牛,及时为乐,次言‘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终言贪财惜费,为后世所嗤。又有《顺东西门行》,为三、七言,亦伤时顾阴,有类于此。”[[8]]



《顺东西门行》亦乐府古歌,晋陆机辞曰:



出西门,望天庭,阳谷既虚崦嵫盈。感朝露,悲人生。(游)逝者若斯安得停。桑枢戒,蟋蟀鸣,我今不乐岁聿征。迨未暮,及时平,置酒高堂宴友生。激朗笛,弹哀筝,取乐今日尽欢情。[[9]]



这些地方都明确以“出西门”为人渐渐老去,生命销减以至殒逝之道的象征,相应全诗所唱乃及时享乐以终天年的顺天随时之意。相反,《出东门》表达的则是强烈的入世乃至反抗求生的情绪。

《乐府解题》曰:



古词云:“出东门,不顾归。入门怅欲悲。”言士有贫不安其居者,拔剑将去,妻子牵衣留之,愿共餔糜,不求富贵。且曰“今时清贫,不可为非”也。若宋鲍照《伤禽恶弦惊》,但伤别离而已。[[10]]


可知诗题中“西门”“东门”之谓,并不仅是以门之朝向为题目形式上的区别,还各与其所关注人生的角度相谐。

即“出东门”以度日艰难的愤慨,表达的是生的苦恼与追求;

“出西门”则以生命易逝的无奈,表达的是人生而不能不死的焦虑。

二者的对立便基于传统东主生、西主死的观念,从而“西门”也就成了死亡之道的象征。



汉晋以下,这一观念因佛教日益扩大的影响而加强。

佛教以西方为人死升天之极乐世界的观念,使世俗以至小说中相率以人死曰“归西”“上西天”。
如《西游记》第三十九回写乌鸡国王溺毙三年后复生,孙悟空向假国王介绍时就说他“曾走过西天”;
第七十八回写白鹿精质问取经人说:“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处?”
又《喻世明言》第三十卷《明悟禅师赶五戒》写慧林寺僧圆泽预知死期,谓友人李源曰:“……明早吾即西行矣。”
而为之下火的僧人月峰也有诗云:“三教从来本一宗,吾师全具得灵通。今朝觉化归西去,且听山僧道本风。”
《警世通言》第七卷《陈可常端阳仙化》也有“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之句。
可知以“西行”“归西”为死亡的婉称,是明代世俗与小说习见的现象。
这一现象无疑会加强世俗与文学中以“西门”为死亡之道的象征义。


我们认为,正是这种以“出西门”为死亡之道的观念与以“归西”为死亡婉称的风俗,和“庆”字有祝贺、奖赏、幸福诸义,
影响到习惯于以象形谐声或廋词隐语为人物命名的兰陵笑笑生,使之不停留在对《水浒传》写西门庆以西门为单纯姓氏的继承,而踵事增华,
以“西门”之“庆”为“贾(假)庆”,作了这个以“四泉”谐指“四(即酒、色、财、气)全”为号之人物命运的象征!
其义若曰,西门庆“四贪”俱全,尤贪财好色,沉湎性事不能自拔,自以为“庆”,实际却是死亡的舞蹈,损寿的疯狂,是在“出西门”,一步步走向“黑漫漫”的死地。
而西门庆对这种生活没落本质的浑然不觉,正如温水青蛙,自以为是在享受人生之福,其实自取灭亡的“贾(假)庆”!
此外,“西门庆”的意思也许还可以解释为“归西”为“庆”。这自然不是简单的“死了好”,而是说看破人生,皈依西天圣人即佛才是真正的福份。


明末色情小说《绣榻野史》的作者吕天成很可能就是这样理解的。
吕天成(1580—1618)字勤之,号郁兰生,别号棘津。浙江余姚(今市)人。著名戏剧家。
据王骥德《曲律》卷四载,《绣榻野史》《闺情别传》两部色情小说,“皆其少年游戏之笔”。后者已佚。
前者陈庆浩考成书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前后。其时《金瓶梅》或未问世,或刚刚问世后不久。
其中我们注意到《绣榻野史》的主人公姚同心,因娶妻丑陋而激为淫纵,却自号“东门生”,彻悟为僧后则法名“西竺”。
他以“东”“西”为寓僧、俗之对立,显然有取“东门”为欲望之所,而“西门”为息心之地的意思。他肯定读过《水浒传》,也有可能读过《金瓶梅》。
这两部书中都写到的“西门庆”,不仅人物太特别了,姓氏也很不一般,很容易引人遐想。
如果吕天成读过《水浒传》又读过《金瓶梅》的话,那么他很可能就是从“西门庆” 并且主要是《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联想,为所作《绣榻野史》小说中主人公作如上的命名取义。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以《秘戏图考》与《中国古代房内考》而被称为中国性文化研究第一人的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在提及《绣榻野史》主人公号“东门生”时,就括注说:“人们会因此联想到《金瓶梅》的主人翁西门庆。”[[11]]


尽管我们与高罗佩以为《绣榻野史》早于《金瓶梅》的看法相反,但仍然认为这不是一个怪念头,而是一个难得不有的很自然的想法,只不过应该是《绣榻野史》的“东门生”取自“西门庆”的反面而已。
并且因此,我们进一步就可能恍悟到《金瓶梅》“西门庆”之名,原来还包括有关于生死与僧俗之深微曲折的大道理。
这样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认定,《红楼梦》“深得《金瓶》壸奥”,以盛写衰,以乐写悲,以假写真,取法多端,
其中就包括了称所写宁、荣二府为“贾(假)”府,虽就全书立意为与“甄(真)”府相对而设,但其动机却应该是从《金瓶梅》“西门庆”即“贾庆”的启发而来;
用心则是以“贾府”之“贾(假)”,预示全书开篇所写这一百年望族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第十三回)之盛,不过有似于《金瓶梅》所写西门之家,是一“西门庆”,即到头来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一个“贾(假)庆”。
在这个意义上,我很怀疑《红楼梦》的“贾府”,作为一“假语村言”,实谐音“假福”,或至少可以作如是观。

曹雪芹画像


我们这样认为的根据,一是如上已述及,《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自然曾经熟读《金瓶梅》,书中“西门庆”曾被改为“贾庆”的特笔描写,也应该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从《红楼梦》王熙凤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之句等有关拆字的叙事可知,曹雪芹熟谙用拆字术作小说描写的辅助手段。
因此,《红楼梦》第九十三回虽一般认为非曹雪芹原稿,但这一回书中以“西贝草斤”隐指贾芹的作法,应是续作者深得原作者之心,而能使我们倾向于认为,《红楼梦》前八十回原作中,曹雪芹有从《金瓶梅》的以“西门”为“贾”逆想而来的设计,并因此赋予了“贾府”之“贾”有“西门”之义。
二是《红楼梦》写贾氏家族分东、西两府,本是有些奇怪的事。
因为,《红楼梦》中,除秦可卿与惜春为宁府的人之外,几乎所有重要人物,如贾宝玉是荣府的公子,钗、黛、云、凤,元、迎、探、妙等主要的女子,都是非荣府的家眷,即荣府的亲戚,或投靠荣府来的人;为艺术上的精致与叙事的方便,并无一定要写有东、西两府的必要。
所以,曹雪芹这样不避繁难写贾府分为两院,一定不是出于艺术或叙事的理由,而是别有用心。
这个用心就是把西府荣宅衰败的原因,都归结到东府宁宅,即书中有诗句云:“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第五回)。“首罪宁”即以“宁”为罪魁祸首。
“宁”即宁国府,为贾族东府。


我们看《红楼梦》所写贾府人物,东府宁宅除惜春出居西府后来出家之外,竟没有一个好的;
而西府荣宅只是良莠不齐而已,就可以知道,曹雪芹写贾氏家族,一定要分东、西两府,形成“东府”与“西府”虽为一族,却有实质对立的用心,实在有如上述《绣榻野史》,以“东”为欲望之所,而“西”为息心之地的意思。
我们看《红楼梦》中真知“安富尊荣”之人,只有西府荣宅的贾宝玉一人(第七十一回),就可以明白一二了。
而进一步说,《红楼梦》因“通灵之说”为“石头记》,实借径于《西游记》;而以东府为“首罪”,与《西游记》以“东土……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第九十八回)云云为同一机杼。
但是,《西游记》中“东土”的罪孽由佛祖安排通过取经获得救赎;《红楼梦》中“东府”的“首罪”,却由于自贾敬开始的“颓堕”势不能止,不仅自己烟消火灭,还祸延街西的荣国府——西府。
从而“安富尊荣”的荣国府,以与“东府”之西门相对,
本为“‘西门’庆”之地,却由于东府“首罪”的影响牵连(第十六回写大观园傍荣府“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与东府“连属”为一园,即是象征),也成了一个“贾(假)庆”。
而全部《红楼梦》写“贾府”,则只消作谐音“假福”之义,就得之过半了。


三是《红楼梦》也有以“西”“西门”与西天相关联的描写,如第十八回写妙玉初入长安,就是随师父“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
第二十三回写宝玉讨好黛玉,说自己“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
第四十六回写鸳鸯也有“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的话。
这两处以“归西”婉称死亡的用法,正与牟尼院(即佛寺)在西门外的描写相一致,表明《红楼梦》也是从俗以西、西门为与死亡相关的方位。
因此之故,我们认为《红楼梦》以所写大家族为“贾府”,固然有出于以谐音“假”为“假语村言”之意,
但不止于此,还有更深刻的用心,就是由《金瓶梅》的以“贾”字拆分通于“西门”的描写引发而来,并与之相关联,以表达所谓“‘贾’府”其实是“西门”之“府”,乃“五世而斩”(孟子·离娄下》),“运终数尽,不可挽回”(第五回)的“末世”。
这一结论虽不免有穿凿之嫌,但对于因有无穷之谜而被穿凿了三百年的《红楼梦》而言,应该不是很大的怪说,知我者或者还可以认作是平情之论的罢。




 








[[1]]卫绍生《中国古代占卜术》,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95—211页。[[2]]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3页。

[[3]][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脂胭斋评,山东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本文引此书均据此本。

[[4]][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本文引此书均据此本。


[[5]][英]克莱夫•贝尔《艺术》,周金环、马钟元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页。

[[6]]宋兆麟等《中国原始社会史》,文物出版社1983年版,第431页。

[[7]][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49页。

[[8]]《乐府诗集》,第549页。

[[9]]《乐府诗集》,第554页。

[[10]]《乐府诗集》,第550页。

[[11]][荷兰]高罗佩著《秘戏图考》,杨权译,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39页。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苏州大学学报》,2008,第1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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